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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十讲--第三讲 问世间情为何物(下)--审美态度和科学态度

2017-03-03 赵士林 赵士林文集

2.审美态度和科学态度

         有人会说,什么天人合一?这种看法根本不科学。没错,中国文化讲天人合一,可能经不起科学的拷问。


        从科学的角度看,宇宙本来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物理存在,是一堆看不见摸不着的原子、电子。但是,你一味地从科学的角度看宇宙、看人生,宇宙就太可怕,人生也 就太绝望了。

        我拿大地震做例子。2010年发生的海地大地震瞬间夺去了几十万人的生命。我由此想到之前的汉川大地震,想到我知道的所有的大地震,那都是大地一哆嗦,上万人瞬间就蒸发了。面对如此可怕的自然灾害,我不能不思考这样的问题:我们究竟应该怎样看待人和自然的关系?从科学的角度看,人在自然面前算什么?什么都不是啊!正像苏东坡的《前赤壁賦》所说“寄天地于蜉蝣,渺沧海之一粟”,人生天地间,不过就像水面上的一个小飞虫, 就像大海中的一粒小米呀!大地震的可怕在于,它什么时候发生,在什么地方发生,你根本无法准确预测,这就意味着生活在地震多发地带的人们,活得很偶然。我记得初到日本的时候,十分不习惯。在澡盆子里边正洗着澡呢, 澡盆子就咣当咣当地响起来了,原来是地震了。我慌忙跳出来往外跑,真的很狼狈,那叫“裸奔”哪!后来习惯了,也就不管它了。在日本,两三级的小地震经常发生,你如果不对它忽略不计,日子就没法过了。


        科学如此发达了,还就是拿地震没办法。但是科学确实伟大,通过科学家的努力,我们乐观相信,再过几十年,人类终将能够准确地预测地震,从而大大减少地震造 成的伤亡。就像科学已经能够准确地预测台风,大大减少了台风造成的伤亡。

         但是,地震我们能够准确预测了,还有小行星撞地球哪!最近又有科学家预测,2182年将有一颗小行星撞上地球,导致大量生物灭绝。甚至还有位英国科学家预测,未来的小行星撞地球,首当其冲的是中国。小行星撞地球的可怕在于我们能够准确预测却没有办法有效预防。那意思就足说,我们知道小行星哪年哪月哪时撞过来,但是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它撞过来。这岂不更可怕?  地球总共有两百亿年历史,其间已经经历了五次毁灭性的撞击。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在那次撞击中,地球上连同恐龙在内的75%的生灵瞬间毁灭了。据天文学家宣布,地球现在又已经正式进入一个撞击周期。撞上地球就至少能够毁灭一个大城市的小行星,比我们肉眼看到的繁星还要多。我们在这谈天说地讲讲文化,欣赏欣赏美,轻松得很,从容得很。天文学家们却一天24小时紧张地盯着外星空。他们说了一句话:“我们只拥有一次机会。”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只要一次我们对付不了,地球就玩儿完了。科学家在想尽办法对付小行星撞地球:用原子弹打,用太阳能轰,……我们姑且还乐观地预测,人类的科学终将战胜小行星,有效地预防小行星撞地球。


        但是小行星被战胜了,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宇宙还要毁灭哪!面对宇宙的毁灭,人类怎么办?科学又有什么办法?太阳终有一天不再升起,这是科学告诉我们的冷酷事实。太阳死了,人类还能活吗?当然,这个行程可能非常遥远,以至于有人要说我是杞人忧天。但是从宇宙的进程来看,这是总要发生的事。人类的命运注定是悲剧性的,科学的努力也注定是悲剧性的。

        您瞧,“科学”地谈宇宙,宇宙多么可怕! “科学”地谈人生,人生最后还不是绝望!你干嘛要和科学家谈人生,你干嘛要知道这些事情,多烦哪!



