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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时空】何荣伟 | 锡伯语之于满语学习

何荣伟 边疆时空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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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荣伟

锡伯族,毕业于辽宁大学历史系,获历史学学士学位。1988年起在辽宁省档案馆工作,研究馆员。长期从事清代满文档案的整理和翻译工作,先后参与和主持《盛京粮庄档案史料》《盛京皇宫和关外三陵档案》《一宫三陵档案史料选编》《盛京参务档案史料》《盛京皇庄档案史料》《黑图档》的整理和翻译工作。主持“满汉文计算机辅助翻译系统”课题,获国家档案局优秀科技成果一等奖。编写《满语365句》《满语》《走近中国少数民族·锡伯族》。辽宁大学历史学院特聘教授,教授满语课程。


摘 要:清乾隆年间,在清朝平定新疆后,为了加强防务,从内地抽调军事力量到新疆驻防,锡伯族即是其中之一。锡伯族原生活在东北,自康熙年间归入满洲八旗后,逐渐改用“清语清文”,在语言文字上与满族无异,这也成为被抽调至新疆戍边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新疆,锡伯族自1764年西迁起,一直保持使用满语满文,直到1947年经锡伯索伦文化协会改革文字后,才将锡伯族使用的语言和文字更名为锡伯语和锡伯文。现在新疆的锡伯族使用的语言和文字对满语满文的学习具有极为重要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锡伯族  满族  语言  文字  参考价值


对于满族而言,满语是一种几近消失的语言。目前能以满语为母语进行交流的人很少,真正能进行日常交流的,只有在黑龙江省富裕县和黑河等地的十几位老人。以富裕县三家子村为例,这些人大多已八九十岁,年龄最小的也在七十左右。他们不会文字,因为人数稀少,这里已经构不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满语使用环境。他们说的满语内容仅限于一般的日常生活,在语音和语法上一定程度受到汉语影响。时至今日,满语已经处于濒绝状态,依靠这些人发展传播满语的可能性很小。

清代留下了大量的满文文献,以档案的数量为最多,内容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同时还有大批书籍,包括文学作品、语言学书籍和辞典,这些满文资料为我们学习和传播满语满文提供了重要的材料。但是必须承认,文字一旦确定,它就会放慢或停止发展,而语言却依然按照其内在的规律运行。文字永远不会优越于语言,永远滞后于语言的发展,永远不能准确地记录语言(包括语音和语法现象)。依靠硕果仅存的几位老人和清代的满文文献,是难以传播宏扬满语满文的。

锡伯族是东北的土著民族,一直生活在东北这片土地上。从文献记载上来看,当时的锡伯人所使用的语言是女真语的一种方言,与后来脱胎于女真语的满语关系极为密切。康熙三十六年,清政府将锡伯人从科尔沁蒙古手中赎出,先安置在齐齐哈尔一带,后又编成七十四个佐领,分插在盛京各地驻防,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到乾隆年间,整个锡伯人群完全改用了满语,这也证明了当时锡伯人使用的语言与满语的近似性。锡伯人使用满语,也成为锡伯族西迁的原因之一。

锡伯族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奉皇帝之命西迁到新疆戍守边疆,历尽千辛万苦,用了一年多时间,到达今天的察布查尔,开始了持续了250多年守卫边疆的生活。在迁移锡伯族之前,清朝廷曾经考虑过从盛京地区抽调满族官兵到新疆驻防,但经过考察后,发现盛京的满族官兵的“清语”和军事技能达不到要求,因而将目光转向了在盛京地区的锡伯族。此时的锡伯族,自康熙年间从科尔沁蒙古“赎回”后,经过六十多年的时间,已经完全融入了旗人社会当中。经过考察,锡伯族还在使用“清语”,依然保持着尚武精神,于是抽调1020名锡伯族官兵,连同家属一道开往新疆,守卫边疆。锡伯族在守卫边疆的同时,也把“清语”带到了新疆,并一直传承着“清语”,直到1947年。

1947年,在锡伯索伦文化协会的倡议下,认为满族已经放弃使用满语满文,而锡伯族仍然在使用,继续称锡伯族使用的这种语言和文字为满语满文已经不合适了,于是对满文进行了改革,改革后的文字便称为锡伯文,锡伯族使用的语言也改称为锡伯语。

满语属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满—通古斯语族下分满语支和通古斯语支。满语支语言包括满语、锡伯语、赫哲语和古代的女真语。通古斯语支中包括鄂伦春语、鄂温克语。在这个语支中,还包括一些在现在存于俄罗斯境内的一些民族的语言,如那乃、埃文基等语言。在满—通古斯语族中,只有满语和锡伯语有文字。满—通古斯语族中的语言,都不同程度地使用着,这些语言的存在为满语满文的学习,特别语言的学习,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参考依据,其中尤以锡伯语参考价值最高。

