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时空】裴儒弟 | 略论民初康区“陈步三兵变”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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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儒弟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藏族近现代史研究，现主持教育部人文科学研究基金、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著有《民国前期康区政治态势及治理研究（1912-1928）》。

提要：民国建立之初，康区政局不稳，1914年定乡发生“陈步三兵变”事件。“陈步三兵变”是民国康藏史上发生的重要事件，事件经历时间长达半年，直接导致了川边镇守使张毅下台，对民初乡城地区的治理和汉藏关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本文主要对“陈步三兵变”事件的起因、经过、影响以及特点进行了探讨，以加深对此次兵变事件的认识，对当今甘孜藏区治理仍具有历史借鉴意义。

关键词：民初 康区 “陈步三兵变”

“陈步三兵变”又称“陈步三叛乱”“乡城之乱”“陈步三哗变”等等，关于民初康区“陈步三兵变”事件的研究，目前学界关注较少，部分著作对此事件描述还出现错讹。关于“陈步三兵变”的起因，若干方志、民国报刊记述也存在分歧。本文利用现有的研究成果和档案文献，对民初康区“陈步三兵变”事件的起因、影响、特点等做一些浅显的探讨。

一 “陈步三兵变”事件的背景及起因

辛亥革命爆发后，全国各地纷纷举行武装起义，反清风暴从内地迅速波及西藏，西藏驻藏清军随之发生内乱，后演变成汉藏冲突。1912年西藏地方发生前清驻藏官兵被驱逐事件，十三世达赖喇嘛在英帝国主义分子的唆使下发动藏军东犯康区，定乡、稻城、理塘等地陆续被藏军占领。藏军乘机煽动川边各地土司和藏众聚众起事，川边局势危急。6月，北洋政府命令尹昌衡为西征军总司令，并派遣滇军协助西征。9月，川滇军在英国势力的阻扰下停止了西征，川军还是一举收复了理塘、巴塘、昌都等地，滇军收复了盐井等地。1913年3月，川军击退了藏军对川边的第二次进攻，但乡城（也称定乡，分为上、中、下乡城）一带仍为藏军所控制。1913年2月，攻乡司令部成立。嵇廉为征乡总司令，进驻喇嘛垭，指挥军事。4月，孙绍骞接替嵇廉出任攻乡总指挥，指挥川军向乡城连续作战。6月，尹昌衡被任命为川边经略使。1914年1月，北洋政府改“川边经略使”为“川边镇守使”，受四川都督节制，张毅成为首位川边镇守使。北洋政府设立川边镇守使，不久划定川边特别行政区，以加强对川边的控制。

民初川边军队互不统属，士兵成分混杂，军队组织涣散，下属对上级的执行力不够，这些因素给川边军队兵变提供了潜在条件。1914年张毅对川边部队进行整编，边军十一营（赵尔丰旧部）原由统领管辖，他批准边军统领顾占文辞职，将边军划分为三统，正统、帮统、分统三统分驻昌都、德格、巴塘，“三统各专决用事，势不相下，军政委任，各私其党，仅备文呈报川边镇守使而已”。川边陆军（尹昌衡率领的西征军旧部）划分为九团全团、十一团全团、护卫团一团（仅两营）。边军和陆军横生界限，边军长久在关外戍卫，曾跟从赵尔丰作战，认为陆军懦弱；陆军受过教育，认为边军野蛮。再加上粮饷两军分发不一致，双方冲突时有发生。甚至“彼此戒备，若防敌人。及经数次冲突后，雠视愈深，祸变亦由是而起。”民国初建，正规军队仍然沿袭清代的募兵制，入伍者心志各异，良莠不齐，他们加入目的不同，没有受过专门系统的训练，军队很难上下齐心。边军和陆军成分混杂，如刘赞廷担任边军分统时，曾将关外之游民，“尽为招致，编为边军，分扎各出。”有的士兵还来自秘密会党，如同志会、哥老会等，甚至还有土匪加入。

