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管理学界的老顽童，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有中国特色的挪威人

纪念Tom Christensen教授七十大寿

作者：马亮

Tom Christensen是挪威奥斯陆大学的政治学教授，主要研究公共管理。在这个圈子里，不认识或不知道他的可能很少，因为他太高产了，而且经常喜欢到各种会议上抛头露面，所以不想被人认识和记住，好像都有些困难。

Tom今年70岁了，是共和国的同龄人。恰好他要从挪威奥斯陆大学退休了，所以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邀请了70个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这个老外不简单。他自己也大言不惭，说应该获得中国政府颁发的国际友人奖。

我和他认识四年了，从互不相识到无话不谈，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我在2015年刚到中国人民大学工作时，恰好他也加盟学院，作为外聘专家。他热情地和所有人说，大家都可以到他办公室随时聊天。

我鬼使神差地给他去了一封电邮，然后就到办公室见面了。他看了我发给他的论文，认为我们情投意合（理论+实证），完全可以合作研究。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我们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也慢慢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仔细回忆了很久，我确定地知道，我还从来没有如此兴师动众地为谁过过生日，或者参加过这样的一场生日宴会。我自己的生日也很少专门举办派对和主动请人参加，因为总感觉怪怪的。当然，大学时的同学经常希望我过生日，这样就可以用我的奖学金来搓一顿。

因为家里孩子多，兄弟姐妹三个，父母照顾不过来，所以我小时候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爷爷有很多老伙伴和酒友，老家伙们经常来往，我也就和老人们打成一片。给他们倒酒点烟，听他们讲故事，慢慢地也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忘年交。

这种成长经历，让我很容易和比我年长的人结交，特别是爷爷辈的更是如此。所以，和Tom成为好朋友，大概也是命中注定。况且Tom就是一个老顽童，非常容易相处。加之慷慨大方，所以朋友甚多。

Tom的儿子和女儿这样总结Tom

Tom的儿子Johan和女儿Anna对老Tom做了特别有意思的相声致辞，说他基本上是自我建构的（self-constructive）（自作多情吧？）。他们很搞笑，使用Tom经常在论文中反复使用的组织理论中的迷思视角（myths perspective），认为这同样可以用于描述他（解释不清的迷思）。

首先，Tom是工作狂（Tom work hobby），从来不知疲倦，也从来不会抱怨。对他而言，工作与生活不是矛盾的，而是相互补充和相得益彰的。

其次，Tom是个好爸爸（Tom the good father），特别关心孩子们，哪怕工作很忙。当然，他也有办法，比如让孩子有独处的时间，连Anna的兔子他也这么对待（多省事）！他们希望Tom对即将出生的孙子也这样。

再次，Tom是一个独断专行者（Tom the ruler），按照组织理论设计家庭，但是给孩子们很大的自由度，让他们独立发展。

最后，Tom总是不断再造自己（Tom Reinventing Tom），虽然大家总认为他过于迂腐，但是他其实总在变化，有各种可塑性和可能性，并且是独特和酷酷的。

他们给了Tom一个Tom式礼物，3D打印的Tom头像。

Tom的亲友这样总结Tom

按照挪威的文化，做了一次朋友，就要做终生朋友。所以，Tom的朋友遍天下。挪威的夏天，白天特别长，晚宴从六点开始，到十点多天还是亮的！晚宴有许多致辞和演讲，都很有趣。一些老朋友讲挪威语而不是英语，因为笑话需要挪威语才可以说出来。虽然听不懂，但是从大家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中可以看到，肯定是老同事和老同学在揭短和献丑。

Tom年轻的时候很潮的，一脸络腮胡，文艺青年十足，以至于谁都不敢嫁给她（靠谱吗？）。当天晚宴的音乐表演，就是一对夫妇，夫唱妇随非常默契。他们和Tom认识45年了，曾经一起玩过爵士乐队（真想不到！）。

Tom的老同事说，Tom的论文数量和引用率都很高，但是这又怎样？医生的研究救人，这才是有价值的。但是，政治机构和政治秩序是社会运转的前提条件，所以政治学家比医学家还要重要（让我想起鲁迅和孙中山为什么不学（学不好）医学）。他调侃说，Tom不用害怕退休，因为他刚退休一年，情况还不错。

