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蓬:好的民谣一定是要像诗歌一样美的
“蛇只能看见运动着的东西,
狗的世界是黑白的,
蜻蜓的眼睛里有一千个太阳。
很多深海里的鱼,
眼睛蜕化成了两个白点。
能看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
那是我们的宿命。
我热爱自己的命运,
她跟我最亲,
她是专为我开,
专为我关的独一无二的门。
......
当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
当我们说不出来的时候,
音乐,
愿你降临。”
这是《中国孩子》专辑上,周云蓬写下的一段话。这个具有浓烈诗人特质的民谣歌手告诉世人,在这个已经把孤独唱得烂俗的民谣时代里,依然还会有人在大地上建起一座正义之塔来指引苍生。
周云蓬生于1970年,9岁时因眼疾彻底失明,15岁开始弹吉他,23岁大学毕业后四处游历,以弹唱为生。
他将在到处行走中获得的对世界的感知,写成歌词,谱出旋律,在2004年推出了专辑《沉默如谜的呼吸》。2007年,又推出带有强烈现实关注的《中国孩子》,市场反响很不错。
5年之后,周云蓬又把写自己“游唱、知人、遇事”的经历的文章汇集出版,取名《绿皮火车》,同样获得了很多文艺青年的喜爱。
2017年3月,他的首部纯诗集《午夜起来听寂静》出版,精选收入了周云蓬1999年至2016年间的诗作。这些诗作向我们呈现了一个歌手和诗人的心灵成长轨迹,有着他对生命的真实感悟。
作为民谣歌手,周云蓬有不少知名粉丝,比如韩寒、罗永浩;作为诗人,他的《不会说话的爱情》获得了2011年度人民文学奖诗歌奖 。可以说,在两个领域里,周云蓬做得都挺出色,也被认为是“中国最具人文气质的民谣音乐代表”。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歌和诗是相通的。无论是他的歌词还是诗,都包含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独特感知。这个“独特性”跟他是盲人有关系。
柴静在写周云蓬时,写过这么一句话,“很多人有眼睛,但他们早已不看,不听,没有感觉,像石头一样不再闪烁。”
有人问周云蓬,你到处流浪,是靠什么来感知这些地方呢。
他说,感知一个地方,未必要靠视觉,我可以靠嗅觉、听觉、触觉。由于关闭了一种与世界交流的方式,我的心感受到了更多的东西。
周云蓬说,每个地方的气味不同:
香港是空气清新剂和香水的味道,与空调冷气混合起来,产生了一种冷香。
绍兴是黄酒和发霉的旧墙皮的味道。
杭州是杨公堤十月份四处弥漫的桂花香。
沈阳有一种烟囱的味道。
拉萨是藏香和酥油茶混在一起的味道。
伊斯坦布尔是香料的浓郁香气。
耶路撒冷是陈年的玫瑰花味道。
他说,只要听到这些声音,我就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高原上的鸟儿和平原上的鸟儿口音不一样。
北京乌鸦和耶路撒冷乌鸦的叫声完全不同。
我在河南巩义采集鸡叫声,在台东采集太平洋海水的声音,人的说话声,自然的声音,树的声音。
在耶路撒冷,我听到钟声,教堂的声音,穆斯林宣礼塔的声音,人们祷告的声音,虽然没有宗教信仰,可是那种感觉非常好。
他去到那些地方的时候,因为无法像常人一样,带着目的和既有印象在视网膜中搜寻猎物,却得以安静下来,用另外一种方式“看见”世界。
我们习惯了形色匆匆,在人生的每一次出发前,心里都会有明确的路线预期,并且抱着必胜的决心,一定要“快快快”走到终点,仿佛如此方不负“出发”二字。于是,每到一处,心里想的都是下一处和终点,以致有时竟忘记了,我为什么出发。
有的人在路上走了很远,却可能因为杂念丛生、左顾右盼收获寥寥。而周云蓬说,即便不出门,心灵也可以在跋涉。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海子的《九月》。
“风”是海子喜欢歌咏的事物,在海子眼里,“风”总是亲切而贴近的。尽管周云蓬看不见,但是他感觉到了。风的漂浮不定,风的来去无踪,都增加了远在远方的空间之空洞感和时间之虚无感。“远方的风存在于我们的视线之外,感觉之外。”
为什么我唱: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而不是一个叫马头,一个叫马尾?
他自问自答:木头里有人的向往和悔意。
海子写诗的时候,周云蓬还在读唐诗,整整相距十光年。后来,周云蓬去海子母校(北大)参加他的纪念诗会,会场门口戒备森严,比进核武器基地还难。没有入场券的周云蓬被“轰”了出来。
周云蓬愤怒以至悲哀,悲哀的是,海子竟然成了一处新开发的旅游景观,门票昂贵的旅游景观,贵的恐怕连海子自己都买不起。
我背着吉他进北大,门卫说:人可以进去,琴必须留下
我留着头发进北大
门卫说:人可以进去,头发必须留下
我点燃名字进北大
门卫说
人可以进去
证件必须留下
我拿出身份证。
门卫说:还有。我拿出工作证。
门卫说:还有。我拿出团员证。
门卫说:还有。我拿出户口本。
门卫说:还有。我拿出购粮证。
门卫说:还有。我拿出死亡证……
于是,我背着自己的尸体走进了北大。
这些文字是周云蓬1999年写给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海子的。
喝得踉踉跄跄的周云蓬三杯伏特加下肚之后,头晕目眩中,说了这样一句话:火车司机,当你遇到诗人卧轨,请温柔地煞闸,脱轨。
“我到处走,写诗唱歌,并非想证明什么,只是我喜欢这种生活,喜欢像水一样奔流激荡。我也不是那种爱向命运挑战的人,并不想挖空心思征服它。我和命运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形影相吊又若即若离,命运的事情我管不了,它干它的,我干我的,不过是相逢一笑抿恩仇罢了。”
——周云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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