另外，民初川边军队纪律出现松弛，军队滋生腐败，这又给川边军队兵变的发生埋下了严重隐患。1914年蒙藏事务局曾派遣李明榘自费前往川边调查，他在呈报中指出川边军队腐败已久，是导致乡城之乱的重要祸因。其中一段内容为：“今上至与青海接界之三十九族，下至与云南接界一十八村，其线内之军士，日诈金钱，夜事奸淫，逼成藏人反抗之心，攘出边地丧蹙之乱。故于九月二十三日有乡城之乱，旅长与定乡知事全家被杀。于军人非军律不严，军纪不正故耶……苟不从速严正军纪，则边藏地方无保全之日矣。”

1914年春，上、中、下乡城藏军均被一律肃清。5月，川边镇守使张毅将攻乡司令部裁撤，孙绍骞调省休息，另候任用。由于陆军新制颁行，协统改为旅长，朱森林、张煦两团改编为川边陆军第一旅，嵇廉被任为旅长，驻扎定乡。不久，贡嘎岭和上乡城发生叛乱，1914年夏嵇廉先后收复贡嘎岭和上乡城，8月班师回乡城。9月驻定乡营长陈步三率领部下兵变，将旅长嵇廉等人杀害。

嵇廉也作稽廉，1913年嵇廉在攻打乡城时担任攻乡军总指挥，后解职专任乡城招抚事宜，4月被授予陆军中将，1914年5月担任川边陆军第一旅旅长。查骞的《边藏风土记》记载：“嵇廉者，四川知府嵇志文子，少年纨绔，素无声誉，以与尹（尹昌衡）、张（张毅）同学故，遂膺督办川边军务任”。其中，“少年纨绔，素无声誉”的评价似乎有失偏颇，刘成勋在1913至1914年攻打乡城时和嵇廉并肩战斗过，对嵇廉的认识应该更加深刻，刘成勋对嵇廉的评价是“为人有干材”，这应该更加公允。陈步三，“四川郫县人，参加过保路运动同志会，以“匪”招安被编为军人，尹昌衡时期陈步三担任陆军第三营营长，驻定乡县。由于定乡夷情反复，屡次出现叛乱，尹昌衡委任陈步三兼署定乡知事”。1913至1914年陈步三也参与攻打乡城的战役。

笔者发现在一些地方志文献和个人游记中，关于“陈步三兵变”的起因记述存在分歧。

《乡城县志》提到：“（1914年）8月（嵇廉）班师回乡城，营长陈步三违令轻进，撤其营长之职。九月，陈步三唆使守卫旅部连长陈献章谋乱，杀死嵇廉旅长。”

《甘孜藏族自治州军事志》记述：“民国三年（1914年）夏，川军依陆军新制改协统为旅长。川边镇守使任命嵇廉为川边第一旅旅长。同年八月，嵇廉派营长陈步三赴稻城、贡嘎岭平乱。陈因未能擒获首要被革职，遂起反心。九月，伙同守卫旅部连长陈献章杀死嵇廉及继任营长许幼文，打死旅部官佐19人。”

法国传教士古纯仁的《川滇之藏边》，其分篇《里塘与巴塘》有一段关于“陈步三兵变”的记载：“（1914年）陈步三为定乡县长（县知事），抚辑贡嘎岭之民众，嵇廉此时正欲整饬军队及撤换陈步三县长职务，陈步三返回时发现县长被撤，还担心营长被撤，再加上嵇廉治军严格，军心大怨，陈步三趁机叛变。”

《乡城县志》和《甘孜藏族自治州军事志》记述的都是营长被撤而将嵇廉杀害，被撤职原因有出入，前者是违令轻进，后者是未能擒获首要。而古纯仁的《里塘与巴塘》一文指出陈步三县长职务被撤，担心营长职务被撤而杀害嵇廉，被撤职原因是嵇廉要整饬军队，嵇廉被杀原因和陈步三被撤职原因与前面两本著作说法都不一致。到底哪一个说法更具真实性？《乡城县志》和《甘孜藏族自治州军事志》写于当代，记述内容难以判定。我们可以分析《里塘与巴塘》里面的内容，先判断陈步三是否当过定乡县县知事？根据孙绍骞在《平乡纪事》中记载：“（1913年11月）……而知事陈步三又将白英村数百家良夷激变，来部控诉者甚多”，此时陈步三是孙绍骞的部下，可判断陈步三确实曾当过定乡县知事，陈步三县知事被撤存在可能性。

