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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衡,是一个让我们惭愧的名字

凯迪网 2021-06-1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九鸦人物 Author 九鸦


 

1


公元198年,曹操灭掉吕布的那年,26岁的平原郡青年祢衡,也终于结束了他遭人嫌弃的一生。消息传来,据演义说,曹操说了一句:“腐儒舌剑,反自杀矣。”这很合乎曹操心理,大概是实情。

其实曹操当年远不用那么麻烦,怕担了一个杀士的恶名,非要将祢衡转送出去,借他人之手出心中鸟气。祢衡既然自小就眼高于顶,口中无人,习惯性以下犯上、攻击他人,破坏等级秩序、安定团结,就如乌鸦一般,专发不祥之音,那他当然就是没朋友的,直接咔嚓掉,全世界都会高兴。

不然,史书何以会说“衡以交绝于刘表,智穷于黄祖,身死名灭,为天下笑者,谮之者有形也。”?它这论调,可是绵延了二千多年,依旧不绝于耳的,就是今人也往往要拿着祢衡做反面教材,大谈什么相处之道。

所以曹操这样一来,反倒露了马脚,祢衡很可能不但是不敢杀,不便杀的,也不该杀。杀祢衡,只能是脑子有水的大老粗干的事。这就是说,祢衡那些毛病,很可能是夸张了,或者合乎某种道义的,他不但不是没朋友,还可能很有朋友,足以形成挺大的舆论压力。

祢衡来许都之后的好友杨修,早先不还曾担任掌管机要,总领府事的丞相主薄,并号称“总知内外,事皆称意”吗?那权势之大,可是魏太子曹丕以下无不争相结交。

如此重任岂可轻易授予?如此权势岂可能一日而就?但是他一旦被杀,却立刻就浑身全是毛病了,就仿佛曹操那么些年都是眼瞎。

曹操之前不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管他“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或不仁不孝”的,概不算事吗?但是他杀祢衡另一个好友孔融的时候,用的却是不孝的罪名。

名不正言不顺,就靠性格、道德缺陷凑,以污其名,这自是那些杀人者惯用的伎俩,而祢衡后来在黄祖那里写《鹦鹉赋》,自比鹦鹉感慨身世的时候,恰也曾说过,他很怀念当初在家乡与朋友们相处游乐,亲如兄弟的时光,所以他那“人皆憎之”,并当不得真,大约也就是被他“狂妄”过,不幸又恰好掌握了书写权力的那部分人吧?

祢衡在《鹦鹉赋》中怀念过去,怀念朋友,万分感慨之际,还曾问过,为什么如今你南我北,我们就像胡越一般隔绝?还曾说过,如今羽翼残毁,自忖奋力也难回故乡,只能躲在角落里怨恨哭泣——这越发引人遐思。

如此情感的祢衡还是那个顶尖作爷吗?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如此隔绝?为什么会走到这般田地?他为什么会无法离开,连故乡都回不得?

历史真实,总在细节之间,重新打量间,我蓦然发现,祢衡之死,其实不忍细看。
    

  

2


在荆州做难民的祢衡,来到许都的时间,大概在196年。这一年正是曹操迎来献帝,在许建都的一年,这位24岁的才子肯定是奔着这来的。

于是他那成为千古笑柄的荒诞人生,也就由此并不隆重地开场。

史书所载祢衡早年的狂傲,大致如此:目中无人,喜欢指摘时事,褒贬人物,每每过头。而他来到许都之后,则又加了一个见到不如自己的人,连话都不肯跟人说。

傲气冲天,目空一切,动辄指点江山,激昂口舌,这是年轻人常有的毛病,现在也是。我们即便远远没有祢衡那样的才学,也每每过头,常看人不大顺眼,爱理不理。只不过我们现在把这,叫做个性而已。

所以祢衡从初期来看,未必有大问题,更何况他来许都,是为求职。一段时间里,整天怀揣着一块刺字或写字的木板出没,以至于木板上的字,都磨得看不清了。

这块木板,当然就是古人“刺纸”一类的东西,也就是名帖、名片的意思,写着籍贯、名字,或者还有简历。祢衡活动的时期,纸张、竹简并用,这很正常。

一个人来许都求职,弄得名片上的字都几乎磨去,如果说不主动,不汲汲以求,这恐怕怎么都说不过去。一个如此汲汲以求的人,如果说求职时也会目空一切,跟人说你是杀猪卖肉之徒,我瞧不起你,不爱搭理你,这恐怕更说不过去。所以我倒觉得,祢衡的怪脾气只能是这以后见长的。

祢衡从家乡到荆州,是为避难,以他的《鹦鹉赋》来看,他对这远离家乡,远离父母妻儿朋友的遭遇是非常痛恨、悲哀的。祢衡到许都求职,不只为施展抱负,还因为“怜悯家中群小不能独立生活”,也就是为自己,为家人生活计。你想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跑断腿,磨破嘴,模糊了名片上的字,却无一人赏识、留用,怎可能不因为怀才不遇,怨气冲天,愤世嫉俗,看谁都不顺眼呢?