Tom这样说自己

Tom最后压轴演讲，说在儿童时期家里算中产阶级，朋友都是工人阶级，那时就认识到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社会不平等（真的假的？）。他的母亲非常强调教育，因为她连高中都没有读完，所以对孩子期望很高。但是，他也是被母亲娇生惯养的。他有两个姐姐，大姐照顾他，也会控制他，至少他这么认为。

他和父亲的关系不好，因为父亲非常反教育和反官僚制。结果阴差阳错，这位父亲的儿子接受了最高的教育，并且还研究官僚制，这是对父亲多大的讽刺。在高中时，父亲让他训练成为足球运动员，不要再学习了。可想而知，如果这样的话，就会是多大的一场灾难。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是，他在高中有几个女朋友？

他在30岁时结婚，和Lill相遇在同一家书店，简直一见钟情。岳父说，结婚很好，问题是和哪个小伙子啊？1979年7月，他们结婚了，身边人都说和Tom结婚是多大的风险啊。结婚登记时，Lill的女伴久久不见，原来走错了楼层，直接跑到离婚处了（想干什么？）。大家都认为Tom和Lill结婚，Tom是多大的幸运。只有两个人例外，认为是Lill幸运，但他们都是半吊子，所以不值一提。

Tom说，儿子像王子一样，三岁半就开始统计游戏了，考试方面是挪威成绩最高的，至今没有人打破记录。女儿在社交方面非常在行，这一点继承了他的优良基因。Tom的儿子选择做政治学教授，在荷兰执教，对此他无比自豪，认为衣钵得传。

他的儿媳是希腊和意大利的混血儿，他们算是一个十足的多元文化家庭。Tom一家有7个博士，典型的理论派和学院派；Anna的男朋友是Sondre，他是理工科出身，动手能力强。Tom认为这样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就比较好。

Tom在奥斯陆大学学习和工作了41年，其中学习8年，工作33年。此前，他有11年在Tromsø工作，所以朋友和同事也不少。他和同事之间很默契，经常同一时间出门吃午饭。

在国际上，他的朋友来自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中国和中国香港。

我请一位书法家朋友写了一个“寿”字，装裱了送给他，他很满意。我想用几个关键词来总结他的为人处世，或许是一种不错的纪念。

多任务管理

Tom是一个多任务管理大师，每次都是说在同时开展多篇论文的写作。他说自己的最高记录是同时修改15篇论文，持续不断地把它们修回和重新投稿。这样的多手并用能力，让他可以保持旺盛的生产力，每年都可以发表十篇左右的论文。对于他来说，日渐增长的年龄不是发表论文的障碍，反而成为他的一把利器。

小本本与记忆力

每次见面，Tom都会煞有介事地拿出一个小本本，给我一条条地询问，然后我一条条地回答。他不是那么煞有介事，也不会因为我没有完成而责难，只是这种提醒方式让人立刻重视起来。他的记忆力也很强大，特别是你欠他的钱的时候。反过来，他欠你的钱，好像就记不清楚了。

和人比

Tom有很强的竞争意识，这一点他的几位朋友都做了佐证。比如，他会和同事比，认为他是“物超所值”的，学校聘用他简直赚大去了。他会在任何方面都和人比，而且不占上风好像都说不过去。比如，Tom很擅长小打小闹的赌博，而且热衷于竞争取胜（经常去斯坦福，是不是因为紧邻拉斯维加斯？）。

斯坦福

Tom是斯坦福大学的死粉，每年都去访问两三个月。他说自己1980年代就到斯坦福大学了，主要和社会学的教授合作和交流，包括许多管理学大师，比如不久前过世的James March。他使用的组织理论也是从斯坦福大学学习的，而且坚定不移地认为斯坦福大学是最好的大学。

自信心

Tom挂在嘴边的总是说，“这个世界在等着我们，让我们来征服她”。他每次提到自己的发表壮举，都会毫不谦虚地大言不惭。当然，他有十足的实力，所以也就十足的信心。在这方面，他永远保持乐观，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心态，这让他可以保持一颗“年轻的心”。