古纯仁在康区待有十来年，和英国驻打箭炉特别助理路易斯·金（1913-1916年）一起亲历过“陈步三兵变”事件，在陈步三叛乱时当过人质，“路易斯·金联系了一些当地商人和两个传教士，挪威人索仁森（the Norwegian Theo Sorensen）和法国传教士古纯仁（Francis Goré），然而，这些叛乱（指陈步三兵变）的士兵将路易斯·金和他的同伴扣为人质后，进攻了打箭炉。”这样古纯仁的《里塘与巴塘》的记载应该更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除了陈步三县长被撤的因素外，是否还有其他因素导致“陈步三兵变”？笔者发现查骞在《边藏风土记》中对此有一段详细的记载：

（1914年）[嵇廉]既抵定乡，即恶陈步三。每对客曰：“陈步三前清蠹役，何堪表率军政？必杀之。”会他营军士三十余名，退伍归。私挟鸦片被获，嵇廉重罚之矣。既竣，曰：“关外烟土，不能禁绝，皆此辈为之。来日行诛，以儆戒陈步三。”左右乘夜，有以情告步三，具诉嵇语。……陈曰：“嵇某素无礼，兄弟们不反戈衍，兄亦将手刃之。机不速则害成，请先往刺之，迟则生变，吾党死无地矣。”于是步三怀手枪，径趋嵇营，请白事……嵇徐秉烛出问：“尔欲说何等机密，深夜来耶？”语未竟，手枪已及嵇脑。[陈]愤然曰：“尔逼我反，来取尔命。”

上述记载反映了嵇廉和陈步三积怨已深，已发展到互不相容的地步。嵇廉一到乡城，为何就说陈步三是“前清蠹役”且达到“必杀之”的地步？孙绍骞在《平乡纪事》中有三处提及陈步三的表现，实际上1913至1914年孙绍骞攻打乡城时，陈步三的拙劣表现已经为兵变埋下了伏笔。1913年嵇廉解职攻乡军总指挥，专任乡城招抚事宜，孙绍骞担任攻乡军总指挥期间，屡次提议将陈步三撤办，嵇廉也是见证者。

《平乡纪事》有三处提及的内容为：“（1913年）6月，十四团一营正目葛光奎乘机煽惑，意图暴动，私约各营不肖目兵饮血盟誓，拟刺杀骞，率各营回炉（康定），居陈步三为交涉使，与尹公交涉。幸事机不密，为骞侦知，当将葛光奎军前正法，悉予免究，号令全军，风潮顿息，并令（向）尹公言陈步三不法之处，俟三乡肃清后，再为除之”；“（1913年11月）……而知事陈步三又将白英村数百家良夷激变，来部控诉者甚多。（孙绍骞）乃电请将陈步三撤办，旋奉颜护使谭复电，事不裹行”；“（1914年）……于是上、中、下三乡均一律肃清。当将战斗情形据实呈报，并电请取消司令部以省靡费，请办陈步三以儆官邪。旋奉张镇守使毅电覆，候派员查办。”这就不难推测嵇廉旅长上任时，即准备惩戒陈步三，查骞的上述记载也就合乎情理了。可见，除了陈步三县知事被撤因素，嵇廉与陈步三积怨因素也是导致“陈步三兵变”的重要起因。

另外，欠饷因素也是导致“陈步三兵变”的起因之一。川边分统刘赞廷和陈步三一起，参加过尹昌衡西征军，刘赞廷还率部防堵陈步三叛乱部队，对陈步三也有一定的认识。刘赞廷在《三十年游藏记》中记载：“张毅莅任，力求行政，设财政厅……拟欲撤销边军，扩充陆军，时边军驻防金沙江以西，陆军驻金沙江以东仅只三营，因经费不足，截留米价，士卒弗愿。未几，驻定乡县第三营营长陈步三杀旅长嵇廉，通檄谓张毅莅任以来，驻扎康定，不知关外军政人民之苦，利用私人浪费国帑，又与嵇廉狼狈为奸，克扣兵饷，始经同仁寺议决，就地正法，以谢全军。”

