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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时空】严赛 | “戛于腊”与傣族土司的跨境纷争及清廷的处置方略

严赛 边疆时空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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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严赛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中央民族大学与英国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联合培养博士,主要从事西南跨境民族问题探究。主持2018年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


摘要:“戛于腊”是清代汉文献中对分布于今泰国、缅甸、中国毗邻地区的傣(泰)族群支系傣允的称呼。清嘉庆至道光年间,戛于腊与缅甸发生持续的军事冲突和纠纷,波及中国滇西南的土司地区。清廷采取了一系列外交和军事措施,最终化解了边境危机。

关键词:清廷 戛于腊 土司 跨境民族


清嘉庆、道光年间,今泰国、缅甸、中国毗邻地区活跃着一个被中国史书称为“戛于腊”的民族。当时暹罗(今泰国)、缅甸两国与“戛于腊”之间,发生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战争波及中国西南边地土司,尤其是车里宣慰司、孟连宣抚司所辖地区,引发了边地的持续动荡。1814年9月,时任云贵总督伯麟照会暹罗国王拉玛二世,要求暹罗对戛于腊扰乱地区安全的行径进行调查并约束其行为。中文史料中有戛于腊问题的零散记载,但是对“戛于腊”为何对中国的西南边境产生如此巨大影响、清廷处置边境动乱的对策,尚无深入研究,本文试以此为切入点,探讨跨境民族与边境稳定之间的关系。


一、戛于腊名称由来与分布地域


(一)戛于腊名称由来

关于“戛于腊”的名称含义。一种观点认为“戛于腊”为部族称谓:“戛于腊,又名戈罗、喀鱼拉,本系缅属摆夷,居整迈(清迈)。”另一种观点认为“戛于腊”是以“人名”指代族名,是指当时清迈国王卡维拉(Kavila即戛于腊音译)领导的清迈王国。美国学者孙来臣认为“自16世纪一直隶属于缅甸,一直到1774年。从1781年起,来自南邦的将军卡维拉成为清迈国王,开始摆脱缅甸独立,附属泰国的曼谷王朝......清朝官员用清迈国王的名字来之[指]其手下的军队和势力。”

从可考史料看,“戛于腊”这个名称最早出现的汉文献是在伯麟上奏嘉庆皇帝的奏折中,该奏折题名为“嘉庆十年十一月二十日,云贵总督伯麟等奏查办孟连土司被暹罗夷人戕杀遭失印信,缅甸请求内地与兵一案折”。该奏折主要上报云南边地孟连土司刀派功因卷入戛于腊与缅甸纠纷,私自携带清廷颁发的土司印章率兵出境,在境外被杀且丢失印章的事件,伯麟在奏折中多次提到“暹罗戛于蜡”,这是最早关于戛于腊的正史记载。嘉庆二十四年(1819),伯麟在为嘉庆皇帝编纂的《滇省夷人图说》《滇省舆地图说》中虽无涉及戛于腊,但有对“戈罗”一族的记载:蓄发少许,又名一撮毛,文身不衣,强有力。光绪《普洱府志稿》认为“戛于腊”就是“戈罗”,并对其服饰和外形特征有进一步描述:(宁洱县采访)暹罗国戛于腊又名“戈罗”,额颅畜发一撮,周身刺花草禽兽等纹,故又名“一撮毛”、“花肚皮”。性情强悍,不穿衣裤,仅以红布缠头,白布遮盖下体,喜食酸辛,间则赌斗枪刀,凶恶无匹。民国时期的资料记载戈罗主要居住在暹罗北部,当地称其为歹允(傣允Tai Yun),是泰伊族(傣族)的一个支系。因此,戛于腊与中国边境的摆夷支系(清人对傣族的称呼)、缅甸东北边境的掸支系是同属于傣(泰)族群而分属不同支系、分布在不同国家的跨境民族。

(二)戛于腊的分布地域

伯麟在奏折中以“边外夷人”称呼戛于腊,该称谓与乾隆时在云南建置的“边外土司”有很大关联。乾隆三十一年(1766),随着清缅之间战事进行,缅甸控制地区不少土司头人归附清朝,时任云贵总督杨应琚奏请乾隆皇帝在普洱府地之外另设边外土司,以便征收粮食赋税:“新定整欠、孟艮地方请仿照普洱边外十三土司之例酌中定赋,于丁亥年,入额征收等语。整欠、孟艮业经附入版图,愿输粮赋,其酌定征额之处,俱照所请办理。”因此滇西南的孟艮土指挥使、整欠土指挥使、猛勇土千总、整卖宣抚司、景线宣抚司、六本土守备、景海土守备、猛育土司、猛龙土指挥同知、补哈土千总,滇西北的猛撒土千总、木邦土司、蛮暮土司、大山土司等土司为云南的边外土司。

嘉庆十七年(1812),戛于腊占领清迈及其周边地区,兵锋进逼车里宣慰司所辖地方。车里即今景洪,民国时期李拂一著有《车里》一书对其历史进行了详细的考证:周时称为百濮或产里,汉称为哀牢,三国蜀时为孟获的部族,东西晋时称为僰夷,唐(六诏)称为掸族,元称徹里,明置车里军民府,清为车里宣慰使司。车里也叫西双版纳,西双意为十二,所以车里又被称为十二版纳,英国人音译其傣文音Jing Hong为Kiang Hong。“车里宣慰司管理九龙江(清人对澜沧江西双版纳段的称呼)等处地方,西连缅甸,东接南掌,其南有整迈、腊管,传闻本属缅甸地方,后为夷目戛于腊所据......将缅甸之整欠、猛勇等处夺获。”因此车里土司的范围西为缅甸,东为南掌,南边有本来属于缅甸的整迈、腊管后来被戛于腊占领。其中整迈在孟艮(今天缅甸掸邦的景栋)的西南境外“旧名景迈,即八百媳妇国”,是今天泰国北部的清迈(整卖、整迈、景迈为中国对清迈的古称)。而六本原属于清迈“以地方辽阔自分为一部”六本的位置相当于今天泰国北部的南邦(Lampang,六本、腊管都为中国对南邦的古称)。整欠即景千,处车里之南,“整欠土司在车里宣慰司之外,处九龙江之南”相当于今天泰国北部与缅甸、老挝交界地区。猛勇在普洱府西境外,处孟艮土司及整欠土司之间,在今天缅甸景栋与泰国清盛之间的缅甸掸邦境内。所以戛于腊先占领了清迈、南邦,再向北占领清盛、景栋南部,其活动范围应是自南向北发展,但是一直处于边外土司之地,也就被伯麟称为边外夷人。