这一切构成的生活罗网已经令人窒息,而作为文化人的祢衡,却又是个性高傲张扬,没大没小,崇尚自由,有很高的生命意识和道德追求的,你想他在这种境遇下会是怎样一种心境?他会不会越发痛恨那个乱世,那些造成这种局面的军阀,那些掌握他命运,甚至衣食的贵人?

他会不会为自己的奔走耻辱,为别人的轻视愤怒?会不会在高洁与卑贱的冲突、挤压下走向变形?

竹林七贤之首,号称率性放浪鼻祖的阮籍,早年却是一位正经的儒生,他的青白眼是后来才翻起来的。阮籍的青白眼是思想、情感的青白眼,而祢衡的“见不如己者不与语”又何尝不是?

我们这样说,当然是有证据的。
    


3


祢衡的《鹦鹉赋》,是中国文学史上顶级的名篇,无数名家都曾对它赞不绝口。刘勰等人不必多说,就连文采飞扬,气概非凡的李白,都曾钦慕不已,说祢衡是“落笔超群英”的。他也“千春伤我情”,万分怜惜。

只可惜祢衡被杀,作品基本失落,他的全貌是再也无法看到了。

祢衡在《鹦鹉赋》中曾运用多种手法,从多个侧面,刻画鹦鹉的明辉、鲜丽、灵慧,又说它“嬉游高峻,栖踌幽深。飞不妄集,翔必择林。”这当然是以鹦鹉自况,展示自己高卓的才华,高洁的志趣。

没朋友的祢衡,据说在许都只有两个朋友,“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他后来再到荆州,却又看好了一个人,那就是敦厚好学刚直的赵戬。此人曾是反董卓的斗士,董卓明明能杀却不肯杀,祢衡赞美他是“剑则干将、莫邪,木则椅桐、梓漆,人则颜冉、仲躬”。

干将、莫邪,天下最锋利的宝剑;椅桐,鸾凤栖息之地;梓漆,制作琴瑟之材;颜冉,颜回、冉耕,孔子最有德行的弟子;仲躬,陈寔,颍川四长之首,天下最高的道德典范,也就是被祢衡骂做杀猪卖肉之辈的陈群的爷爷——这一切自然都代表了祢衡的看重、追求。

祢衡对看得上眼的人并不吝于赞美,他是宝剑之锋、鸾凤之华、琴瑟之乐、德行之美,都想要的,他既然在《鹦鹉赋》的忧愤悲鸣之中,还依然时刻向往那“昆山之高岳”、“邓林之扶疏”,想做自由之翱翔,那么他当年的表现,也就万分自然了。

权贵严密控制的世界里,祢衡的不得赏识,不只因为家世、身份、名气不够,更不只因为他太过高傲,浑身是刺,还因为他“飞不妄集,翔必择林”。

郭嘉当初择主,要一再观望、思量,绝不肯明珠暗投,祢衡其实也是这样。只不过郭嘉择主,看的是成事的可能,而祢衡看的则是道德、志趣。他是典型的文人性格。

祢衡评说陈群等人那些话,恰恰在一顿忙活,无人收留,有人问他何不去投靠这些人之后,这足以说明他的话与遭遇是有关联的。但是陈群、司马朗是杀猪卖肉之辈,荀彧、赵融只可借脸去吊丧、用他管厨房,曹操以下,都是酒囊饭袋,一钱不值,这当然也不只是因为祢衡到处碰壁,心灰意冷,已经不抱希望,而怨气冲天。更不是要故意动人视听,自高声名,以求富贵。他是真看不好那些人,甚至鄙视!