刘赞廷在《三十年游藏记》中指出嵇廉被杀的起因是克扣兵饷，刘赞廷分统似有同情“陈步三兵变”。实际上，川边地处高原，环境恶劣，土质贫瘠，川边军队饷银无法自给，一直由川内接济。当川局不稳时，川边军队时常处于欠饷状态。《申报》记述：“川边边军共十一营，自尹昌衡担任经略使时已积欠饷款，张毅任内不承认尹之欠饷，然而张毅应给之饷因饷源不济，也未月清月款”。刘赞廷担任分统期间和其他边军统领一道，经常将军饷私自克扣，“各饱私橐，反日日拍发急电，向内地逼索欠饷。”可见，嵇廉克扣兵饷导致被杀也是具有可能性。

我们还可以通过1913-1916年英国驻打箭炉特别助理路易斯·金（Louis·King）的著作，进一步推断川边军队欠饷而导致“陈步三兵变”的可能性。1914年，路易斯·金在打箭炉居中调停“陈步三兵变”事件,他在《动荡的中国》中记载：

将军（嵇廉）是一个聪明且有野心的人，接受过新式训练，这是他第一次获得如此重要的职位……事实上，他率领的部队以军纪败坏而臭名昭著。但将军仍然正常训练士兵。他在固定的时间对他们进行系统训练，他禁止赌博和鸦片。但他却没有，也不能给他们发军饷……只训练而没有军饷，这种情况根本无法维系下去……一天晚上，营长（指陈步三）率领全体士兵，荷枪实弹地出现在将军的营帐前。……结果情况完全失控，将军被杀。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总结陈步三兵变的起因：民初川边军队互不统属、士兵成分混杂、组织松散、军纪松弛由来已久；营长陈步三表现拙劣，旅长嵇廉为整治军队，严肃军纪，将陈步三定乡县长的职位撤去，从而激起陈步三的怨恨；边地又长期欠饷严重，众多士兵日积怨言，最终导致“陈步三兵变”的发生。

二 “陈步三兵变”事件经过

1914年9月20日夜，陈步三因故兵变，杀死旅长嵇廉及继任营长许幼文，打死旅部官佐19人。川边镇守使张毅在康定获悉，一边密电成都，一面即派官兵征讨，陈步三自知兵力不足，假意投降，计诱前来征讨的邱昂青旅长和朱森林、张煦二团长前往稻城受降，途中出其不意将3人围捕，禁锢于乡城，康南大震。张毅命令边军分统刘赞廷，率部向盐井、得荣、巴安（巴塘）结合部严密防堵；派独立团团长陈遐龄奔赴理化之喇嘛垭。又急电川督胡景伊，派两个团到川边进剿。10月中旬，乡城叛乱士兵窜出五百余人，携有快枪子弹甚多，攻扑云南中甸金厂，抢劫村寨两处，杀伤十余人，后经防兵力战至四小时才击退这些叛兵。11月，胡景伊委任刘成勋为旅长兼“征乡军宣抚司令”，带预备团及特科两连前往川边，从川中调四师兵一团，以团长陈子献为征乡支队长，率本部兵由康定经河口，期会于理化，分道进攻。

陈步三将部分枪弹分发给乡城人，得知征乡军消息，率其部由定乡出发，经稻城桑堆，越木拉石，到达雅江西俄洛。陈步三部队在雅江与驻军激战数日，全歼西俄洛马军一个连，直捣雅江县城，毁掉雅江大桥后，进趋康定。就在陈步三进攻炉城前，炉城汉族官员要求英国驻华领事官路易斯·金率领代表团居中调停，与叛乱士兵谈判。陈步三曾将叛兵捆送炉城，川边镇守使张毅将叛兵处死，“陈复杀捆陈来降之兵士，致使无人悔过之路，陈步三乃不敢降，陈步三的左右也未有谋害陈者，因而势成骑虎，叛兵、土匪愈来愈多”，故陈步三之众未抵炉城前，而炉城之兵先乱，城中商民迭遭蹂躏。而叛乱的士兵将路易斯·金和挪威人索仁森（the Norwegian Theo Sorensen）和法国传教士古纯仁（Francis Goré）扣为人质后，进攻打箭炉。