更进一步看,戛于腊最北延伸到与中国的边地厅府、土司有直接的地域接壤。“......思茅厅东南界暹罗,西南界缅甸,暹缅之间为戛于腊。”猛笼位于缅甸与戛于腊之间,“......猛笼,与缅甸莽子并暹罗戛于腊交界。”猛笼即猛笼土把总,北接九龙江,东南接暹罗缅甸界,在今天的云南景洪南部勐龙镇。猛腊又位于南掌与戛于腊之间,“猛腊东与南掌接壤,南与暹罗属戛于腊接壤。”猛腊即猛腊土把总,位于现今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因此结合清咸丰时期刻印的《普洱府志·沿边图》与1930年云南殖边督办李曰垓绘制的《滇缅界务南段图》看,戛于腊的活动范围主要在暹罗的整迈、六本,缅甸的孟艮、中国的西双版纳车里土司以南,老挝西北部的地区,相当于现今泰国北部、缅甸南掸邦、老挝西北部相毗邻的金三角地区。

1896年(光绪二十二年),思茅同知许台身等会同法国专员以南马河为界线,划分中国与法属印度支那边界:“凡猛野江、补远江、南腊河诸支水归中,南乌江、大宣河诸支水归法,绘定图线,竖立界石,共立二十四牌,其南本戛于腊地”。因此戛于腊在嘉道时期的活动对19世纪末光绪时期依然造成影响。


二、戛于腊与滇西南傣族土司的纷争


戛于腊所引发的边境纷争集中在嘉庆与道光时期。当时中国车里土司边外只有戛于腊一种夷人,不仅在地域上与车里土司相邻,且其作战勇猛的性格,使得车里地区的百姓非常害怕,“车里......与暹罗斛疆界相连,内修外攘,资其捍御,边外惟戛于腊一种,为外藩中极强悍好斗之徒,屡与构衅,而车里则闻风生畏。”从中国的文献记载来看,戛于腊分别在四个时段介入了车里、孟连等土司的纠纷。

(一)戛于腊介入车里土司承袭纠纷

嘉庆七年(1802)前后,戛于腊介入刀太和、刀永和在车里宣慰司一职承袭上的纠纷。这一事件记载于普洱的地方志中,事件的起源需要回溯到乾隆年间。

乾隆三十七年(1772),车里第33代土司刀维屏被清廷囚禁,并引发了之后刀太和与刀永和在承袭上的矛盾。刀维屏被囚禁的原因较为复杂,目前来看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普洱府志》上的说法,认为刀维屏与地方官员之间出现过节,因而被囚禁。乾隆三十七年,刀维屏遭到缅方侵袭,向普洱府求救未果,反遭官员多次索贿,“时刀维屏复为缅贼所侵,力不能御,因至普洱求兵助援,总兵孙尔桂,迤南道唐扆衡,中饬之,羁留不理。有道署书吏蔡方扬、仝总役王英向维屏索贿未遂,遽以马箠笞维屏,维屏羞忿逸回九龙江,为驻防千总马廷伍及兵丁二名盘获,维屏馈以重贿,乃寝其事。”无奈之下刀维屏只能听从儿子刀匾猛劝告逃出境外,云贵总督彰保前来调查事件原委,因受地方官蒙蔽,未问事情缘起,以唆使土司外逃罪将刀匾猛拘押至昆明。道光《普洱府志》记述“孙尔桂、唐扆衡闻维屏潜逃,遂申报至省总督,彰保闻报,恐起边衅,来普查办,遣人招抚维屏”“匾猛唆使其父维屏逃出江外,总督彰保来普查明,即将匾猛带省禁锢。”刀维屏死后,嫡孙刀永和年幼,族人就以刀匾猛故亡上奏朝廷,刀维屏的弟弟刀士宛由此承袭,“维屏死而嫡孙永和尚幼,族人遽以匾猛故绝捏报,乃以维屏弟士宛承袭。”另一种说法是《车里宣慰世系考订》的说法,认为刀维屏一面接受清朝册封世系土司的称谓,另一面又向缅甸臣服朝贡,因此被皇帝囚禁。乾隆三十八年(1773)刀维屏带领着家眷离开车里,归附缅甸,但是后来被他弟弟刀士宛劝回车里,“(刀维屏)率领官亲族属,离弃十二版纳,脱离清室管制,而往缅甸。经其弟刀士宛劝令投回,仍管地方。”清政府对刀维屏的这种行为深表怀疑,派专员将二人调回昆明调查,最后革去刀维屏的职位,令刀士宛接任车里宣慰司:“将‘车里军民宣慰使司’印信,给其弟士宛,领回十二版纳,继承其兄之职位,而羁禁维屏。”最终刀维屏的直系后裔未能继承宣慰使司的职位,而刀士宛作为刀维屏的弟弟被清朝任命为车里宣慰使司。

刀士宛死后,由他的儿子刀太和继承。刀永和虽为刀维屏的孙子,刀匾猛的儿子,却不能承袭土司之位,只能成为猛笼土弁,他对此事愤愤不平,因此勾结戛于腊滋扰车里,“猛笼土弁刀永和勾通戛于腊侵扰车里,车里宣慰司刀太和调