社会主义和集体主义

北欧是高福利国家，所以税率很高。Tom经常说中国人偷税漏税，连知识分子和高收入群体都是这样，很难说有什么集体主义精神，更不用说社会主义了。他说，纳税是天经地义的，只有纳税才可以提供优质免费的公共服务，然后大家才有积极性进一步纳税，并进入良性循环。中国人对政府不信任，害怕纳税了被政府挪用和被官员贪污，所以不想纳税，而这进一步导致公共服务投入不足和公共服务质量不高，由此恶性循环。

他说得有道理，因为我们总是认为“西方国家”是个人主义的，但是实际上北欧是个例外，挪威是例外中的例外。所以他经常说中国不应该学习美国，而是应该学习挪威。

中国特色

Tom在讨论中国特色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许多中国人认为爱国主义是中国特色，但是实际上哪个人不爱国，所以爱国不是中国特色。华中科技大学的毛羽教授是Tom在中国的老朋友，他戏称自己是Tom的助教（Teaching Assistant）和旅游助理（Travel Assistant），都是TA；还是Tom的吃饭助理（eating assistant）。他认为Tom是“有中国特色的挪威人”（Norwegian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我觉得归纳得很到位。

曼联

Tom是足球迷，特别是曼联铁粉。体育是让人发烧的运动项目，所以他会经常和学界的一帮足球迷一起看比赛，赛后打电话问候彼此。曼联获胜，可以立刻反映在他的笑脸和一天的好心情。曼联惨败，他倒是无所谓，不过却会不停地数落教练没能耐。

学习

英语有谚，“不教老狗”。Tom是中国政府延揽的外国专家，所以配备了汉语教师，可以在中国学习汉语。只是他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当然绝口不提汉语很难学。看我制作参考文献分分钟搞定，他也想学习Endnote文献管理软件。我给他导入文献，教了两次，他发现还不如自己凭记忆去整理，也就放弃了。

滴酒不沾

Tom滴酒不沾，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喝酒，每次吃饭他都要说不喝酒。他说酒伤脑筋，而教授的本钱就是头脑，所以不能喝酒。喝酒这种事情，一次不喝可以永远不喝，喝过一次就要永远都喝。所以，明智之举就是让每个人知道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喝酒！可是我还做不到！

绿茶

Tom从来不喝咖啡，道理和不喝酒也是一样的，就是伤脑筋。他喜欢喝茶，特别是绿茶，所以到了杭州必然是要去龙井茶的茶园学习怎么做茶。至于生日礼物，一盒绿茶就是最爱。

可口可乐

Tom过去很爱可口可乐，不然他的侄女不会在演讲中拿出一瓶货真价实的可口可乐，说Tom叔叔和她一样热爱可口可乐。只是Tom知道自己胖了，而且也不应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喝可口可乐。他不能喝可口可乐等碳酸饮料，所以每次都是半开玩笑地说，“我可不可以喝？”这自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的折中结果是喝苏打水，或者干脆喝苹果汁。

筷子

Tom从1994年就来中国，此后经常来访中国，据他说去过60多所高校演讲（谁知道呢？吹牛！）。但是，他居然没有学会使用筷子。每次吃饭都要准备一套刀叉，这是在中国最不方便的地方。当然，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工具就是工具，哪个都一样，管用就好。

无骨鱼

挪威的特产之一是三文鱼，当地吃鱼都是吃整块片下来的鱼片，所以没有骨头。在中国我们吃鱼则是带骨刺的，因为不想浪费每一寸鱼肉，这和穷过挨饿过有很大关系。鱼头鱼骨也要吮一下，当然鱼刺可能卡喉。他不知道怎么吃带刺的鱼，在中国吃饭就有些被动，需要中国朋友帮忙剔骨，当然大家也乐意照顾“老顽童”。