要想学好满语满文,绕不开锡伯语。在学习使用满语满文的人群中,可以分为专业和业余两个群体。专业群体里,多数人认为锡伯文和满文是同一种文字,锡伯语和满语是同一种语言,当然也有人认为锡伯文与满文是同一种文字,语言有别,但这不是主流观点。经过实际对比,锡伯语和满语应该说是同一种语言,二者互为方言,这一点可以从两个民族的人各自用自己的语言,与对方交流毫无障碍这一点证明。业余群体中,以民间满语爱好者为主体,有人认为锡伯语不是满语,不承认锡伯语和满语的关系,甚至于宁可通过学习赫哲、鄂伦春、鄂温克语,以宏扬和传承满语满文,也不要学习锡伯语。这种观点无论是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语言的角度,都是错误的。

关于锡伯语和满语的关系问题,有一些专家曾经从语言学的角度做过专门的论述。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安俊先生在1985年《满语研究》创刊号上发表《锡伯语言文学乃满语满文的继续》一文,从历史的角度论证了锡伯语文与满语文的关系,认为这两种语言为同一种语言,文字是同一样文字。新疆语委的奇车山先生在做锡伯语调查时曾经问过一些锡伯族老人,在1947年之前锡伯族使用的语言和文字名称,有的老人也说是“manju gisun , manju hergen(满语满文)”。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李树兰在《语言与翻译》杂志1992年第4期和1993年第1期发表了《富裕满语和锡伯语》一文,从语音和语法的角度论证了富裕县三家子的满语和锡伯语的高度一致性。满族的语言学者常瀛生先生在他的文集《满语杂谈》中也论证了这两种语言的关系。

自2002年起,笔者和朋友、同学曾先后六次到黑龙江省富裕县三家子村做满语调查,进行满语和锡伯语的比较研究。经实际对比,认为两者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很大,双方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障碍,除口音略有差别外,甚至一些特殊的、习惯性的用法都是一样的。可以说,锡伯语锡伯文就是事实上的满语满文,掌握了锡伯语言文字,也就掌握了满语满文。由此可见,锡伯语对于满语的学习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特别可贵的是,锡伯语到目前为止,仍然是锡伯族社会生活中日常使用的语言,具有一个规模较大,较为稳定的使用环境。学习锡伯语文,特别是锡伯语口语,对满语满文的学习将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学习满语满文,主要有两个方面的目的:一是研究满族历史、东北各民族历史、清史乃至世界史。二是传承民族文化,主要有满族的文化以及东北地区的社会、民俗、民族等方面的内容。从这两个层面上来看,如果没有满文文献以及满语的口头传说作为一种研究手段来支撑,无论如何都不能达到一个完善的程度,研究的成果也有欠缺。学会锡伯语,就等于掌握了满语,就可以使用这种语言进行满语的调查研究。因此,学会锡伯语,对于满语的学习,具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

任何一个民族的历史与文化,都是通过语言和文字来传承的,在没有文字的时代,以及在民间传说中,语言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世界各民族研究中,特别是民族起源的研究中,有相当比例的成果是依靠口头传说来研究的,各民族的史诗就是最好的例证。满语(锡伯语)的口语也同其他民族一样,包含着丰富的历史与文化信息。满文是书面化的满语,在口语转化成文字时,对口语做了相应的规范。在规范的过程中,有一些满语口语现象不能体现在文字当中,如果不掌握口语,则无法掌握这些信息。

熟悉锡伯语口语,可以解决文字中的一些疑难问题。文字是语言的记录,文字永远不能完全地将所有语音和所有内容都完整地记录下来。尤其是满语,满语是一种音节语言,一个词由若干个音节组成,各个音节有变化,就会使文字难以记录。相对于语言而言,文字总是显得那样呆板,特别是对具体的语言环境,几乎没有办法记录下来。从语言学角度来说,文字滞后于语言的发展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语言在变化,语言和文字之间的差距在不断地拉大,读音有了很大的变化,习惯性用法也在不断地发展。书面语越发达,口语中的灵活成分就会越少,就越不容易理解早期书面语中的一些现象。

满文早期的文献以《满文老档》为代表,在老档中有“seire de yali sindahabi”这样一句话,这句话从字面上看是“在脊柱上放肉”,在汉文本中翻译为“脊骨长肉”。在锡伯口语中有一句话,意为长胖了,这句话对应的书面语正是“yali sindahabi”。结合锡伯语口语,那么这个“seire de yali sindahabi”的意思,结合上下文义,应为“身体强壮”。还有满文老档中的suwe manggi,签注中解释为“如果你们”,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在满语口语中有“su maŋ”,意为“与你们,和你们”,就是书面语“suwe manggi”的体现,这种表示方式在锡伯语中为“somak”。