        20世纪有位世界级大哲学家罗素讲过一句话:“每当我和科学家去谈人生,谈完我回家就想自杀,但回家看到我家的花园,立刻又觉得人生充满盎然情趣。”花园就是一个审美的世界,一个中国文化的世界。罗素是在告诉我们,你不要科学地看宇宙,谈人生,而是要用审美的眼光看宇宙,和艺术家谈人生,也就是和中国的传统文化对话。


        中国文化从来不把宇宙看成冷冰冰的物理空间,中国人眼睛里的宇宙,就像宗白华老先生所说,是生命的鼓动、是情趣的流荡、是严整的秩序、是圆满的和谐。你看苏东坡的词:

须将幕席为天地,歌前起舞花前睡。

(《醉落魄》)

辛弃疾的词写得更好: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贺新郎》)

中国人和大自然谈情说爱。喝酒没伴了,那不要紧,天上有月亮,地上有影子。

你看李白的《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下独酌》)

       中国人对大自然无限热爱,对世界采取审美态度,把 宇宙也生命化、情感化。例如古人说:“仁,天心也。”宇宙也有心,仁,就是宇宙的心。宇宙真的是大爱无边。

        这宇宙开拓着我们的心胸情怀,启示着美的奥秘。人对世界必当采取一种审美态度,人生也才生意盘然,充满希望。如果一味科学地、理性地对待世界,世界便只是灰白色的骸骨,机械的死的过程,人生也就缺乏依托,黯淡无光。


        俄国19世纪有位著名的作家叫屠格涅夫,屠格涅夫有部著名的作品叫《父与子》,《父与子》中有个人物叫巴扎洛夫。这位巴扎洛夫就是一位绝对的不动情主义者,对一切现象都仅仅从科学的角度、理性的角度来解说。例如接吻。大家知道,接吻本是男女情热的高峰体验,情感到了白热化了,才有接吻。但是,你看这位巴扎洛夫怎样解释接吻。他说:“接吻是什么?不就是一堆原子和另一堆原子的碰撞吗!”您瞧!对人生仅仅从这个角度来解读,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科学和艺术,犹如人类文化之两轮。科学是人类智慧的伟大成果,但科学的成果往往是一把双刃剑,它在造福人类的同时,也在成比例地威胁人类、残害人类。 

         人类在科技的武装下空前强大的同时,也在科技异化的威胁下空前脆弱。例如原子能的利用。可以用它来发电,也可以用它来制造毁灭人类的原子弹。科学发展到今天,这把双刃剑的两端都越来越锋利。

        我们知道,21世纪流行的、日新月异的、最有前景的三种高科技:一是电子自动化,也就是电脑,二是生物基因工程,三是纳米技术。戴尔的一位电脑权威严肃地指出,正是这三种高科技将威胁人类的生存,致命的地方是它们都有一个发展潜能,都有一个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出现的共同特征:可以自我复制。也就是说,这些人所制造的科技产品可能有一天会脱离人的控制,实现智力的自我升级,升级到一定程度,就超过了人的智力。原子弹也没有它们的威胁大,因为原子弹不能自我复制。这就是我们正沉醉于其中、正在给我们不断地提供无穷便利、圆了一群群大学生发财梦的高科技。或许有一天,将不是我们拎着笔记本电脑,而是笔记本电脑拎着我们,不是我们把它当作工具,而足它把我们当作工具。读一读香港那位著名的科幻小说作家卫斯理的作品《玩具》,真是令人毛骨悚。搞不好,人类就有可能成为自己创造的高智力机器人手中的玩具,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霍金最近向我们发布了两条非常重要的信息。第一条,可能存在外星人。但是霍金同 时向我们发出警告:不要招惹外星人,他们会毁灭我们的地球。

        第二条,理论上我们可以逆着时光走回过去,也可以超越时光进入未来。这听着像神话,是吗?但是霍金又告诫我们,不要轻率地那样做,因为那将因果颠倒,不知道带来多大麻烦。

        但是人类能听霍金的吗?据专业人士猜测,美国的航空航天局(NASA)已经接触了地外生命。

        说到底,问题还都是人的问题。如同人们经常指控的金钱的“罪恶”都不过是人的“罪恶”,科技的“可怕”其实也都是人的“可怕”。因此,关键在于解决人的问题,如何在全新时代、全新环境中使人类具有更加自觉的责任心,具有更加高尚的文化意识,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迫切课题。当然,我这样说绝不是否定科技的伟大意义。人类社会的发展,归根结底要靠科学的进步,因此我反对对科学采取感伤主义的否定态度。但是,科学态度对于人生毕竟只具有工具的意义,而审美态度才是回到生命自身。我们只有用审美态度来引导科学态度,科学才能健康发展,才能有益人类。科学也需要美好的情感来滋润。

