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司法腐败窝案：辽宁一法院10名法官被查，中高层被掏空

2014年9月13日到14日，时任辽宁省高院院长缪蒂生带领高院政治部主任、纪检组组长等一行到清原满族自治县人民法院，就加强法院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进行调研视察并召开干部座谈会，一起分析部分干警违法违纪的深刻教训，重点询问了该院所采取的应对举措，深入了解了目前的审判工作情况和干警队伍状态。

此前不久，发生在该法院的腐败窝案在当地、乃至全国引发震动。2014年5月发案之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清原县法院3名副院长、1名执行局长（党组成员）、5名庭长、1名副庭长等10位法官被立案查处，10月底，在逃数月的原副院长林克俊被抓获。因负有教育监管不力的领导责任，该法院前后两任院长蔡勇（已调任抚顺市中级法院副院长）、赵立红均被免职，并接受处分。

索贿、受贿、枉法裁判、“吃完原告吃被告”、截流执行款项……诸多违法嫌疑使得这起腐败窝案，成为司法腐败的典型案例。

一、疑似执行案款引发的连锁腐败案件

该窝案由辽宁省检察院督办，抚顺市检察院反渎局查办，查办过程中，办案单位不断接到有关该法院的举报线索。2014年8月6日，辽宁高院举行全省法院加强党风廉政建设座谈会，会议未如以往盘点成绩，而是详细通报了清原法院法官腐败窝案等数起案件。

法院内部人士称，涉案法官或因私分执行款案发。当地一名律师告诉澎湃新闻，该案案发不久，清原县明鉴法律服务所的一名律师也被检方带走调查了，该律师可能涉嫌介绍当事人向法官行贿。最早被检方带走的是副院长张永义和王维先。“后边进去的多数是一个个被进去的人咬出来的。”他们之间的违法行为都存在关联。

涉案的10名法官分别是：副院长张永义、王维先、林克俊；执行局局长高嵬；审监庭长喻秀文（自首）；执行庭庭长尤洪伟；城郊法庭庭长谭希宏；民事庭庭长刘相军；执行局法官赵居坤；另一人疑为某基层法庭庭长。

涉案法官多涉嫌民事行政枉法裁判、徇私枉法、执行判决裁定滥用职权犯罪及重大受贿犯罪等四宗罪，横跨法院民事、执行、审监、基层法庭多个内设部门，纵贯副院长、庭长等法官上下各层级，交织结成一张严密的贪腐网，包括涉嫌在一起行政诉讼案中收受当事人贿赂。

不过，也有人认为该案因内部人举报导致。相比于两年前从抚顺中院调任而来的一把手院长，王、张两位本土成长的副院长是法院的实际掌权者，他们以分管部门“各立山头”，编织权力网格，在上级法院、律师、诉讼当事人之间搞权力运作和利益输送。

当地司法系统的知情人士还向澎湃新闻透露，该法院第10名法官被调查时，有当地领导曾去省里活动，要求不要继续查下去，继续下去会导致整个法院瘫痪。

二、多人举报该院法官，“不送钱一定赢不了官司”

邹林云是外地人，其投资的房产公司因动迁补偿问题，将多名动迁户诉上法庭，在代理律师看来本是“稳操胜券”的诉讼偏偏输了。对方提交的证据疑点丛丛，以租户之一原农机公司总经理李某为例，以该公司经理之名为自己出具奖励材料，且不能证明奖励文件及会议纪要，包括产权证佐证，也能被法院采信。主办法官正是城郊法庭庭长谭希宏。（后被本溪市平山区人民法院（2015）平刑初字第00133号刑事判决书以受贿罪判刑一年零十一个月）

作为多起诉讼案件的老人，邹林云告诉记者，多年打官司下来，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清原法院打官司，“送了钱也不一定能赢，但不送钱指定是不能赢。法官如果收了双方的好处费，结果可能是判送钱多的赢，也可能是和稀泥，和解了事。”

 谭还被指卷入另一起行政诉讼受贿案。来自清原县法院内部的信源透露，在一起种畜场老板徐某告清原县动物检验检疫局的诉讼中，徐某向从主管院长到法官在内的多人输送利益，其中王某被指获利十数万，而谭某亦获万元以上，至少有6名法官牵涉该起案件。

   “从主管院长、分管庭长到审判长、审判员甚至书记员，一个都不能少；如果案子判下来到执行了，还要挨个给主管院长、执行局长、庭长、执行法官送一遍。”上述受访诉讼当事人称。而诉讼双方都不得不默从这种潜规则，否则“对方给了，你不给就吃亏”。

五洲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五洲公司”）董事长孙淑媛曾在网上发帖称其有多起由清原县法院审理的案件被错判。涉及五洲公司两起案件，法官谭希宏在没有通知五洲公司开庭的情况下，做出了缺席判决，但在认定事实部分，两案的判决书却称依据“双方当事人当庭陈述笔录”。

清原县个体户赵芯因为与张姓业主的房屋楼道纠纷一案，曾经多次向当地纪委、检察院举报无果后，向中央巡视组实名举报了清原县法院的多名法官。据澎湃新闻了解，除赵芯外，至少有四位当事人实名举报了清原县法院的法官。、

