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宫和监狱之间可以近在咫尺：从前国师班农被捕闲聊川普美国的官场风险
编者按：我们本期分享谭实正博士对美国前白宫首席战略顾问班农被美国联邦司法机构起诉的消息所撰写的时评和感想。谭博士的学术研究兴趣包含了中国历史和国际关系。公号感谢谭博士授权我们首发。
白宫和监狱之间可以近在咫尺：
从前国师班农被捕闲聊川普美国的官场风险
谭实正 ｜ 撰
班农被捕的消息 图片来自ABC新闻
#1从显赫一时的国师到阶下囚
昨天，美国总统川普的前白宫首席战略顾问斯蒂夫.班农(Steven Bannon) 被美国联邦司法机构逮捕的消息成了无数西方主流媒和社交新闻网站的头条。班农初次出庭面对检方指控时否认有罪，但这只标志着美国刑事司法程序正式开始，大戏才拉开序幕。
据报道，班农被逮捕是因为涉嫌串通他人把网上发动的 “我们来建墙” We Build the Wall募捐活动所得2500万美元中的100万美元挪为私用。而当初募捐时，组织者公开承诺会将所得每分捐款都用于修建美国南部和墨西哥交界地带用来防堵“非法”移民的高墙。
班农被指控伙同另外三名被告犯有电汇欺诈（wire transfer）和洗钱罪（money laundering）。按美国相关法律和此前的司法判决先例来看，罪名的关键是“欺诈”（fraud）。只要当事人有不实募捐和非法挪用的行为，就几乎肯定还会涉及资金转移和共同所谓洗钱的活动。而这两项罪名每项的最高刑期都是20年，所以他如果最后被判有罪而且被从重量刑的话，这位现年66岁的前国师可能将在美国联邦监狱里度过余生。
班农案中所提到的建墙募捐活动网站。图片来自网络。
美国南部和墨西哥交接地带建成的隔离墙。图片来自网络。
在昨天纽约曼哈顿下城的联邦法庭提讯(arraignment)班农时，在检方和法官解释控告他的罪名时，一向口若悬河的班农国师（英文大西洋周刊称之为“famously voluble”，Russell Berman, August 20, 2020）带着手铐，显得异常的安静，在口罩后面经常只用一两个字来回答法官的问题，丝毫没了之前挥斥方遒，纵横天下的豪气。
但今天要聊的是，为什么这种从云端的白宫到噩梦般监狱的结局，成了越来越多川普政府高官的宿命呢？
班农被捕消息图片来自ABC新闻
#2从保守网站编辑成了美国造王者(King-Maker)
留心这几年中美时事的读者，对班农应该并不陌生。但对其他国内大多数人来说，对班农的来历可能还是知之甚少。
1953年出生的班农，曾在美国海军服役，退役后从事过金融投资，后来以极端保守意识形态阵营的民间代言人和共和党政治运作策略师出名。美国维基百科上把班农简单描述为美国媒体管理人，政治战略者，前投资银行家, Breitbart新闻(Breitbart News)网站前执行主席(executive chairman), 最重要的头衔还是川普上任初期的白宫首席战略顾问（Chief Strategist）。但班农在美国极右翼保守势力中的影响并不局限于曾在川普政府中任过职。
在今天的政治光谱中，班农代表美国政坛中人数不算太多但在决策圈中却有很大影响力并经常能控制公共话语权的一批极端分子。从反对全球化到反移民，再到宣扬极端狭隘的民族主义，重商主义和以意识形态为纲推行霸道外交政策，都能看到班农这批人的身影，也是他们多年来在全球各地不遗余力鼓吹的内政和外交路线。
2016年川普和希拉里大选冲刺阶段，任命班农负责竞选班子
2016年11月美国大选前关键的最后几个月中，川普不仅在大选民意调查中继续落后对手，还面临被录音带记下自己吹嘘曾性骚扰女性的不利局面。班农作为川普选举班子临时换上来的负责人(chief executive officer)对川普最后出人意料地击败政坛老手希拉里而入主白宫据说是功不可没（纽约时报在大选点票结束前几个小时都还在网站上预示希拉里有百分之九十多的胜算）。当初川普性丑闻爆发时，马上就开始可能决定白宫归属的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据说，班农在辩论前夕就像变戏法一样竟然找到四位女性出面指控自己曾经被前总统克林顿（也就是希拉里的丈夫）性侵过。不管是否属实，反正这一来把水搅浑了，至少保证了支持川普的选民不会因为他的个人生活作风或者性丑闻而把票转投给克林顿夫人了。
意气风发的班农，图片来自网络。