私人健身教练

Tom每周雷打不动的是去健身房两次，而且会请私人教练，为他提供健身指导。他在全世界各地都有私人教练，挪威、香港、加州、北京……北京的私人教练价格不菲，但是会英语的却不多，都是连比划带示范，勉强可以沟通。因为健身，他的身板不错，经常好奇为什么中国人吃的那么多，却很少去健身（不是说我的！）。

特权

Tom说过去来中国的时候，外国人不多，他们享受各种特权。坐车是优先进入，过海关是VIP通道，吃饭坐上座……每每谈到这样的经历，他都会一脸喜滋滋的，好像很陶醉其中一样。不过，他经常感慨现在特权不再，不如过去那样惬意。他倒诚实，却真是虚伪的西方人（特权谁不想要？）。

艳遇

和所有男人一样，Tom每次出差和吃饭，都好像有艳福一样，会遇到可以搭讪的女士，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士。不是一个年收入几百万元的女律师，就是耶鲁大学的生物学教授，反正他总是能够吸引女士，然后迅速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这可能要部分归功于他的大光头，因为女人会认为光头的男人更值得信赖。

晚宴上一位来自伦敦的女士在政府部门工作，就说他和Tom在一次会议上认识。她被其他男人骚扰，所以和“又高又帅又壮”的Tom说，你可以保护我吗？Tom就保护她了，而且整整几天会议不离开她，然后就成为好朋友了。

租车不买车

Tom的车是最新款的沃尔沃SUV，混合动力的，开起来动力十足。他坚持只租车不买车，认为租车更加划算，买车没必要，更新换代那么快。所以，他总是开新车，这一点倒是不错。看着他娴熟地驾驶车辆，不停地给你炫耀各种硬科技，你就知道他有多开心。

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多位亲友在致辞中提到，Tom的生活哲学是贵的就是好的。Tom好像是社会主义的拥趸，高度信任价格，所以只选贵的。Tom每次来中国，在北京雷打不动的是去秀水街逛逛，给夫人、姐姐和女儿买礼物，自己再去按摩店放松一下。但见他的按摩，是脸上黑面膜，光头敷面膜，腿上绑设备，旁边按摩师按摩，一脸的怡然自得（照片不雅，不贴了）。

古板守旧

Tom的亲友反复强调，他有一成不变的菜单和偏好。Tom是他们家最墨守成规的，特别不想变化，每次都是老一套。我说他不够创新，不会尝试新鲜事物，他就说自己这样做最有效率。比如，他吃饭就是炒米饭，最喜欢糖醋里脊和北京烤鸭，天天吃都没问题。学校过去有一个不错的西餐厅1958，是俄罗斯菜，他每次都是一样的菜品，可以连续一周没商量，连服务员都一清二楚。

幽默

Tom的笑话特别多，当然因为相处很久，笑话讲到第三遍，我也差不多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了。有一次去某城市的酒店入住，看到房间床头柜上售卖的安全套，他若有所思地说，“这里一定发生过很多很多故事……”Tom的侄女说Tom和她一样都爱看大众流行杂志，所以一肚子恶俗笑话。

念旧

Tom很念旧，经常说的是“过去的美好时光”（old good time）。比如，过去教授是如何录取和发工资的，过去同事之间如何融洽的，过去家里是如何生活的，……反正只要是过去的，就是美好的。这样他就不那么喜新厌旧了，也算是平衡了艳遇的烦恼。

坚持

不止一位朋友说Tom独断专行，每次都是自己的主意最正，而且每次都会动员所有人支持他的主意。比如在给孩子起名字方面，他把妻子的名字Lill给了我们家的小女儿，把女儿Anna的名字给了陈思丞的女儿，而且不容商量，第二天就开始Lill长Anna短的！

老顽童

Tom有时候很像一个孩子，和我讲自己在小时候闯的祸，边说边不自禁地笑出声了。他说有一次班里活动，跑步获胜的下午可以放假回家。他就抄小路回来，心存愧疚地玩了一下午（真的假的，明明是欢天喜地好不好）。

我还可以写出来许多Tom的三两事，不过这些都是可以将来不断更新和慢慢回忆的美好时光。Tom说今年退休后主要在中国工作，所以再干20年也无妨。我们期待着，有中国特色的Tom继续他传奇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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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王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