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寨巷是也朋乐队主创邬雨杰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一条弯巷,“它隐蔽,阴冷。小时候连接着我的各个据点,很多好事坏事由此展开。”对邬雨杰来说,这条弯巷似乎超出了它物理意义上的存在,经由童年及少年时期在此的种种记忆和幻想,已经变成了一个半虚构的存在。“因为记忆太长又混乱不堪。我觉得这种思绪跟现代战争里的巷战如出一辙。”也朋的第二张专辑《太阳寨巷战》便在此基础上展开了他们的音乐想象。
“巷战”当然只是一个比喻,《太阳寨巷战》更像是也朋用一个半局外人的眼光描绘的几幅中国东南部的乡村图景,客家地区的自然风光、神秘的民俗仪式、以及宗族气息下的生活状态在这张专辑中以一种轻盈而不负责任的目光被观察描述,被思考怀疑。这让人想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或是福克纳笔下的美国南方乡村。当然比起讲述,也朋的重心更多是在音乐上。
《太阳寨巷战》
发行时间: 2022-06-21
出版者: 赤瞳音乐
自第一张专辑《裸露的支流》起,也朋便较为成熟地开始了他们的“民俗视野和迷幻观察”。在这张处女专辑中,他们以原始的节拍及粗糙的声音初次将东南亚的神秘村庄和东方的民俗音乐引入人们的视野。也朋的大多数作品都像这个不明所以的乐队名一样给人一种陌生感,如果说乐队名是为了怪而怪,他们的作品则可以从乐队成员的生活及音乐经历中找到合理的解释。当我问起也朋为何选择民俗题材的迷幻音乐时,作为客家人的邬雨杰为我们描述了他经历的一场葬礼奏乐班的演出。
“对我来说这个念头开始逐渐清晰应该是在我完整经历了老家的葬礼仪式之后。印象很深的是里面有一个四五人组成的乐队,电子琴就放在折叠桌上。唢呐,扬琴,钹镲围坐在桌前,桌上有好多张手写的简谱。就像大多数爵士标准曲的即兴一样。他们演奏主题,然后有人开始在偏离里合奏,但不会走的太远。那种塑料味合成器的音色始终围绕旋律弹奏。可能一个主题会持续到半个到一个小时。绵长的合奏加上空气里硝石和蜡油的味道,让我觉得十分安定。”
乐队的新贝斯手梁冰滢则从小在广西长大,对民族、地域文化的好感已经刻在 DNA 里,所以当邬雨杰把乐队 demo 发给她后,那个开关像是被打开了。而鼓手沈帜在丰富的音乐经验下对这一点也有着更通透的理解:“无论是迷幻音乐、民俗音乐,或者是其他的一些,去聆听的过程中你会感受到一些音乐似乎有一些相似的路径,去经过这些路径有时我们会看到重叠或错乱的风景。”对比第一张专辑来看,鼓手沈帜和贝斯梁冰滢的加入为也朋的新创作带来了不少改变,再加上晕盖乐队主创 pz 的吉他客串,《太阳寨巷战》在神秘的外表下有着丰富而统一的音乐性,它相比《裸露的支流》更轻盈多彩,也更注重律动。这也契合了邬雨杰对这张专辑的构想:“我现在就选轻一点,太重肩膀很痛。”
Q: 我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也朋”,除了你们乐队的信息,还有几家公司也叫“也朋”,五金店、网络公司、农业机械制造公司等等,所以这个乐队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取名叫“也朋”?邬:哇,这么多也朋。李子超说是 Also Punk / Also Friend。我觉得这名字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个代号,像编号89757一样。但最早取名字的时候就是想拼一个看起来很怪又没有在词汇层面上见过的名字。现在我很好奇这个农业机械制造公司是怎么想的。Q: 请邬雨杰讲讲乐队的成立过程吧。现成员都是在什么契机下加入的?两位新成员在加入前和加入后对这支乐队分别有什么印象?邬:上大学了之后弹吉他比较多,经常自己练一些更高更快更强的吉他梭罗。后来发现音乐比体育更好玩就开始拼人组乐队了。