班农作为“开国”元勋在鸣锣开道声中跟着川老板风风光光地进了白宫。班农在川普政府过渡阶段和之后前几个月中，可能还是很得老板信任的，不少初期白宫和内阁成员的任命也有着他的影子。但是，班农自己有无比膨胀的自我ego, 还需要面对一个比他更加自大和口无遮拦的总统。鉴于二人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在进入白宫西厢(West Wing)办公的第一天开始，班农在白宫的日子可能就进入了倒计时模式。据对班农和川普的采访和报道可以看出，以造王者(king-maker)和绝顶战略家自居的班农，骨子里是瞧不起浑身散着铜臭而且连头发也染成庸俗金色的川总统。川普虽然自诩为旷古绝今的商场奇才(谁把这种吹牛当真谁就连吃瓜观众都不合格了），但对政党政治和国际外交却是个十足门外汉。除了玩点生意人小聪明，以及在twitter推特上和民主党以及任何敢批评他的人和媒体怒怼打口水仗之外，没有成体系的战略思想和外交路线。而班农则和川普身边其他几位极右翼顾问一样，有自己的野心和执念。最终，这位居功自傲的大嘴班国师，据报道早在2017年初就开始通过媒体对外吹嘘，自己如何把一个满世界乱跑建川普大楼（Trump Tower）的土豪改造成了头号强国总统；他在2016年11月的纽时上明确声称自己是川普阵营中的决策者 (“I’m the one who makes the decisions”)。随着川普站稳了脚跟而且二者在政见上渐行渐远，川总统决定在2017年8月把敢声称比自己还厉害的军师扫地出门也就顺理成章了（班农辩称是自己主动辞职的）。
班农刚开始还能以川普前首席战略顾问的光环四处演讲，但后来被川普公开驳斥/打脸后影响日渐下滑，再加上随后也失去了Breithart这个保守舆论重镇的媒体平台，这两年已经淡出了大部分美国人的视线。没想到，再次出现在大众眼前，又是一个头条新闻。所以还是应了那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曾当过造王者和国师，连从白宫掉到监狱中的响声都比常人大得多。
美国司法部起诉班农的诉状， 图片来自网络。
不过落地的凤凰不如鸡，现在被纽约南区（Southern District of New York）的美国联邦检察官办公室起诉，如果川总统不念旧情并枉法暗中伸个援手或者卸任前来个特赦的话，班国师要全身而退可能很难了。两项罪名每项都能判20年，摊上哪一个都有终老监狱之灾。今天被记者问到对班农被起诉有何感想时，除了表示遗憾之外, 川普否认和班农募捐建墙的事有关联，并说很久没同他有任何联系了。丝毫没显示出他要为老朋友两肋插刀的任何意愿。
班农今天提讯法庭外，图片来自网络
当然了，川普的亲信如果要做些手脚并非不可能。司法部长Barr此前就成功把上述纽约南区联邦检察官办公室的首席检察官逼走了。外界怀疑是因为此人之前对起诉川普身边亲信不遗余力（见下文）。但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走之前坚持要自己的副手接任，继续查办。结果，在拜登宣布接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这一天，这个检察官办公室就上演了起诉川普前亲信班农这一出大戏。川普的特杆粉丝们可能又会指责这是民主党的玩弄党派进行政治迫害了。
#3从白宫跑步进入监狱/仕途噩梦？
不论班农最终是否被认定罪，他从云端跌落凡间（或者甚至地狱深渊）看来是难免了。吃瓜的观众在热闹之余，应该还看出了川普执政期间美国政坛的一些特征。
据外媒报道，到2020年2月份截止，川普的亲信和前官员及其合伙人已经有8位被定罪了，其中包括川普非常信任的长期个人律师科恩Michael Cohen，选战协调小组主席曼佛特Paul Manafort (被判犯有银行和税务欺诈等八项罪成立），前选战顾问帕帕多坡罗斯George Papadopoulos，多年的亲信兼外交政策顾问Roger Stone（因阻碍司法和破坏证据以及对国会作伪证等罪名被判40个月监禁），以及其中官阶最高的前国家安全顾问Michael Flynn。下面这个示意图解释了当时其中一些川总统亲信被定罪的情形了。
图片来自新闻网站Axios
现在，再加上一位川普的班农前国师。不知不觉间，让吃瓜的朋友们突然感觉白宫和联邦监狱间好像打通了个快捷通道，还安上了旋转门resolving door)。从白宫出来，一不小心转错了方向的话，就进入了牢狱之门。美国电视剧《越狱》（Prison Break）和Orange Is the New Black中那些恐怖的监狱场景，就可能变成了这些头几天还位高权重的政客们的生活写真了。
不过从川总统的白宫出来，没进监狱，很多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多少。据统计，到2020年5月底截止，川普政府就有400多名由他任命的有头有脸的官员被辞退或者被迫辞职。其中的国家安全顾问Michael Flynn，白宫办公室主任（Chief of Staff）Reince Priebus, 白宫新闻办主任Anthony Scaramucci， 以及健康和人力服务部部长Tom Price，都是美国历史上在他们这几个政府部门中服务时间最短的官员。这种史无前例的高频率（被）辞职或开除，反映了对官员任用既定标准和规则的蔑视，和自川普而下的政府高官中广泛存在的自我为中心和滥权的现象。
官员任用和考核中不是根据专业水平和办事能力高低，不是任人唯贤，任人唯才，而是依据党派政治中的立场和对领导溜须拍马的声音高低，任人唯亲，这就必然导致劣币驱逐良币，领导身边将吸引越来越多懂得溜须胜过办事的官员。