当时是什么情况?曹操迎来献帝,并不兴汉,而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以亲信充斥皇宫,专断朝政。百官诺诺,献帝备位而已,汉家天下有名无实。

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这在祢衡这样的人眼中,便是不忠不孝不义,而陈群、司马朗等人,依附曹操,那自然就是帮凶,而曹操不在,便代替总理朝政的荀彧,那自然就是帮凶中的帮凶——这些人越厉害,越成害,越被祢衡痛恨、不齿,此所以,祢衡就要破口大骂,胡乱贬低,坚决不投了。

祢衡,本来也可以、可能过好的,他之困境,其实是摇摇欲坠,还在论出身门第资格的汉官,和他不待见,人家也不待见他的新兴权贵共同造成,而他之死,则是犯了众怒、众忌。他若不死,很多人要觉得脸上无光,心中有刺。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道德是非,祢衡其实是承担了道德制约的那类狂生,也就是那时的“精神贵族”,如此,还有性灵超越的祢衡又怎能不成为天下第一“狂悖”之徒?《狂人日记》里的狂人,是必须变成疯子,才好吃掉的。


    

4


祢衡在《鹦鹉赋》中曾说,鹦鹉美名远播,贵人们都想得到,于是就到处张网。广大的罗网下,鹦鹉无处可逃,只能纷纷落网,也只能依然悠闲自得,选择顺从。

因为离开伙伴,离开娇妻,离开故乡的鹦鹉,除了听天由命,去想女子出嫁总要依附他人,做臣子的总要献身侍奉,就是圣人患难,也不免要淹留而寄人篱下,自己这么小,这么瘦,肉味也不鲜美,总不至于被人宰杀吃掉,别无他法,它若拂逆了主人的意志,就难免会有伤亡。

大乱之世,人如浮萍,重重罗网之下,人人身不由己,一再哀叹,一再追问命运的祢衡真不畏死吗?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不知死吗?不知不畏,他何以要问:我为什么偏偏遭遇这个动荡的时代?我如此命苦,到底是因为言语不慎,还是办事不周?

长安虽好,终非故乡,他在绵绵的思乡之情中,居然还曾惶恐自己才能不足,名不副实!他到底是狂,是怒,还是争?

祢衡其实一切清楚,太清楚,而他的身形,也正因这清楚而陡然高大起来。

祢衡的处境是艰难的,周围的罗网是密布的,但是当孔融以“淑质贞亮,英才卓荦……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一再将他举荐给曹操时,他却不去!

不但不去,还一再痛诋,最后干脆说自己得了狂病。

祢衡人生中遭受的第二个羞辱,大羞辱,正由此而来,这之后更滚滚不断,直到被杀。但是别人羞辱他,他也回以更激烈的反击,除了死,没人能够将他折服,即便死,最终也没人能够将他折服。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强权都与他为敌,转眼就可能血光四溅,横死当场,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像祢衡那样,神态自若,做鼓吏无妨,大庭广众,赤身裸体,款款更衣,一曲《渔阳参挝》慷慨悲壮,“音节殊妙”,震惊四座?

裸身如在无人之境,藐视、反辱也,《渔阳参挝》,展其才,明其志,摧敌心,夺人魄也,所以曹操大笑:“本欲辱衡,衡反辱孤。”曹操之笑,真正奸雄之笑,意味万千。

如果说祢衡第一次被强招还是意气用事的话,那他第二次就绝对是有意为之,不怕以微弱之躯与强权斗上一斗。

士可杀不可辱,祢衡对曹操加于他的那场羞辱一定念念难忘,这已经是不要命的节奏。

所以他就假意答应了孔融,在曹操信以为真,大喜过望,直等他等到晚上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营门外,以杖捶地,历数曹操之罪,连骂了好久。

史书关于祢衡返回荆州之事,有二种记载,我喜欢的是第一种,而最相信的,却是第二种。

第一种,祢衡在许都混不下去,自己走的,那些恨他入骨的名士们居然跑到大路上羞辱他:祢衡来了,大家都坐着不起,别理他,让他尝尝更多更大更重的蔑视,压死他!

然而不料,人家祢衡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是混不下去,你也伤不了他。他见了反而大哭,弄得大家没法不理,于是这些人随后就被祢衡的一句行走在尸体灵柩之间,怎能不悲,搞得灰头土脸。

祢衡在曹操宴会上,大帐前都那么从容、嚣张,他们算啥?这些人在他眼中,还真可能如死人一般。天知道祢衡一人独行,哪来的这种大自信、大气魄、大肝胆。

第二种,曹操听说祢衡在营外大骂,勃然大怒,告诉孔融,我杀祢衡,无疑如杀鸟雀、老鼠,但是此人素有虚名,远近所闻,杀之人们会说我不能容人,所以我要将他送给刘表!