集各猛土练追逐出境。”这是能追溯戛于腊借边境土司承袭问题,侵扰中国边地的最早记述。

(二)孟连土司卷入戛于腊与缅甸军事冲突

嘉庆十年(1805),戛于腊与缅甸冲突牵涉孟连土司刀派功越界失印事件。孟连土司元朝属于麓川平缅宣慰司,后来隶属孟定府。明代永乐年间,设置孟连长官司。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孟连土司向朝廷上表、进贡,朝廷授其为宣抚使,隶属顺宁府。之后孟连土司与清朝关系密切,雍正年间云贵广西总督鄂尔泰按例将孟连应纳赋税上报朝廷,皇帝亲下旨意,令赋税减半,“孟连地方、及佤怒子野夷,地处极边,自古未通中国。总督鄂尔泰化导有方,俾各输诚效顺,任土作贡,虔心向化,甚属可嘉。其孟连土司厂课每年六百两。为数太多。着减半收纳。以昭柔怀至意......”在滇西南的诸土司中,孟连土司向来与清廷关系较好,因此土司刀派功越界失印事件在《清实录》中也被明确记载,“十年,缅甸与暹罗属夷戛于腊构衅,求助于孟连土司刀派功,往援遇害,失其印。”事情原委为1805年,缅甸与暹罗的戛于腊发生军事冲突,境外孟艮傣族土司遭到戛于腊入侵,求助于侄女婿孟连土司刀派功。刀派功前往救援,途中遇害,同时也丢失了他的土司印信。

孟连土司越界失印并非小事,时任云贵总督伯麟立即携云南巡抚永保于嘉庆十一年二月(1806)上奏:“孟连土司刀派功因缅甸夷人与暹罗构衅,寄信该土司欲其帮助。该土司贪图利益,即携带印信并土练三百名,前往猛养(今掸邦东部孟洋Mong Yang)地方住宿。猛养夷人业已私投暹罗,约为内应,遂将刀派功杀害,印信遗失。”嘉庆皇帝对此回复:“缅甸、暹罗彼此构衅,系外夷争杀之常,天朝亦不值过问。土司等惟当恪守疆圉,自不致滋生事端。今孟连土司刀派功贪图利益,越境滋事,使其身尚在,必当重治其罪,今业经被戕,自无庸议。至该土司印信,乃天朝颁给,岂可遗失?猛养本系缅甸所属地方,该督、抚等惟当晓谕缅甸,设法寻获,敬谨缴回。并严饬各处土司,均当凛遵法度,各守疆域,安抚夷人,勿许冒昧滋事,方于边境有益。”从嘉庆皇帝的批复来看,清廷并没有特别在意此次纠纷,也并没有插手缅甸与戛于腊的纠纷,其态度是问责擅自出境,且丢失印信的土司。刀派功事件以戛于腊头目同意追查杀害孟连土司头目的凶手,并追回失印为结束“暹罗所属戛于腊头目,将孟连土司所失印信寻获呈缴,并声明杀害孟连土司之凶犯,俟拿获办理,自系畏罪震慑之意。”

(三)戛于腊连续多次侵扰车里土司地

嘉庆十二年(1807)十二月初七,时任普洱镇总兵官那麟泰例行巡查思茅边境,发现戛于腊与缅甸在大猛养一带交战波及车里土司。其实早在上半年那麟泰就意识到由于大猛养(今缅甸掸邦景栋北部)毗邻车里土司地界,动荡的边境难免会对边境百姓造成恐慌,于是那麟泰立即告知相关部门务必加派土司防守,“本年春夏间,缅甸召布苏带练万余至该国大猛养地方与暹罗夷戛于腊打仗。查大猛养与车里九龙江地界毗连,设有夷练蔓延边地,需索酒米牲畜,则夷民难免惊恐。当经饬令思茅厅营严饬宣慰司刀太康派练密为防范滋扰。”之后的形势果然不出那麟泰所料,双方的战事扩大到了中国车里土司境地,缅甸与戛于腊追逐到了九龙江内,并在车里土司境扎营,“缅甸与戛于腊打仗得胜,有戛于腊逃入九龙江地界,旋有缅目带领数千人追至橄榄坝地方,戛于腊逃奔出境,缅目即行驻扎,声言江边夷民被戛于腊惊扰,伊等恭顺天朝安抚边民,并无抢掠等情事。”那麟泰立刻会同迤南道翁元圻赶到思茅查办此事,并将此事禀报了云贵总督伯麟。嘉庆十三年(1808),伯麟随即上奏嘉庆皇帝,清廷了解情况后一边斥责缅甸要尽快退兵,一边敬告土司慎防边界。“缅甸与戛于腊构衅已久,此次因戛于腊窜入九龙江地方,因而带兵追至。该二国蛮触互争,原非敢侵犯边界,但戛于腊既经远遁,则缅甸夷兵,亦当全数退散,何得在彼屯扎。九龙江系天朝车里土司地方,非尔国驻兵之所。戛于腊业已逃奔,尽可无庸留兵防备。若留兵日久,稍滋事端均干严谴,一面仍通饬沿边土司。毋得容留戛于腊入界。”

嘉庆十七年(1812),缅甸与戛于腊因为大猛养等地的争夺,又一次扰及车里,普洱镇总兵珠勒什、迤南道存柱领兵震慑,戛于腊才撤退,“暹罗戛于腊攻夺缅甸大猛养等处,置守缅人复夺大猛养,暹罗头目刀麻哈喃败走。三月戛于腊追缅人由邦萨至九龙江,缅人败入江内,进居普藤(今景洪县北部之普文)。戛于腊一千余人阻截江口,......四月,缅人由猛定(今云南临沧耿马孟定)引归,戛于腊以追缅为名亦进至普藤,又以一千余人营橄榄坝江口......思茅总兵珠勒什、迤南道存柱慑以兵威,戛于腊撤退。”