跟沈帜是他制作也朋第一张专辑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偶尔会跟他一起即兴,觉得他的鼓很赞,后来乐队人员变动之后就邀请他来乐队演奏咯。在杭州 MAO 边上的酒店,他喝的大醉,在路边台阶我们说这个鼓的事情说到天都亮了。条姐是在鸡笼山之后才慢慢熟悉的,沈问我有没有觉得合适的贝斯人选。我就想到三条。后来她来了之后我们发现音乐取向上也挺契合的。而且她之前说要送沈帜一条鳄鱼我觉得很搞笑。沈:第一次听到也朋的时候他们还很后朋,后来看过几次现场,很沉也很闷,但风格还算喜欢。后来他们第一张专辑之后出了几首新歌,和之前有挺大的不同,开始出现了更亮眼的律动和旋律。再后来我自己也加入了,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就不好说了。梁:第一次知道也朋是在噪盯迷,他们音乐中很大的迷幻空间感和细枝末节处闪耀的民间神韵,是我从未在国内乐队身上听到过的,震得哑口无言;加入之后发现,这两个人的脑回路挺耐人寻味的,不禁疑惑是如何做出上一张那样的音乐。Q: 民俗音乐确实是做迷幻音乐很好的一个切入点,你们是在做迷幻音乐的基础上选择了民俗题材还是基于对民俗题材的根源认同而选择了做民俗类迷幻音乐?邬:感觉应该两者都有。对我来说这个念头开始逐渐清晰应该是在我完整经历了老家的葬礼仪式之后。印象很深的是里面有一个四五人组成的乐队,电子琴就放在折叠桌上。唢呐,扬琴,钹镲围坐在桌前,桌上有好多张手写的简谱。就像大多数爵士标准曲的即兴一样。他们演奏主题,然后有人开始在偏离里合奏,但不会走的太远。那种塑料味合成器的音色始终围绕旋律弹奏。可能一个主题会持续到半个到一个小时。绵长的合奏加上空气里硝石和蜡油的味道,让我觉得十分安定。沈:无论是迷幻音乐、民俗音乐,或者是其他的一些,去聆听的过程中你会感受到一些音乐似乎有一些相似的路径,去经过这些路径有时我们会看到重叠或错乱的风景。梁:从小在广西长大,对民族、地域文化的好感已经刻在 DNA 里了吧;后来因为喜欢迷幻音乐又尤其关注到里面民族性的部分;加入后邬雨杰把 demo 发给我,我就知道那个开关要被打开了。Q: 邬雨杰作为客家人,为我们介绍一下客家民乐的特点,有没有受影响的相关音乐人?客家文化的哪些特质影响着你?邬: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每次去我外婆家。电视里会放那种地方电视台自制的客家话生活剧。就是一言不合就开始唱歌的,类似歌舞剧的片子。看多了还有点让人着迷,时常会有一种很古怪的味道从电视机里弥漫出来。说到特质的话,沈帜说是点到为止,我觉得是老叫别人河洛鬼(外地人)。Q: “太阳寨巷战”,是取材于真实的巷战故事吗?如果是虚构的,这更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还是有更深层的表达?邬:太阳寨巷是我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一条弯巷。它隐蔽,阴冷。小时候连接着我的各个据点,很多好事坏事由此展开。因为记忆太长又混乱不堪。我觉得这种思绪跟现代战争里的巷战如出一辙。Q: 专辑歌曲之间有没有连续性,或者它们有什么共性? 邬:专辑主要是依据听觉自然的导向排序的。曲目创作的时候是没想过连续性的。梁:有的,经过排练、录制的过程,我觉得我已经当过一次永定人了 。Q: 《武氏》、《离开高山》的歌词有很多指令性的祈使句,像是民俗仪式中一位祭司的宣言,写词时有没有想要呈现某种祭祀或民俗仪式?邬:《武氏》的歌词是我对宗族和个人关系的一种感触,两者的纽带在我看来可能会带有很多过分越界和类似集体主义的困扰。但又会有一些很难割舍的私人情感在里面。比起这两首,《阿奇出殡》的行为会更像一位祭司。在我的经历里,逝者的仪式上,总会有一个主持在挥洒那些对天地神明的话语。这个画面是很有慰藉之感的,所以某种程度上希望可以把这个仪式的感觉再现到音乐里。