曹操遇到祢衡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有好脾气,以他的心机,想借刘表之手除去祢衡泄恨,也属正常,但是这其中有一个细节,却基本被所有人忽略,那就是,曹操是“令骑以衡置马上,两骑扶送”,把他押到的南阳。

这样一种情况下的送,难道会是好好地送?祢衡在《鹦鹉赋》里恰恰曾借鹦鹉,再现过自己几经转送,任人摆布的情形。

人被当做鸟雀猫狗一样送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被人“置”到马上,左右挟制的祢衡是否有过挣扎呼号?祢衡被人送来送去的过程中,原来隐藏着封建时代对文化人、对人格、对人心的一次又一次大羞辱、大践踏、大摧残。

求贤若渴背后,无非是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文人们得其欢心,便是赏玩的鹦鹉,一言不合,就只有变成虫豸。就连劳苦功高的荀彧,最后不也得了一个空食盒?

祢衡,大约就是因此返乡不得的。他逃难而来,已入罗网,已如罪人,性格与环境,共同促成了他人生的困境与悲情。这样的境遇下,他还能够桀骜,这真是奇迹。


    

5


祢衡的《鹦鹉赋》,作在他的终点站,黄祖那里。一次宴会上,有人送来鹦鹉庆贺,黄祖之子黄射命祢衡做赋以记,祢衡据说“笔不停缀,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此时的祢衡几经“转送”,对权臣们迫害忠良,控制贤才,沽名钓誉的卑劣,和文人们尴尬、悲苦、无奈的处境已比谁都清楚,那自然就是“宁顺从以远害,不违忤以丧生”下的“逼之不惧,抚之不惊”了,大家其实都早已与鹦鹉无异。

但是“痛母子之永隔,哀伉俪之生离”,这是无以摆脱的心境,那就如“严霜初降,凉风萧瑟”的情景。他们那“长吟远慕,哀鸣感类”,是“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憔悴”,足以令“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的,就是被遗弃的女子,都会为之抽泣。

为什么还要活着?还要继续被人摆布下去,羞辱下去?因为还有牵挂,还有留恋,还有希望。祢衡那羽翼已被剪残,想振翅又能飞向何方,纵有回乡之心也难以实现,纵想回到自由翱翔之地全是梦想的哀叹,其实本就是牵挂、留恋,和希望。

所以祢衡在那样一种难言的处境、心境下,也还是得承命做赋,在用他结构精巧,语言清丽,骈俪工致,情思微妙的文章咏物寄情的同时,兼顾宾客之乐,主人心情,献物者的期望。他一唱三叹三致意,统统兼顾,最后还笔锋收转,藏起自己的用心,表达了鹦鹉对主人的感恩报效之情,献物者对主人奉献的诚意。

心思如此周到的祢衡真狂吗?文采泉涌,具有这般情思,心中还有绝妙音乐的祢衡真的狂悖吗?傲气中也有委曲求全,屈辱中也在力求苟活的祢衡,真的蛮横偏执吗?

但他也真狂,真傲,真横,真偏执,他终究是一个情趣高洁,个性自由刚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虽然身在“鸟笼”,也还是时而要张扬他的个性,做性灵的、思想的、情感的有限翱翔。

祢衡在刘表、黄祖那里都有记载:二人最先折服于祢衡的才华,非常欣赏,都曾敬为座上宾,最后却又都因为祢衡太过高傲,言行无忌,像个刺猬,厌恶起来。

但历史却又只有关于祢衡那点不堪的记载,没有因果,没有刘表、黄祖作为的记载。刘表、黄祖什么人?暗昧、骄横、残暴的军阀而已,祢衡不满的难道只是刘表公文的文字,而非内容?祢衡难道会无缘无故,仅因为自身狂悖就与黄祖斗起嘴来,骂黄祖昏聩老东西?他可是还曾寄希望于自己贱躯微小瘦弱,肉味也不鲜美,人家或不至于杀死吃掉的。

然而,这世上总有不嫌他瘦的人,这种结局孔融、杨修、荀彧、崔琰等等,直到后来的嵇康都没法避免,人家并不管你狂悖不狂悖。

“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当时世道,一言可蔽,但祢衡可没这么怯懦,这么见机。



6


祢衡在黄祖那里,据说做的仍旧是文书工作,不但文才了得,还办事清楚干练,轻重缓急亲疏,一概恰当,以至于黄祖要拉着他的手说,先生,你太合我心意了,一切都跟我心里想的一样。这无疑说明,祢衡当真并非口舌之徒,徒有其表,他只是没有用武之地而已。


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改变祢衡的命运。

祢衡之死,据史书说,是因为言语冲撞了黄祖,被人“捉头”而出,“拉而杀之”。那么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拉杀”了。