1915年2月28日（农历1月15日），陈步三攻破雅江，率领五六千人直扑炉城，打箭炉防兵仅三百人，防阻之兵大败，城中一日数惊。张毅闻讯陈步三直逼炉城，和法国传教士一起逃至泸定桥。3月6日（农历1月21日），陈步三率军围城，当夜城破，驻军与叛军激战于街巷，城中商店遭抢劫。打箭炉最终被攻陷后，路易斯·金成功说服了陈步三制止其手下已经开始的烧杀抢掠，避免打箭炉城镇遭到更严重的破坏。陈步三占据炉城时曾贴出告示，“拿获张毅奖银一百，拿获刘成勋者奖银两百，拿获陈遐龄者奖银两千。刘成勋也列出赏金，拿获陈步三者奖银两千”。

炉城失守期间，张毅镇守使和刘成勋司令一并被褫官，北洋政府责令二人戴罪立功。3月6、7、8日四川胡景伊将军陆续饬令出兵，“亦发枪支子弹甚夥，驰赴剿办”。不久，刘成勋部与陈步三率领的叛军在炉城激战，陈步三败退撤离。据《康定县志》记述：“3月14日（农历1月29日），叛军离城，经鱼通逃遁，炉城始定。”而《申报》记述为：“陈步三率匪五六千人劫掠打箭炉后，即于3月11日离城。”此则消息有误，因为不久《申报》又记：“3月13日，刘成勋部与陈步三激战一昼夜，击毙逆军二百余名，夺获军械无数，炉城完全克服”，其内容与《康定县志》所记时间基本吻合。

陈步三与刘成勋部激战后，率部至泸定烹坝渡河，由昂州（今泸定岚安）窜至天全。天全县娄知事防备不及，竟自逃往雅安，叛兵勾结大股匪徒攻，将该县富商大贾掳掠一空，叛军奸淫焚烧无所不至，后窜逃到芦山、名山。建昌道杜庆元特调彭山县知事刘辅周移任天全县。于是陈步三率四百人由天全小道至邛崃，因官军颇众，未得入城。3月22日，叛军侵扰邛崃县未至城内，遂折北窜入崇宁县，“3月23日，陈步三部下叛兵进入崇宁县城内，将当铺商店掳掠一空，又窜至分州（分县），将富商居民劫掠一空，分州知事早即逃匿”。3月25日，陈步三见大势已去，化装潜逃，与护兵胡金廷至犍为县牛华溪，被川边财政科员曾济光和乡城知事署庶务员高琨认出。他二人报明就近的监防、团防，请派人协助缉捕，后防勇在下河街剃头铺将陈步三擒获，押解至乐山县，讯供确实，陈步三被就地正法，后首级被悬于炉城，历时半年之久的陈步三兵变始平。4月30日张毅因“陈步三兵变”被解职，刘锐恒接任川边镇守使。

三 “陈步三兵变”事件的影响

（一）张毅镇守使下台

陈步三在乡城叛乱后，张毅镇守使指挥战术出现失误，军事围剿不成功。刘赞廷分统请求征讨陈步三，张毅未同意，只令刘赞廷在盐井、得荣、巴安与乡城接境各地严密防堵，派遣独立团团长陈遐龄在理化防堵。刘赞廷所部边军四营，防地与乡城紧接，若刘赞廷和陈遐龄前后夹击，陈步三不会窜出乡城。然而，张毅电请四川都督胡景伊派兵两团到边进剿，援军从川中远调，缓至数月才到川边合围。川军不熟悉关外地势，陈步三率队一路突围，直逼炉城（康定），不到一月炉城失守，张毅无兵可调，仓惶逃往泸定桥。

张毅失守炉城，使人民遭受兵祸，袁世凯政府将其撤职，另委刘锐恒继任川边镇守使。张毅是日本士官军校毕业，治军有特长，但缺少实地作战经验，在讨伐陈步三战役中终归失败。张毅拟定于1914年10月1日将镇守使署移到巴安（巴塘），改编巡防边军为陆军第二旅，淘汰老弱，并计划在巴安、乡城实施屯垦，已将公物赏需运出两千驮至雅江，不料九月二十四日（1914年），忽得乡城嵇旅长变耗，而中止进发。若不是“陈步三兵变”发生，“假以岁月，殆不难恢复赵（赵尔丰）、傅（傅嵩炑）之旧观，”