(四)戛于腊再次介入车里土司承袭纠纷

道光二年(1822)至道光五年(1825),戛于腊介入了车里前代办土司刀太康和车里土司刀绳武之间的纠纷,并波及南掌、缅甸、暹罗等王国。刀绳武是第35代车里土司刀太和的儿子,据《车里宣慰世系考订》中记载,刀绳武于嘉庆七年(1802)继承父亲的土司职位时,才五岁,清廷认为他太小,就派他的叔叔刀太康代为办理土司事务,待到刀绳武成年,再将政务交还给他,“天子命其叔太康代办司务,颁发印信照纸,管理十二版纳。太康代办十六年,时绳武年已二十岁,于是太康乃还政于绳武,而报请天朝正式给委。”道光二年八月戛于腊借暹罗国王的名义协同南掌目练向车里前代办土司刀太康讨要说法,质问其是否将南掌赠送的礼物转送给了缅甸,以及南掌的部分土地也转给了缅甸:“有暹罗所部戛于腊头目召喇鮓布、同南掌目练、来至车里边界。声称暹罗国王、因闻前代办土司刀太康、所送缅甸礼物,系将南掌送给之物转送。并有将南

掌地土投附缅国之事。欲与讲理。”车里土司刀绳武受惊吓赶往缅甸孟艮傣族土司处确认此事。不仅如此,戛于腊还怂恿南掌目练带兵侵入中国土司地界,“戛于腊复耸胁南掌目练,潜由土司笼户地方,进至漫满。”道光帝一方面派官员积极调查,另一方面重兵防御边境,希望不要将事情扩大。经查明刀太康并无“以掌附缅”的行为,当经饬令宣慰、集练防堵。“边外夷人。蛮触相争。系属常有之事。原可不必过问。此次戛于腊夷人、造言生衅。并将车里土司刀绳武等、诱往孟艮。自应令其速行送回。所拟照会缅甸、南掌、暹罗、各该国王。令其知悉此事原委。速调目练回国。勿使再来土司边地。藉端滋事。”清政府随即向缅甸、南掌、暹罗照会,希望各国协助尽快查明事情原委,同时派兵驱赶戛于腊,“经防练驱逐、退走缅界。被莽子攻击败溃。饬令将戛于腊妥为解释。并调拨官兵二百名。于九龙江内游巡弹压。”十月,道光帝又向时任云贵总督明山下谕虽然戛于腊被打败,但是边防依然不能松懈:“......戛于腊前被莽子打败,难保不于冬春之际与缅夷报复,明山等务严饬该处文武,督令沿边土司舍目率同练勇,于各要隘处所巡探堵御,防范周密,不可稍有疏懒,以靖边圉。”后来根据地方官查明,这是车里边境土司的内部纠纷所致:“查有召土鼎故父,曾充土目。领有土司钤印空白未缴,为召士鼎收存。兹于南掌败练老挝内搜出宣慰司印信缅文一张,内系刀绳武招约南掌、同害刀太康、并有欲攻缅属孟艮之语。孟艮缅目来至打洛。即将刀绳武及土弁刀灿星、诱出边界。前往缅属孟艮地方。欲令与抢获老挝质对......”因此此次事件,是戛于腊借车里土司的内部矛盾意欲挑起边境地区纷争所致。

道光四年后,戛于腊再也没有出现在中国的史籍中。一支非常强大的“边外夷人”,自1802年出现后,在二十多年中一直困扰着清廷与边地土司,却突然消失在了滇西南边境,其中的原因令人费解。


三、边外夷人与滇西南土司纷争的原因


从上述戛于腊介入滇西南土司的各种纷争来看,其具体原因各不相同,且事件之间似乎毫无关联,但是若将这些事件置于中、缅、暹三国历史、民族发展的整体来看,每一个事件的发生和发展却存在着极大联系,边外夷人与滇西南傣族土司纷争的原因一方面来自边外夷人,另一方面来自滇西南的边地土司自身。

首先,就边外夷人来看,暹罗、缅甸封建王朝的相互争夺并扩张领土是戛于腊自南向北扩张的主要背景。

13世纪中期,暹罗北部清盛(Chiang Saen)地区兴起了一个新的国家——兰纳王国(Lan Na Kingdom),其建立者是拥有一半中国景洪傣族血统的孟莱王(King Mengrai,母亲为景洪土司的女儿)。从1259年登上王位以后,孟莱王向南征服了诃梨朋阇耶王国(今泰国北部南奔Lamphun)、向西北对蒲甘-阿瓦(Pagan-Ava,今缅甸曼德勒省)征战,向西南将势力扩展到了勃固地区(Pegu,今缅甸勃固省)。1296年,孟莱王将都城由清莱(Chiang  Rai,今泰国北部清莱)迁到清迈,开始了以清迈为中心的兰纳王国的统治。

1317年(元延祐四年)孟莱王死后,兰纳王国一直被战争困扰,“兰纳王国与它几乎所有的邻居都有冲突,甚至常常自己内部也发生战争。”时间长达两个世纪。16世纪初期,由于南部阿瑜陀耶王朝(Ayuttaya Dynasty,也称大城王朝,今泰国大城府)北侵、宫廷内部内讧等原因兰纳王国国力渐微,走向衰落。而此时兰纳王国的西部兴起了缅甸历史上最强盛的封建王朝——东吁王朝(Toungoo Dynasty)。1558年(明嘉靖三十年),东吁王朝的国王莽应龙(Bayinnaung)大举扩张至兰纳,并很快攻陷清迈城,至此兰纳王国成为了缅甸的附属国。1584年,泰国阿瑜陀耶王朝夺回清迈城,将其置于自己统治之下。接下来缅甸和阿瑜陀耶又反复争夺对清迈的控制权,从1558-1774年的17位国王中,有8位是缅甸人。1767年阿瑜陀耶被缅甸新崛起的贡榜王朝(Konbaung Dynasty)攻陷而灭亡。1765年起缅甸在中国西南与清王朝发生战争,可想而知,贡榜王朝无法兼顾南北,一面向南横扫暹罗,一面却无法管控已经到手的北部兰纳地区,因此不愿臣服缅甸的整迈、六本、整欠、猛勇诸土司也就成为了归顺清廷的中国云南边外土司。