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时候公园里四处都有的三叶草我们老家小孩就叫它 pugusuan。你可以尝一尝,它的确带有一种像青草味般怪诞的酸。有一次我把这个读音写成中文字发现这个名字很怪,又酸,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药味,觉得它很适合现在这首歌。
Q: 新专辑虽然配器上更复杂,也有很多细致的细节,但听起来较第一张更为轻盈,当然轻盈并不是比沉重更高级的形式,做这张专辑时你们有预想的面貌吗?邬:我确实想轻盈一点。我想这张专辑相对上一张更多彩一点。可能轻盈的功劳主要在鼓和贝斯上。我挺喜欢这张的律动,有一点不能丢的笨味儿,又有一些无法掩盖的轻盈。如你说的,轻盈不比沉重更高级,只是选择而已,那我现在就选轻一点,太重肩膀很痛。沈:我想轻或重、冷与热本无高下,所谓的“高级”在我看来也并非真的是一个高级的形容。只是在面对这些音乐的时候,去进入它们和离开它们的过程里,你确实会需要尽量地脱离一些你所认为的低级趣味吧。如果真有这样的比拼,那我想它应该是关于形式里一切的选择,而不是形式本身。对于专辑本身每一次的排练录音时我会大致构想好歌曲里线条和质感的大致方向和呈现方式,大家在这张专辑的制作过程中也很顺利,最终的结果和我们一开始的构想也无太多的偏离。梁:我加入的时候很多歌曲已经有 demo,并且顺着它们已经能摸到专辑音乐上和概念上很完整的样子,所以我做的更多的是去想象和贴合邬雨杰的创作。且从一个旁观视角,我觉得这种变化是因为邬本身变得更轻盈、更落到实处了。Q: 请各自挑选新专辑中喜欢的两首歌,分享一下创作故事和喜欢的原因。
邬:《武氏》,这首歌最开始的 demo 其实是一个早期也朋的一次即兴的录音。后来随着我的手机一起丢了。但我一直很想念那次即兴的感觉。之后在去鸡笼山排练之前,我做了一个小小的 demo 给大家听。录音的时候沈的鼓比我记忆里更加精彩。我喜欢这种碎片化的节奏,像有时即兴时候一长段鼓点中的片段剪切。用法又很像有的黑怕采样那些管乐 solo 片段作为新的动机延展。《卜咕酸》,有一次我们熬夜录这首歌,沈帜到最后都心脏都要撑不住了了。结果因为不满意后来还重录过一次,感觉他失去的健康都映射到里面又酸又飞的合成器了。沈:我最喜欢《蒲葵与斑马》,在那首歌的制作过程中我发现了自己在音乐中可能最自在的表达方式。另外在制作时我们完成后又输入回全频音箱 re-amp,用话筒重录下了下来,把话筒的声音和音乐一起输入进了音箱,得到了音箱和话筒反馈的啸叫声和音乐在房间里的信息,它们让歌曲有了更不规则的质感。
梁:demo 时期就最喜欢《卜咕酸》,它在保留乡野趣味的同时又有很精彩的律动部分。但因为疫情没能参与最终版的录制,终生遗憾。不过最后的版本非常惊喜,沈老师邬老师厉害!
还有就是《干燥枝桠》,记得那次在鸡笼山连续苦干几天,身体和精神都处在很疲惫的状态。最后一天下午我已经完成自己的部分,就坐在旁边听邬录唱,他的歌声里有种纯真又坚定的力量,很感动。另外,邬在歌曲中弹了一段闽南味儿很浓的吉他间奏,我也设计了一个自认为很福建的贝斯去搭配,感觉效果还不赖。
Q: 第一张专辑发布后没怎么演出,新专辑会安排巡演吗?你们的现场会更倾向还原专辑细节还是做更多即兴改编?邬:应该会在下半年安排一次巡演吧。我觉得只要最后演出帅,这两者对我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完全不改编应该是不可能的,一直演一模一样的我有点受不了。Q: 平时大家还会听哪类音乐比较多?未来的创作还会在民俗类迷幻音乐吗?邬:我是一阵一阵的。过年那段时间天天听一些独奏类的古典。最近好像听偏即兴类的东西多点。有时候找点民俗采风听。有时候又跑到张惠妹那里听一下海。说的未来到底多久才来?目前来说还是挺喜欢找找民俗与迷幻的共通点的。梁:世界音乐,酸德,雷鬼。未来不可知,你在选择音乐的时候音乐也在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