掌握锡伯语口语,可以更准确地理解书面语的句子成分。满语的语言特点是主语在前,宾语紧随其后,谓语动词放在最后。满语的动词有着丰富的变化,以《清语易言》一书为例,一个动词alambi(告诉)的各种用法全部加起来,有二百多种,而且不同性质的用法却有着相同或相似的形式,这就对使用者造成混淆,有时候很难弄清变形后的动词起到的作用,搞不准一个句子如何来划分其成分。如果掌握了口语,那么对于断句、使用动词的各种形态变化就可以应用自如,在自如地使用动词的形态变化后,对书面语的理解就可以做到更加准确无误。

掌握锡伯语口语,能够加强语感,提高对文字的理解能力和阅读速度。对于满语满文的学习,现在这仍然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在新疆学习期间,当地一位老师郭秀昌先生曾说过,学一门语言,如果达到能用这种语言思考的程度,那么你就算是学会了。郭老师的话很有道理,如果学习满文的人能够用满语来思考,可以减少看文章的中间环节,提高效率,对文件的整体性理解就会大大提高,这种语感是非常重要的。

学习锡伯语口语,可以补充书面语的局限性和更好地理解一词多义的现象。文字的局限性,在于它不能完全地包括进每一个词语的含义。清代的满文辞书虽然为数众多,但在编纂过程中,没有一套完整的、系统的、科学的语言学、词典编纂学的理论做指导,词典的编纂处于经验积累的基础之上,部分词典是个人编纂而成的,编纂者知识的局限性,不可避免地造成作品的不完善性,所收的词汇有些语义不完整,甚至于有的词汇根本没有收入进去,这样的词汇在满文的文献中出现,就会给理解内容造成障碍。

如menen一词,《新满汉大词典》给出的意义为“menen[形]①迟钝的,不灵敏的。②瘫痪(病)。”,在锡伯语口语中,这个词还有“(水流)迟缓”的意思,如:“mukemenen eyen udan。”在学习工作中,我们会遇到在字典中查不到,而在口语中应用的例证,如胖瘦的瘦,在满文字典中,有一个动词macumbi,而口语中除这个动词外,还有一个形容词macuhū(锡伯语为macuhūn)。在锡伯语中,瓶子为suce,这个词现在已经纳入到锡伯文中,而在满语中,则找不到这个词。“sibe”一词,在清代满文辞书中给出了两个词义,一是“锡伯”,一是“莝草”。在实际应用中,还有“栅寨”之义,这在档案中经常出现,并由此还产生了一个动词“sibelembi”,即设置栅寨之义。

学习锡伯语口语,可以掌握更多书籍中没有的或者少见的语法现象。自清代起到现在,有关满语满文的语法书虽然不少,但仍未将所有的满语语法现象囊括进来,在口语中还有一些语法现象是书面语中所没有的,如表示“想,要,欲”,在书面语中,只有-ki sembi(semegū nimbi)”这种表示方法,在口语中,还有另外一种表方法“-m sem”,对应到书面语即是“-mbi sembi”,这是书面语中所没有记录的语法现象。再如,在口语中,包括满语和锡伯语,表示将要完成的动作用-m(e) oho表示,这是一个在口语中十分常见的时态,而在书面语中则很少见到表述。-ra、-re、-ro这三种形式是动词词缀,其表现的语法意义在目前的满语语法著作中主要有两种,一是动词的现在时,二是动词的形动词。而在口语中,还有一种作用,即程度较弱的命令式,这在早期的文献和档案中多有出现。

学习锡伯语对学习满语作用巨大,但是不容乐观的是,满语的今天就是锡伯语的明天。1987年,辽宁大学历史系满文班的学生在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学习半年锡伯语口语。当时的语言环境还是很好的,从锡伯族的小孩起至老人,都在使用锡伯语,当时锡伯族会汉语的人不是很多,汉语的程度也比较低。在这种环境下,对锡伯语的掌握很快。时隔29年,2016年7月,辽宁大学历史学院历史班(满族历史与文化)的学生再次到察布查尔县学习,发现现在的语言环境远不如当年,汉语的使用十分普遍,在乡村幼儿园里,锡伯族的小孩也都在使用汉语,很少讲锡伯语。因此通过学习锡伯语促进满语的学习,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注】文章原载于《兰台世界》2017年02期。

责编: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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