1767年(清乾隆三十二年),暹罗新建立了吞武里王朝,国王达信(Taksin)希望与兰纳诸土司联手,共同对抗缅甸。在吞武里王朝的帮助下,1774年,清迈的首领却班·披耶(Chaban Phraya)和南邦的首领昭·卡维拉(Chao Kawila)宣布脱离缅甸控制,向吞武里王朝效忠,并于次年联军打败缅甸,彻底结束了缅甸人在清迈的统治。1776年,卡维拉带领着军队在当地兰纳军队的帮助下重新夺回了清迈,并建立了以清迈为中心领主政权,“在却班·披耶逝世后,南邦的卡维拉实际上控制了北部,成为了暹罗国王们的附属国”。因此为了反抗缅甸对泰国北部的征服,虽然兰纳王国不存在了,但是兴起了以傣允人(Tai Yun)为主的反抗军队,这支军队即为中国史书中所记载的“戛于腊”。

18世纪末19世纪初,缅甸与暹罗又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军事战争,使得缅甸彻底丧失了对泰国北部原兰纳王国的统治。从1785年(乾隆五十年)开始,缅甸贡榜王朝的孟云王(1781-1819)先后派遣五支超过10万人的军队攻击暹罗。此时的暹罗正处于曼谷王朝拉玛一世(1782-1809)统治时期,需要依靠卡维拉去防卫暹罗的北部边界, 1802年,缅甸丧失了对东北地区清盛的统治,且同年,(卡维拉)入侵了景栋,这一历史事实也被记载在了缅甸历史中。

上述历史过程基本符合汉文献中所述戛于腊原属缅甸、后归附暹罗的说法,“戛夷本属于缅甸,以其民万众弃缅归附暹罗。”可见,缅、暹之间长期存在着对兰纳王国的争夺战争,1802年缅甸的失败不仅使戛于腊的地域完全变成了暹罗的领土,也使得戛于腊所属的整个民族归附了暹罗,为后来戛于腊引发中、缅、暹之间的矛盾埋下了伏笔。之后的二十多年,戛于腊军队一直处于兴盛扩张期,对中国的滇西南边境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为何在1824年突然不再出现在中国的史籍中?因为此时,戛于腊需要应对的缅甸军队遇到了更强大的西方英国殖民者。自1824年开始,英国通过三次英缅战争,将缅甸变成了殖民地。而1803年开始,清迈地区已回归到曼谷王朝的统治之下,纳入了泰国的版图,渐趋平静。所以1824年后戛于腊军队也就不再出现在汉文史籍之中了。

其次,就清代滇西南傣族土司来看,他们的民族认同意识要远远大于国家认同意识。更具体说,边地土司的民族认同是简单直观地建立在通婚姻亲基础上的联系,但是国家认同或者疆域意识对于他们来说却较为抽象,造成了边地土司的国家疆域意识淡薄。

根据道光《普洱府志》中记载的传说,车里宣慰司始祖叭贞生有四个儿子,长子恩冷守兰纳,即当时缅甸,次子艾吧守猛交,即当时交阯,三子依罕冷守老挝,即当时南掌,四子凯冷守车里。而凯冷的后代刀穆祷在清顺治十八年时归附清廷,授予宣慰司的称号。由于四地渊源颇深,因此倘若车里有事,民众会流离定居到各国边境,各国也会筹集物资帮助车里民众,待车里处理事务完毕,流民又会回到车里,反之亦然。这里的兄弟传说虽有虚构的成分,但车里、孟连、孟艮等土司确实通过相互结亲的方式壮大自己在地方的势力,巩固彼此的关系。乾隆五十六年(1791),刀派新之子刀派功成为孟连经制宣抚使司,后来他娶了猛猛傣王的女儿婻柳罕公主,但是公主在两年后因病去世。刀派功娶了车里宣慰司刀士宛的长女婻扁勐龙。参加婚礼的孟艮、南掌、猛勇、景线等地与车里、孟连结成联盟,各地首领同饮咒水,宣誓要团结得犹如同心肝的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刀派功后又娶了孟艮召法的侄女向外根为妾。所以滇西南的傣族土司因地缘和族群关系结成了血缘关系。

姻亲关系更加巩固了地方土司的私人联系,但是一旦涉及其中一个小矛盾就会牵涉整个家族,乃至邻近土司。戛于腊首先卷入了车里第33代车里宣慰使的承袭纠纷,且其中还介入到了34至36代车里宣慰史亲属之间的关系和矛盾,具体如下表。


根据上表,可看出与戛于腊与中国傣族土司的纠葛其实是围绕着刀永和、刀派功、刀太康三个关键人物,更确切地说是与车里宣慰司的整个家族有关,利用承袭矛盾,介入纠纷。此外戛于腊在与缅甸冲突时也会将战火延伸至中国边地,中国的车里土司又与缅甸的土司有着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因此虽然在边地土司看来是家庭矛盾与内部纠纷,却会因牵涉土司所在的国家而引发国家之间的交涉。

就国家疆域意识来看,边外土司土弁由于区位特殊,历朝代在地域与臣属上本身有不确定性。如孟艮土指挥使,在地域上位于车里宣慰司境外,九龙江以西地区,明时被称为“孟掯”,一直摇摆于中国与缅甸之间,永乐时属于中国,嘉靖时又臣服缅甸,清缅战争结束后成为云南边外土司,“永乐四年内附置孟艮羁縻土府,后为木邦所并。嘉靖间,附于缅,不通中国。乾隆三十年,其地为莽匪所侵据,三十一年时讨平之地皆内属。”但是乾隆三十三年傅恒征缅后,孟艮地又依附了缅甸,不再向中国承袭。戛于腊所在的整迈土司也常如此摇摆,这里一方面是因为19世纪初期的缅暹战争中,缅甸失利丢失了戛于腊地区;另一方面,王朝国家时期的边境土司土弁有相对自主性,可以根据自己的现实需要选择领主。这样的区域在18、19世纪并不罕见,“诸如兰纳、琅勃拉邦、万象这样相对较小的王国常常同时臣属于几大领主。”对于多个领主的依附可以保证他们受到较大势力的庇护,但是他们在朝廷内部或者领主之间的争端,总会引起更多的领主介入其中。领主对这些区域的管理是模糊和松散的,因自身的实力大小变化。因此边境土司在地域上的不确定性本身使得中央对其的管理较为松散。泰籍学者将这种现象称为“重叠的边缘”,并认为18、19世纪间,中、缅、泰的边界地区存在很多这样“重叠的边缘”。而云南的边地土司的表现是同时臣属二主。车里土司就是其中一例,自顺治时期设立宣慰司之后一方面接受中国清廷的委任和管辖,另一方面又会向缅甸国王缴纳赋税。“车里自元明时,以大车里应缅,小车里应汉。顺治初年设宣慰司后,车里仍其故习,岁纳土赋入缅,或三五年必亲致缅国一次,供命惟谨,借以相安。”导致这两属性的根本原因是18、19世纪中国及周边国家尚无明确国界线,边境土司及其辖地较于中央是不确定的。这也就不难理解,清王朝一方面非常重视守土固边,不惜武力出兵震慑境外夷人,而另一方面又可以把领土赏赐给外藩,边疆土司甚至擅自以土地作为女儿的陪嫁。