（二）康区人民财产损失严重

1914年，陈步三兵变后，发给乡民快枪千余支，乡城地方头人洛绒丁真也加入到叛军队伍。陈步三出关后，这些乡匪也返回，一路大肆抢掠，造成康区人民财产损失严重，康区社会陷入动荡。他们烧劫理化、河口（即雅江县）沿途村寨殆尽。其他各村落之头人，频繁鼓动百姓，乘马荷枪，远出行劫。北至甘孜、炉霍、俄洛、色达，东至康定、河口，南至云南维西、阿墩子，西至巴安、盐井。陈步三叛军串扰10余县，军民损失不可胜计。可以说，“川边元气大耗，康南亦从此鱼烂矣”。

乡城部分民众参加了陈步三叛乱，自身也是受害者。乡城之乱后，各地学校也无形停顿达二十余年，弦歌缀响。乡城及附近地区牛马损失不计其数，结果很长时间内关外输送粮队“无驮可乘”，直接导致理化县“数月未接粮米，军政各官均缺食粮。”糌粑价格涨至每一斤藏元一枚，而“一斤仅足一人一日食用”。康南出现大批逃户、绝户现象，直接影响到当地农牧业生产，乡城、稻城等地经济发展陷入停滞。有人总结清末民初乡城社会状况：“三乡饱受赵边使、尹经略、陈步三数度军事惨祸，政治修明，民各安业，乡人未一享受。”

（三）乡城长期失治

民国时人评价乡城：“康省（西康省）为川之后轮，三乡为康之祸根，”乡城历来是康区的变乱地，难以彻底根治，给川边治理带来巨大挑战。赵尔丰剿灭乡城时，定以沉重的粮差，乡民穷苦不堪；尹昌衡西征时，乡城受藏军支持久攻不下，1914年春才平定，乡民饱受战争之苦。乡人对赵尔丰和尹昌衡痛剿定乡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再加上乡城民风彪悍，具有叛逆精神，乡人一直准备伺机报复，9月陈步三发动兵变，乡民一呼百应，群起加入叛军行列。

自“陈步三兵变”后，余党尚多盘踞乡城、稻壩一带，此等余党称之为乡匪，近年来出没于三乡之间，乡匪共有十余股，每股一二百人不等，均系陈步三之散兵，持有利器。乡匪抗拒汉官入境，导致乡城长期成为化外区域。陈步三叛乱之后约将年余，汉官不能恢复乡城之治理，虽有团长朱宪文与王耀南曾试图恢复治理，终无结果。1917年，川边镇守使派遣定乡（乡城）县长，试图行使职权，川边政府派兵保护，但不到数月，县长被撤回。直到1927年颜虎成上任，乡城才恢复县治，可见“陈步三兵变”对乡城的治理带来深远影响。

（四）川边汉藏关系恶化

赵尔丰、尹昌衡在川边反复用兵，边军军纪松弛日渐表露，于是藏民痛恨边军，始有叛意。“陈步三兵变”发生后，川军在川边的威信扫地，乡城藏民纷纷加入到陈步三的叛军队伍。以洛绒丁真为首乡城头人率众参与了“陈步三兵变”，他们与前来平定乡城的川边军队发生激战，最后洛绒丁真等人赢得了胜利，提缴了驻军朱森林、张煦、邱昂青各团枪支数百，这些枪支为乡城头人提供了武力支持。“陈步三兵变”事件结束后，洛绒丁真反抗川边政府，屡次起事赶走川边派往定乡的知事，川边汉藏关系进一步恶化。四川著名知县吴光耀所著《西藏改流本末纪》认为，“陈步三兵变夷人遂轻官军，是第三次失西藏心”。

四 “陈步三兵变”的特点

（一）多元性

民国初期，北洋陆军依照清朝仍实行募兵制，这就导致了各色人等相继涌入军队。革命党人、秘密会社、土匪等都混入军队。革命党人主要指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成员；秘密会党主要是以天地会、哥老会为主的民间社团，主要成分是破产农民和无业游民；土匪主要成分是破产农民，许多军队就是招抚改编的土匪，民国初期几乎没有一支正规军里没有土匪出生的士兵。