律师和一些中间人是诉讼当事人向该院法官行贿的“掮客”，澎湃新闻在清原法院暗访期间，曾眼见某基层法庭法官被当事人要求推荐律师，参与其审理的案件。 无独有偶，清原本地一位手握民事、行政众多案件代理的法律服务工作者竟持有出入法院的职工门卡，这使得他可以随时自由出入法官办公室。

三、执行“黑幕”：索要好处费、截留执行款

 “他们真是胆大，有案子把钱执行回来了就给分了。”抚顺市中院一位高层透露，此事被人举报后，检察院介入查办，10人因“互相咬”相继被带走。观察清原窝案，主管执行副院长、执行局长、执行庭长更是“直通到底”涉案。

等了22年，法院跑了不下100次，补偿款本息计算翻了3倍，吴云凤还是没有拿到胜诉的22万元执行款。它告诉记者，负责执行的法官给她的回复是“这案子老难办了”，“乡政府的钱不好要”，多次以打车费、油钱、饭钱等名目索要好处费，她另给的“人情钱，提成费”悉数“笑纳”。涉案的法官尤洪伟不下50次电话通知吴云凤从抚顺到清原“商量案子的事”，多次无功而返后，她干脆承诺“钱要回来了，给你们提成”。办理此案的3名法官张某、高某、尤某悉数被查。

  清原某建筑公司经理程东（化名）与某民营企业工程款纠纷历时7年。期间，败诉，上诉，重审，胜诉，又历经数次仲裁，多番反复，尽管终获胜诉，执行却一拖再拖，“最后交了6万块钱（好处费）才办下来。”他对澎湃新闻称。涉案法官尤某主办的程东一起50万元标的的执行案之前，“他开车拉着我去大理石板材市场转了一圈，说家里要装修，挑了几块板材也没付钱就回去了。”第二天，程东把“石板材送上尤的家门”，案件很快执结。另一起5万元的债务纠纷中，程东称主管副院长王某通过中间人收取了两条“中华烟”和2000元钱，拖了3、4个月的案子很快结案，但5万元债款到手中已经缩水至3万。

 来自清原法院内部的多个独立信源向澎湃新闻证实，因截留、挪用执行款，以及执行案件中受贿，法院内部近年来已有多人被举报并判刑。其中一名司法干警挪用执行款后无法补齐亏空，畏罪外逃，而另一位基层法庭法官因截留执行款、受贿被判缓刑，此后被双开。

四、权力内斗：一到提拔，法院就有举报信往组织部门送

 清原法院一位退休的庭长担心，平静之下或许是暗流涌动：乘此时机，揭发举报的人可能更多。“有的是自己不干净被举报，有的是被做了扣（清原方言，设局）”他在任时与几位相熟的朋友相约在饭店聚餐，还没开动就接到纪检部门的来电，询问他“是不是接受当事人吃请了？有人拍了录像反映到我们这里。”

  “一到提拔，职位调整的关键时候，天天都有（法院来的）举报信往组织部门送。”于新洲在清原法院工作超过20年，他告诉澎湃新闻，和本次涉案的两位副院长资历，条件比肩的不乏其人。早在几年前，此次涉案的王、张两位副院长即因举报曾被带走调查，其时，两人还只是法院中层，但王、张二人全身而退，并在此后获得升迁。

   回顾那些涉案的法官，于新洲总结出：有的是能干的生产队长出身，从书记员干起，凭着能喝酒、巧言能辨，腿脚勤快，脑筋灵活，用胆识智慧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有的是转业军人一头扎进陌生领域，在宦海浮沉中深谙水性；还有的是凭借家庭背景上位。“如果哪个法官中午没有被当事人吃请，都会被笑话没人气。”于新洲讲述了一件往事：清原法院某法官在饭局上酒后猝死，后以因公殉职盖棺定论。

商人程东打了7年官司，坦承请清原的法官吃过很多次。送到他手中的账单从饭店、KTV，到桑拿、洗浴，五花八门。在程东看来，这是一种异化的风气，“别人有，你没有就显得你不行”，是攀比的心态，是权力观的扭曲，也是虚荣心的膨胀，而它们则像魔鬼一般推着这些腐败者用权力变现。

澎湃新闻在清原县采访时，多位律师和案件当事人称，“看谁给的钱多就判谁嬴”是清原县法院涉腐法官的普遍行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当事人称自己曾经给该法院的一位法官送过2万多元，但因诉讼的另一方送了5万元，所以他败诉了。一位该法院的前法官也告诉澎湃新闻因为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他很早就转行了。

2014年9月13日 座谈会上，时任辽宁缪蒂生院长出席的清原县法院座谈会上，普遍认为，清原法院出现的问题，造成的影响严重而恶劣，提出清原县法院既要从腐败案件中吸取教训，又要尽快振作精神，注重措施的贯彻与落实，进一步加强完善审判管理，创新管理模式，管人、办案要两手抓、两手重，从小事着手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重塑清原法院良好形象。

 （文中内容来自澎湃新闻及新闻报道    应受访人要求，邹林云、程东、于新洲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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