另外，包括班农，Scaramucci以及前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John Bolton等人(被)辞职后，和川普反目成仇或者被川普公开羞辱的人，不在少数。根据2018年1月3日《大西洋周刊》的报道，在回应离开白宫后的班农对负面评论川普家人时，川普总统通过新闻秘书对外发布申明，说班农离开白宫时，“不仅丢了工作，还失去了理智”。申明还否认川普2016年当选有班农的功劳，并把后者描绘成了一个自吹自擂，好大喜功，无足轻重的前幕僚staffer。
“Steve Bannon has nothing to do with me or my Presidency. When he was fired, he not only lost his job, he lost his mind. Steve was a staffer who worked for me after I had already won the nomination by defeating seventeen candidates, often described as the most talented field ever assembled in the Republican party. …Steve pretends to be at war with the media, which he calls the opposition party, yet he spent his time at the White House leaking false information to the media to make himself seem far more important than he was. It is the only thing he does well. Steve was rarely in a one-on-one meeting with me and only pretends to have had influence to fool a few people with no access and no clue, whom he helped write phony books.”
川普对前安全顾问博尔顿“被辞职”后多次的刻薄挖苦和上面这段话有异曲同工。当然，博尔顿和班农也不是吃素的，借采访或者出书爆料之机，狠狠损一把前老板，出口被辞掉的恶气；在增加曝光度的同事，还顺便赚一大笔独家采访或者出版的报酬，何乐而不为？
我们作为吃瓜的观众，对这帮美国政客间孰是孰非可能并没有多大兴趣。 但是，从上述例子，至少可以看出川普治下美国官场的江湖险恶和政治风险。坊间不少人议论，过去几十年中韩国多位总统卸任后锒铛入狱，形成了一个现代史上的总统魔咒。但这些官场风险奇高的背后，往往揭示了长期形成的制度性权钱交易的温床。即便以挑战保守势力的政治素人形象民选上去的新领导人，最后往往也会被又大又深的政治染缸淹没了。
中国古人说“上善若水”，领导的德行榜样会自然影响下面的人。而美国2016年阴差阳错地选出了一个从私德到行政能力都有严重问题而且还独断专行的人当权力极大的美国总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聚拢在他身边的亲信随从中能有多少品行兼优的人, 自然也得打个大问号。当初大选时他以批评美国联邦政府和华盛顿利益集团作为吸引选民的口号（英文叫“Drain the Swamp”即 “将沼泽的水抽干”）。但是，他还没“登基”就已经把自己的过渡政府建在了那个沼泽里面，他身边和内阁官员中也离不开很多政界和金融界老油条，从华府外面带进去的官员们在权力和利益的诱惑下，完全没显示出有更强的防腐败免疫力。相反，失去了对白宫“祖宗定制”的尊重和对约定俗成的文官公务员专业知识和职业操守的强调，川普政府四年任期还没满，已经快把白宫变成了通往监狱或政治家们仕途噩梦的中转站了。
不管制度最初设计者的理想是多么完美，如果不把权力关在制度的牢笼中，如果在位者对民心和民意几乎完全视为可以用推特和电视上作秀来任意操弄的对象，那么象征着世俗权力巅峰的地方和被达官贵人视为人间地狱的监狱之间就会永远存在着一个快车道和旋转门：一些潜在的罪犯摇身一变成了高官，而一些高官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 。在出将入相看似风光的背后，是不断升高的美国官场风险水位线。
不少读者可能会想起乾隆末期官场腐败的情形。美国政府的内政外交在不少方面是不是也确实有几分像乾隆后期的思维和光景？难道我们今天看到的也是一个超强国家衰落前结构性政治腐败的征兆？还是说一个良性制度在经过短暂的政治腐败和社会挣扎后从烈火中最终能反省重生？吃瓜的年轻群众们，还有时间来观察今后几十年情形的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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