“拉杀”一词,大概最早出现于《史记·齐太公世家》,以太史公那句“因拉杀鲁桓公”来看,这种杀法不但恐怖,而且微妙,是需要用心体会的那种。

齐襄公当年杀鲁桓公,出发点非常龌龊,当然不能明杀,使用器械,所以他就需要大力士彭生出马,于车内扭断鲁桓公的脖子,摧折其躯干,来一个“摧枯拉朽”。因此这“拉杀”,决不是某词条上所说,是“杖杀”,它必然是有暧昧、淋漓两种味道的。也就是一旦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之,那就只有秘密进行,不留外伤,一旦恨之入骨,那就必得使用蛮力,催动快感,要个尖叫。

“拉杀”的情状,未必一定“摧枯拉朽”,但拧断脖子,或摧折其胸,却基本已是公式,这自有历史上的一系列“拉杀”可以证明。而暧昧与淋漓,倒一般以后者为主,因为操生杀大权的那些人,大多数时候是只恨不怕的。

不用说,黄祖杀祢衡,当然也不必怕,但是黄祖到底是为什么要尖叫呢?这事或许用他父子的一段对话来回答,更有意思些。

黄祖之子黄射,大概算祢衡的粉丝吧?据说祢衡被杀时,黄射听说,曾赤脚飞奔去救,但已经晚了。于是黄射就大哭一场,埋怨他爹,这样一个曹操、刘表都不肯杀的奇才,你倒杀了!可是他爹却说,他敢骂我老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杀?

我杀人可以,你骂人不行,我当你如猫狗可以,你骂我老东西不行,这就是握刀者的逻辑,那个强权世界的逻辑,所以黄射最后,也只好为祢衡修坟一座,葬在鹦鹉洲,并为他树一块墓碑了事。

那墓碑上刻的,却是“汉处士祢衡墓”六个字。

处士,原本指有德有才,而不愿做官的隐士,后来才专指没有官职的文化人,这就是说,祢衡这来那去,始终没有官职,他终其一生,都不过是一赏玩之物而已。

狂人祢衡的一生,却就是如此寂寥,狂人祢衡最终,却就是这样被人像小鸡仔一样捉出,扭断脖子,可能也摧折身体,惨遭杀害的。这一场羞辱、残杀,怵目惊心,可是这之后,天下却笑之,从曹操到史官,从古代到现在,大家那意思当然就是:理所当然,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活该!

非常之世,非常言行,祢衡之死,自然有当然之理,但是祢衡真就只是因此而死吗?真就该死必死吗?一个曹操、刘表都不敢杀,不便杀的人,那么他当死不当死?杀他的黄祖,据说事后都非常后悔,那么他该杀不该杀?这一杀就连古人都会有所忌讳、惭愧,那么我们凭什么认为理所当然,凭什么就可以轻飘飘的拿一句性格决定命运,来教育人?荀彧的智也不够否?

祢衡到底做了什么呢?以当时的记载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说过什么忠君扶汉的话,那他所求的大概是事理本身。当时批评曹操,是一种风潮,他对曹操那么激烈,当然是因为曹操羞辱他在先,这说明他的尊卑、秩序观念的确不强,更看重的是个人尊严。祢衡怒骂曹操,没死,轻慢刘表没死,这二人既然都不愿担一个杀士的恶名,这就说明祢衡罪不至死,他最终是死于阴险的环境和人性。那个唯我独尊的专制世界,是不允许自由的生命,平等、张扬的个性存在的,甚至也不允许有不同的声音。

那么既不曾参与政争,也没有杀人越货、贪污盗窃、伤风败俗,只是因为个性太强,做了“喷子”而遭人嫌弃,而惨遭横死的祢衡,当真是天地之大,无人同步,难见一人了。

做“喷子”就该死吗?狂傲就该死吗?天地之大,能容得下祢衡的,居然只有一个比祢衡大了二十岁,还被呼为“大儿”的孔融,这惭不惭愧?今人生在如此之世,个性张扬,言论纷飞,左手民主,右手人权,还人云亦云,学着古人笑祢衡,说他活该,这惭不惭愧?

有人说,历史对祢衡的评价,有关“现实关怀”与“终极关怀”,以及立场,这是不错的。前者很好理解,后者只要看看《资治通鉴》这个名字就行。“资治”,为谁?

所以:

祢衡,或许是一个令历史,令我们惭愧的名字。

祢衡,就是一个令历史,令我们惭愧的名字。

犯了众怒的祢衡,或许还是一个尤其了不起的人,哪怕他有再多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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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凯迪原创作者:老鱼制造,经授权转载自作者公众号:九鸦人物。文中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本平台意见。配图来源于网络,如涉侵权请联系后台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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