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扣扣“黑洞”：原始公道与法治信仰的互噬
4月11日，张扣扣案二审在汉中中院正式开庭审理。22年前的一场斗殴中，陕西汉中的张扣扣母亲被同村的王正军伤害致死，后者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2018年农历新年前一日，张扣扣将王家父子三人杀害。2019年1月8日，汉中市中级法院以故意杀人罪、故意毁损财物罪一审判处张扣扣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这是一个典型的血亲复仇案例。复仇如同人性的黑洞，诚如霍金所言：为什么要研究黑洞呢？因为它就在那里。不妨来分析一下张扣扣的复仇。
农村是个“丛林法则”的社会，是现代文明的晖光尚未完全抵达的角落。
王家在当地属强势，人多势众，自然是不好惹的。王家的人是想打死张扣扣的母亲的——如果想打残她，绝不可能猛击头部的。
幼年丧母，可怜莫过于此。
更何况，他还亲眼目睹母亲被打死的场面， 并死在自己怀中。有一个场景更让他如同梦魇困扰着他——他母亲的尸体在马路上被公开解剖，现场几百人围观，他又亲眼看到妈妈的头皮被人割开，头骨被锯开……
其实，心理学上有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它的典型定义：
“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这种应激障碍有许多症状，其中一个最主要的症状就是“记忆侵扰”——即受创伤时刻的伤痛记忆挥之不去，主要表现为患者的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境或内容，也可出现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甚至感觉创伤性事件好像再次发生一样。
张扣扣本人曾供述：
“眼睛一闭，当年的场景就浮现了上来……经常梦见母亲去世的样子。”
这就说明了他确实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说白了，他一直憋着这股仇恨，陷入了人性的黑洞之中。
22年反复提醒和记忆回放，历历在目，让羚羊也长成了狮子，最终人性的黑洞吞噬了理智，他走上了复仇的道路。
我们多数人人不会有如此极端的经历，只是围观者，难有切肤之痛的，也不必有切肤之痛的。
最终，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然还是加倍奉还的，持刀为母报仇，还是连环杀，每一个字眼都赤裸裸地吸引眼球，这很符合“丛林法则”的。
张扣扣的所作所为就是简单的复仇——他并不是报复社会，是血亲复仇的行为。
这一点从他的话里也能看出来，他说：
“对生活不满的人多了，每个人都杀人吗？我又不是精神病！”
史诗《特洛伊战争》是为了复仇，神话《大闹天宫》是为了复仇，戏剧《哈姆雷特》是为了复仇，杂剧《赵氏孤儿》是为了复仇，小说《基督山伯爵》是为了复仇，电视剧《半泽直树》是为了复仇……其实，各类抗日神剧也是复仇心态的体现，复仇的故事总是那么吸人入胜。
为什么呢？
首先，作为一个复仇者，他自觉不自觉地将自己置身于一个道德的制高点，无形中他拥有了一件杀伐四方的利器。那就是对方是非正义的，我要用正义之剑杀死你，这是上天也不会反对的。
其次，作为复仇者，经常会自我暗示的，不断地告诉自己对方的恶和自己的使命是多重要、多正确，从而转化一种难以想象的强大内驱力，让人会一次次突破自己，随时处于巅峰状态，所有的先去思考会集中于一个目标。
正因为如此，复仇对一个复仇者而言，就有一种使命感，是人生的目标，而且不会有道德的压力，也几乎不会有自我怀疑。
这种类似于天赋的特权的神圣感让他充满了力量，因为人们都坚信正义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只要我们坚持，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
可以这么说，复仇就是“原始公道”，是人的原始本能，跟动物世界一样的。在尚无法律的史前时代，复仇的存在无疑是作为维持公平正义的唯一方式。
张扣扣被抓后，作为血亲复仇者，故意杀人且连环杀，他也不可能有任何负罪感的，相反倒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引刀成一快”的畅意。
而作为围观者，我们这些吃瓜群众也会不约而同地站在复仇者这一边，体验一把惩恶扬善的快感之中。
在人们眼中，张扣扣只是展示血溅五步的匹夫之怒。
张扣扣现大仇已报，心事已了。生死对他来说，已然不重要。
说真的，他走上这一步，也无需大家原谅。
但他的这种血亲复仇给我们社会留下一个巨大的黑洞。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就像复仇本身也是善恶并存的，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辩证黑洞之中的。
复仇本身就是“丛林社会”的产物，也就是原始社会的实体正义诉求的一种手段、一种工具，其实是内心源于对公平与正义的需求。
然而，现代文明社会并不主张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来实现实体正义。
对于现代文明社会，原始的复仇并不是文明的产物，人类已经进化出比简单复仇更加先进的模式来促进社会的公平与正义，那就是法律制度。
现代社会实现“实体正义”已经依赖于我们人类社会发展出来的法律制度。法律制度的完善就是大社会重新规训的问题——通俗的讲，就是你被人搞了，你自己不要乱来，国家帮你搞掂他。也就是说，如果你自己乱来，那就是程序不正义。
但如果法律不能搞掂，或者说，法律制度失去了准绳，被人为地摧毁了，那么你的实体正义就无法得到伸张。更何况，有些仇恨，比如说杀母之仇，并不可能一笑泯恩仇。
那该怎么办？
这时，原始的复仇模式必然会被激活、唤醒。这正是张扣扣式的人物涌现出来的社会原因。
在现代社会里，私力救济的血亲复仇和国家救济的法律制度，本身就是矛盾的，涉及到实体正义与程序正义的交锋。
确实当法律制度不再保证实体正义，有些仇恨，复仇不复仇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证明题，需要当事人铤而走险，去私力救济，实现原始的公道。
在现代社会，法治是一种社会信仰，而公正又不会自我伸张。更何况，权力还会染指法律，出现法律失灵。因此，再文明的社会也无法保护不到所有的公平正义。
正因为如此，复仇不会消失，而是将永恒存在的。
在现代社会里，越是法治不被信仰，越是正义不被伸张，社会越可能返回到丛林社会中，私力救济的复仇越被人们同情。这就可以解释为何社会上对张扣扣“刀下留人”的呼声很高了。
正义不会自我伸张，信仰法律，还是信仰复仇——这是张扣扣案留给我们社会的一个黑洞。
黑洞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人性的黑洞比宇宙的黑洞更难观察！
文来自凯迪原创作者：贾也 , 经授权转载自作者公众号：每日观鉴。文中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本平台意见。配图来源于网络，如涉侵权请联系后台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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