“陈步三兵变”的人员构成也具有多元性。川边陆军士兵是此次兵变的主体，有的士兵还兼有哥老会、同盟会成员身份，陈步三是哥老会首领，还曾当过同志会会员。另外，乡城之乱后各地土匪、头人、民众也相继加入，如乡城头人洛绒丁真，就利用陈步三发放的千余条快枪，将驻军枪支提缴，随陈步三进攻雅江、西俄洛等地。陈步三败走后，洛绒丁真以乡城、理化为据点，在康区四处劫掠。陈步三叛军在转战各地时，所过各县均有土匪乘势蜂起，加入到叛军行列，肆行劫掠。也有可能是，陈步三率先与土匪联络以壮大声势。

（二）政治性

兵变的政治性主要是带有政治目的，大到推翻军阀，小到反抗长官，往往隐含争权夺利的目的。嵇廉为整治军队对官兵问责过重，所有官兵有犯烟赌者，查其情节轻重，予以革除、棍责、拘禁，甚至枪毙。再加上嵇廉克扣兵饷，将陈步三县长职务撤掉，这些行为对陈步三来说这些无疑都是“压迫”，陈步三担心营长也被撤职，危及到他的政治利益，故激起兵变。下级官兵反抗长官压迫的本质是为了追求民主政治利益，因而“陈步三兵变”也具有一定的政治性。

另外，陈步三将稽廉杀害后，通告全边，“望康人共同合作，自立为省，直接中央等词煽惑，于是定乡、稻城、理化响应者数千人，编为西康自卫军，以洛松达娃（洛绒丁真）为总指挥。”陈步三兵变后意图自立为省，兵变的政治性更加明显。当然陈步三的政治目的不可能实现，他没有足够的军队，因而无法长期守住乡城，在刘成勋和陈遐龄部队的强力追剿下，陈步三率部窜入内地。

（三）劫财性

川边士兵多是来自贫民和无业游民，他们缺乏必要的卫国爱民思想灌输，入伍的重要目的是挣取军饷以解决生存问题。“陈步三兵变”原因之一就是欠饷导致，欠饷、扣饷等剥削行为严重挫伤了士兵们的工作积极性。陈步三等人发动兵变后，四处劫夺钱财，且土匪和头人相继加入，他们对金钱的渴求更加突出。刘成勋去乡城宣抚时，陈步三命邱昂清（被擒旅长）至喇嘛丫会同刘成勋办理交涉，并提出缴械惟要求饷银十五万两。又叛军在炉城劫掠时，有土匪自称：“丘八大爷之目的本在金钱，并无远志。”显然，“陈步三兵变”带有劫财性。

1915年陈步三进入炉城（康定），因后方陈遐龄带兵来追，又怕四川派兵堵截，陈步三不敢在城内久留，政府机构、商号和富户成为变兵劫掠的目标。变兵抢劫了川边转运局下属机构物品运输所，“该所品物全行损失，尚有交通科汇兑之川币藏圆不下数十万一并被抢。”另外，叛兵在打箭炉还劫去“大洋十六万元，来福枪四千枝，米六百担。”

总之，民国初期，国内政局不稳，川边军队处于近代军事改革和社会的转型期。民初兵变几乎遍及全国各地，据统计1912-1916年全国兵变次数达113次，平均每年发生次数为22.6次。“陈步三兵变”是民初国内动荡社会的必然产物。民初川边军队互不统属、士兵成分混杂、组织松散、军纪松弛，这些为“陈步三兵变”提供了潜在条件，“陈步三兵变”的起因与陈步三县知事被撤、积怨和欠饷因素有关。“陈步三兵变”特点主要呈现多元性、政治性、劫财性。“陈步三兵变”是民国康藏史上的重要事件，历时达半年，波及川边和川内十余县，它导致了张毅镇守使被解职，使张毅对川边的拟定计划付诸东流，给康区人民财产造成严重损失，使乡城等地长期处于失治状态，也阻碍了汉藏关系的正常发展。

【注】文章原载于《西北民族论丛》2018年第17辑。

责编：齐云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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