         因此,我们要把天地万物看成心心相印的朋友,把大自然看成生我养我的温暖多情的家园。

       中国人对自然多情,对人生多情,中国文化的很多观 念都不是冷冰冰的抽象概念,而是充满了温热的情怀。例如中国人讲仁,是仁者爱人,仁是一种爱的情怀。讲道,是道不远人,也要有人际关怀。

        喜剧艺术家赵本山的小品中有一句台词:“人不就活个情字嘛! ”这话说得很朴实,但是却道出了人生的真谛。亲情、友情、爱情、故乡情、山水情,当它们升华 为一种审美情怀的时候,人生就灿烂地展示出它的本来然而,当代社会似乎在颠覆这个情,在抹杀这个情。 例如,某电视节目里的女嘉宾一语惊天下:“我宁愿 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笑。”

        女嘉宾当时讲这话,有特殊的语境,好像不应该过度解释。但是这句话还是不断地被人们过度解释,为什么? 不仅因为它颠覆了传统的婚恋观,更严重的是,它公然地蔑视乃至颠覆情感价值,体现了一种赤裸裸的拜金主义。 这样一种物质至上、蔑视真情的价值观,在任何时代都不可取,因为它颠覆了人之为人最可贵的本性。女嘉宾愿意这样选择,是她的自由,如果是在私人场合和自己的情人讲这样的话,更无可厚非。但她是在一个影响巨大的公共空间,在电视上讲出了这样的话,它流传于社会,就不能 不对大众特别是年轻人造成严重的误导,真的是把年轻人往沟里带。女嘉宾说这话时可能没想那么多,当她坐在宝马车里哭得死去活来、寻死上吊时,恐怕也要收回这句话。这句话暴露的最大问题,是蔑视了人最应该珍视的东西。人不能不求利,但是唯利是图就丧失了人;人不能没 有物欲,但是物质至上就否定了人。因为这种拜金主义的 价值观把手段当成了目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是金人元好问《摸鱼儿》中的词。后来金庸将它引到了自己的《射雕英雄传》,于是满世界都知道这句词了。这句词里其实隐藏着一个大雁殉情的悲惨故事。

        词人一天去并州也就是今天的太原,路上见一猎手用网捕到两只大雁,其中一只被猎人杀了,另一只却挣脱罗网逃了出去。但是,这只逃出罗网的大雁却在空中飞来飞去,悲鸣不已,不肯离开,最后竟然一头撞到地上自杀了。原来,被杀的大雁是它的情侣,它的自杀是殉情。词人感叹这双大雁的至情,买下了它们,将它们安葬在汾河岸上,同时写了这首词赞颂感天动地的真情。那位女嘉宾当然不会为情生死相许,她只会为宝马生死相许。古语讲:“贫贱夫妻百事哀”,从古至今,能够生死相许的夫妻恐怕也不多。因此《红楼梦》的“好了歌”才感叹:“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但是,女嘉宾尽管惊世骇俗,嫌贫爱富尽管是人之常 情,《孔雀东南飞》却千古传颂。不管时代如何变化,人们永远景仰的,还是那种生死相许的情怀。

        何人不起故园情?让我们记住当代美学大师李泽厚先生的话:“美在深情”“人生无常,能常在常驻心灵的正是那可珍惜的真情‘片刻’,此中大有深意在。只有它能证明你曾经真正活过。李泽厚:《哲学探寻录》)

     你可能创下惊天般事业,你可能名满天下,坐拥亿万财富,但也许在某一刻,你老父亲的一生咳嗽、老母亲的一声叹息、妻儿的一声呼唤,使你立刻感悟,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一个“情”字呈现的不仅仅是审美境界,也是人生归宿。


美学十讲--第三讲 问世间情为何物(上)----美在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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