四、清廷处置跨境民族纷争的策略


从嘉庆朝开始,戛于腊多次引发缅甸、暹罗之间的矛盾,并且波及周边的南掌土目、中国车里、孟连土司,其每一次的具体原因均较为复杂,但这突出表现了清廷、中国边地土司与边外夷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从清廷的角度来看,一方面避免介入不必要的境外纷争,另一方面在与周边国家的交往中又不失大国威信。在不断对戛于腊进行了解的同时,清廷的态度经历了三次变化:保持中立、重兵防御、外交斡旋。

(一)保持中立

从伯麟第一次上奏嘉庆皇帝奏折始,清廷就表现出了明显的中立态度,即外夷之间的斗争实属平常,天朝不值得卷入其冲突。清廷的这一态度并不反常,早在乾隆执政初期(1766年以前),清廷在西南的边防上一直坚持保守无为的政策。虽然在国力鼎盛时两次征讨缅甸,但也因为烟瘴的原因,两次失利。西南边防又重新采用原先的保守无为政策,并成为乾隆以后清王朝的基本策略。

甚至嘉庆十一年时(1806),缅甸国本应每十年向中国朝贡,为了向清廷请求支援攻打暹罗,不惜提前五年,献上方物,清廷不但没有接受,而且责令其将贡物运回。“缅甸国贡期向经奏准以十年为度,今该国自嘉庆五年进贡,至今甫及五载,乃因与暹罗构兵,力蹙势穷,欲借进贡以求援助。经伯麟等密饬该镇、州等探悉实情,自应照例驳回。”很明显,清廷对外藩之间的争斗始终保持中立,无心介入,且态度坚决。

这样的政策一直持续到嘉庆十二年(1807),缅甸与暹罗之间的战事依然不断,缅甸国王呈报中国,希望能够出兵帮助。嘉庆皇帝依然拒绝,“天朝抚绥外藩。一视同仁。断无偏助之理。缅甸与暹罗同列藩服。彼此称兵构衅。蛮触相争。惟当置之不问。若此时允缅甸之请。遽为出兵援助。设暹罗亦复遣使敂关求救。彼时又将何以处之。”且嘉庆十二年底,即使戛于腊与缅甸的军队追逐到车里土司境内,那麟泰被迫出兵驱逐,嘉庆皇帝在给普洱镇总兵官那麟泰奏折的批复中,态度也是非常坚定,不参与戛于腊或者缅人的纠纷,指示“只可弹压,不可多事,若缅子撤回,即行撤兵为是,倘戛于腊来投,断不可留。”

(二)重兵防御

嘉庆皇帝的中立政策到嘉庆十三年(1808)时突然有所改变,因为此时戛于腊入侵车里土司地。清廷意识到戛于腊与缅甸在中国境内争斗的严重性,开始告诫边地土司重镇边防,出兵抵御。1809年至1812年,清代正史中看似没有戛于腊的记载,其实戛于腊与缅甸的纠纷未曾停止,且缅戛争夺领地给清廷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嘉庆十七年(1812),嘉庆帝本想彻底处理土目张辅国滋扰边地问题,但是由于孟连、耿马二土司正率练防堵边境,全力抵抗缅甸与戛于腊,各土司一起上奏朝廷,希望暂缓办理张辅国事宜,“今据奏称、现在孟连耿马二土司、因缅甸戛于腊构衅。率练防堵边境。不能专力商办。而接壤之车里土司、亦有防范缅甸戛于腊之事。未能分练协剿。自应如该土司等所请,暂缓办理。着该督抚等留心防范。俟各土司沿边地方安静无烦防守之时,仍遵照前旨、饬令土目张辅国来省。”此时,清朝廷与地方的意见出现分歧,但是朝廷不得不进行妥协。可见戛于腊已成为威胁西南边境安全的主要困扰,而清廷需要借助边境土司的力量先解决戛于腊问题,再解决其他边境夷人的问题。

在重兵防御的同时清廷宣谕暹罗,希望双方合力调查戛于腊。清廷在多方军事部署之后,第一次宣谕暹罗,询问戛于腊相关事宜,“戛于腊是否投归暹罗,仅据车里土司禀报之言,实无从核其虚实。如果系暹罗所属,则暹罗为天朝贡国,素称恭顺,谅无任令属夷扰及天朝土司地方之理。或因相距遥远,暹罗不能知此情形,抑或竟系戛于腊假托暹罗之名,恫喝缅甸,皆未可定。臣等悉心商酌。拟作为臣等之意,照会暹罗国王,将戛于腊现在情形详细行知,向其咨询。如果系其所属,即令其严饬该夷等,嗣后与缅甸攻击,不得擅入天朝土司地界,致多惊扰。若并非暹罗所属,竟系戛于腊假托,亦即自行查办,迅速回复。”但是得到的结果是未能缉拿哑弥呐(戛于腊),嘉庆二十年七月,暹罗国大库在与两广总督蒋攸铦互通信件时,回复了调查戛于腊的公文,“......查缉众目中,有出役之目哑弥呐巡守敝国地方,防虞缅甸相侵陵之事,有致错扰夏界地方,致宪台究问,情词申达,皇仁宽恕其罪,又蒙解释仇国和好等语,真中夏之至仁至德也,敝国王登时遣人拿哑弥呐要究其罪于今逃窜未回,库现行回复......”所以清廷宣谕暹罗对戛于腊问题的解决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三)外交斡旋

戛于腊问题并没有因为清廷的武力介入而得以完全解决。道光二年(1822),戛于腊又一次介入车里土司的承袭纠纷,清政府不得不调动邻国的多重力量来共同约束边外夷人戛于腊,清廷一方面重兵防御,另一方面积极外交斡旋,同时向南掌、缅甸、暹罗三国发出谕令,希望协同解决戛于腊引发边界动荡。

在对南掌的谕令中,清廷告知刀太康并未赠送南掌礼物给缅甸:“思茅同知将刀太康原禀发给贵国头目阅看,并令查究造言生事之人,勿再轻听启衅。”另外对于南掌被戛于腊怂恿至车里漫满地方与缅甸交兵一事,也希望南掌能勒令边地头目以边地和睦为重,不要轻听怂恿,受人挑拨。

在对缅甸的谕令中,告知车里土司刀绳武被孟艮土司召布素引诱至缅甸事情经过,“兹闻召布素差遣瑞令底瓦等来至九龙江外,适刀绳武在彼查边,瑞令底瓦等将刀绳武诱赴孟艮,声称系因拿获老挝搜出宣慰司印信缅文,内有刀绳武约令南掌谋害刀太康,并有同攻孟艮之语,欲令刀绳武与老挝质对等情。”后来据前代办土司刀太康查询,“老挝等六人本系刀太康拿获,其搜出缅文一张,虽有宣慰印信,据刀太康查系奸夷召士鼎将收存钤印空白捏写刀绳武之言欲图倾陷,以泄私愤。”清政府希望缅方能尽快查明召土鼎捏造内地印文挑起事端的原委,妥善安排刀绳武回到中国。

在对暹罗的谕令中,告知戛于腊挑起的事件过程,并希望暹罗能敕令戛于腊不要再轻听生衅,清廷进一步承诺,中国不会介入暹缅战争,也希望暹罗不要将战事波及中国,时任云贵总督史致光表示“戛于腊如在边外与缅甸相争,内地仍不许土司稍有偏助,其戛于腊亦不得牵涉土司惊扰边界。倘系戛于腊自行前来,假称贵国之言,恐贵国王多年恭顺之诚为戛于腊所累,尤宜速加查究,藉明心迹。”道光三年(1823)二月,缅王得云贵总督照会,立即警告孟艮缅目送刀绳武回九龙江内。

南掌王接到云贵总督照会,也约束头目不得附戛于腊入边滋扰。而戛于腊回境以后,也没有再伺机报复,边界静谧。清廷在与各国斡旋后,及时制止了戛于腊与中国边境土司的矛盾扩大。刀绳武因惧怕回国被刀太康迫害,没有立即回国,“刀绳武现住距孟艮数站之孟乃地方,缅目款待颇周。”土司事务由其妻刀刀氏代为管理。道光三年(1823),缅甸国王孟既遣贡使来华,道光四年(1824)六月,缅甸贡使聂缪、莽腊回国,腾越同知胡启荣,令使臣转告刀绳武国内事件已处理完毕,希望国王派人护送刀绳武回到中国。道光五年(1825)三月,刀绳武自缅甸阿瓦起程,由新街一路进关。四月十九日至腾越,不久又从昆明返回车里管理土务。此后,戛于腊在中国边境不再有纠纷出现,史籍中也未见记载,直至前文所提到光绪年间,中国与印度支那划界。

从以上清廷处理戛于腊与傣族土司纠纷的策略来看:首先保守中立并非明智,这是明哲保身的消极做法,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导致事态更加严重。其次重兵防御亦非良策,由于嘉道时期国力不济以及西南特殊的烟瘴环境,没有像乾隆时期那样对西南边地及周边的国家进行过大规模的征讨。重兵防御,只是出动土司地方的兵力,这样既影响地方土司与中央政权的关系,又难以解决边境安全危机。最后的外交斡旋即是最佳选择,因为跨境民族的问题表面是民族纠纷,实质是国家的领土与主权之间的矛盾,需要各国协商解决。


五、清廷处理跨境民族问题的启示


清廷对戛于腊扰边的处置凸显了清王朝国家在对跨境民族问题上的处理方略,从保守中立到重兵防御,最后外交斡旋,这里不仅是清廷在态度上的一个转变,更涉及清代如何处理领土、主权、民族之间的关系,而其中的关键是如何处理好清政府、中国的边境土司、跨境民族三者之间的关系。

首先,如何理解中央王朝与边地土司土弁的关系?清代滇西南边地土司的民族观念较强,国家、疆域观念淡漠,因此边地土司姻亲关系复杂,对国家的依附往往以自身利害得失为转移。清廷对此非常清楚,以不主动干预边地土司土弁之间的内部问题为主。乾隆时期,车里土司刀士宛继承土司之位后,就发生了猛勇头人召斋与景线投诚安插的鲊占烘仇杀事件,时任普洱总兵张和听闻刀士宛的求助,立刻出兵援助,“普洱总兵张和、闻车里土司刀士宛,报有猛勇头人召斋、与景线投诚安插之喇鮓占烘有仇,纠集野匪四千余人,至境报复。张和遽带兵往援,且欲穷追。”但是时任军机大臣兼云贵总督李侍尧上报皇帝后,得到的答复是要张和立刻撤兵,并认为不必介入边地土司之间的纠纷,“......已札饬该镇撤回官兵,并谕刀士宛自率土练,极力防御。官兵断不能代为驱勦......夷疆仇杀事所常有。总兵镇抚其地,只应随时授以机宜,令其自行妥办。即或土司求援,亦只可酌于附近内地之处,带兵扬威截堵。以助声势而防窜逸。”清廷在政治上采取“怀柔”政策,军事上采取“军民联防”的措施,在今天中缅已划定的边境地区来看也不失为一种边防策略。

其二,如何理解清王朝与戛于腊的关系?既然中央王朝与边境土司土弁是一种松散的臣服关系,同理可推知戛于腊与暹罗王朝的关系,因此暹罗对戛于腊的管束也很有限。“嘉庆壬申、癸酉之间(1812-1814),戛夷与缅相攻,扰及车里土司界内,暹罗恐犯天威,将戛夷迁徙东去数百里外,其余众二千余人惮于远去又复弃暹归缅。......(缅)四大万......即以戛人屯耕孟艮,密通车里土境,其众犬羊反覆,其地瘴疠郁烈......”戛于腊在政治上徘徊于暹、缅之间,遇上同样徘徊不定的孟艮土司、车里土司,在中国与缅甸间摇摆。戛于腊、孟艮、车里的摇摆反复造成了边境的动荡,使得清廷不得不重视边境,守土固边,戛于腊与清政府的关系也由此展开,但是清王朝与戛于腊的关系却受制于戛于腊与边地土司的关系变化。

就戛于腊自身来看,希望通过战争扩张自己势力范围,并且以此增加劳动力。戛于腊所在的清迈地区,在曼谷王朝拉玛一世时期属于暹罗北部附属国,清迈土司的职责除了要向暹罗王国朝贡,还经常被要求向暹罗提供战争或者公共工程所需要的劳动力......有时他们与暹罗皇族联姻,而且他们的内部事务有时候也受到干涉。清迈的卡维拉将军在任时就决心复兴暹罗北部,他在18世纪80至90年代首先开始重新移民并且把他们重新安置到清迈和南奔地区,然后频繁入侵那些仍然由缅甸从其在清盛的基地来进行控制的北部和西部掸族地区。这些入侵可以使得他获得重新安置所需要的额外劳动力。这与戛于腊扩张领地、增加人口以达到扩张自身势力和影响的目的相同。

其三,如何理解戛于腊与边地傣族土司之间的关系?戛于腊与中国边地的傣族土司有着共同的特点即一度归属摇摆或主权两属性,但是适逢此时的戛于腊正处于势力扩张的阶段,双方即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戛于腊希望介入中国边疆土司的矛盾以达到开疆拓土的目的,跨境土司之间亲而不同的特点成了他介入的关键。亲是因为边境土司属于同一族群的不同支系,有的甚至相互通婚;不同是指彼此臣属于不同的主权。也就是说虽然他们都属于“重叠的边境”,但是同一支系的族群往往走得更近。泰国北部早流传着与《普洱府志》相似的兄弟传说:“相传兰纳王国最早的始祖有五个儿子:大儿子统治清盛、二儿子统治凯傲、三儿子统治老族的琅勃拉邦,四儿子统治猜那莱(川圹),五儿子在西双版纳景洪。”因此兰纳王国与中国云南西南部向来有很深的渊源。戛于腊与中国边境土司同族异支,不但受封于不同中央王朝,也没有在土司上层存在姻亲关系,正好利用了这一亲而不同的关系,乘机介入。

总体来看,清政府、中国的边境土司、跨境民族三者的关系体现了王朝国家时期边境问题的两个特点:第一,此时中、缅、泰三国政府与边境傣族土司之间的政治关系相对松散;第二,相较于前者松散的政治关系,土司之间的亲属关系更为紧密。清廷在守土固边的过程中,却没有认识到这两个显著特点,因此武力未果,最后还是需要依靠与戛于腊同族异支的周边邻国共同协商处置。


六、结论


“戛于腊”是活跃在嘉庆、道光时期,中、泰、缅之间的傣(泰)民族的一支。戛于腊对暹、缅的归属引发了两国长久的领土矛盾,战火常常波及中国边境。清政府对其的态度却一直希望保持中立,甚至一视同仁地认为“外夷相争,不可过问”。但是迫于戛于腊在中国边境地区所带来的影响越来越大,不得不派重兵防御。这似乎并不是当时清王朝单独能够解决的问题,最后,清廷不得不向周边国家发出谕令,共同遏制戛于腊的势力。

清廷处理戛于腊这一边外夷人的过程相对曲折,因为这是由王朝国家时期边外夷人、边境土司自身的性质所造成的。“重叠的边缘”赋予边界族群拥有较为特殊的自由,可依利害选择他所要臣属的领主。所以弱小的族群或王国往往会同时臣属于不同的领主,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中央王朝对这些地区的态度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表现出了王朝国家对边界地区管理的松散性。因此清政府虽然非常重视守土固边,但是它与边境土司的关系,与边外夷人的关系,以及不能很好地理解边境族群之间的亲缘关系,使得其守土固边的行为往往处于被动,这也是为什么戛于腊能在嘉道年间的西南边境引起巨大纷争的关键因素所在。

边境地区在王朝国家与现代国家时期的最大区别就是某些边地主权存在重叠性或模糊性。“现代民族国家边界是涉界国家通过谈判签订条约确定,条约受国际法的保护,疆域神圣不可分割。”所以现代国家通过双边谈判确定边界,其实是一个“去重叠化”的过程,这种“去重叠化”一方面使得领土的界限更加明确,另一方面也能消除现代国家由边境地区所引发的矛盾。王朝国家时期,边界和辖区边界间的族群时常表现出游移性,他们通过联姻的方式维持着边境地区的稳定;但是在现代国家,跨境族群的存在却成为边境的不稳定因素,变成了“去重叠化”的阻力。现代国家首先需要利用历史与现有的国际条款确定边界,达到“去重叠化”的目的,确定疆界的唯一性。同时也不能忽视跨界民族中存在的亲属关系,应通过兴边富民,筑牢本国的经济文化防线,形成于我有利的形势,这是清廷治理戛于腊这支边外夷人对当代的启示。


【注】文章原载于《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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