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房、房｜庭前独角兽
作者｜暨秉恒 （松江法院）
你是一名做小买卖的货郎，今天要过户一套千万房产。
这里是佘山，是你迷失的地方。
1
此时此刻，你有些紧张地站在房产交易中心里面。
站在你身旁的那名有些发福的男子，是你的小叔。
他半叼着根烟头，双眼斜睨，手中的笔刷刷地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良久，他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你，你扫了一眼，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合同上写明的交易价格，是你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半小时后，你们就将向窗口递交合同——一周之后，你就将成为这栋风景秀丽的佘山豪宅的主人。
而你为此并未付出一分钱。
2
几个月前，多年未联系的小叔找到了你，让你帮他一个“小忙”，说可以无偿让你在一套大房子里住上几年，事成之后，还会给你一笔不菲的酬劳。
小叔找上你的时候，你和年迈的母亲还一起蜗居在一套几十年房龄的老房子里。
听说这事情以后，你谨慎了大半辈子的母亲颇有疑虑，试图劝说你不要参与。
因为经济状况上的巨大差距，你们家和小叔生平几无往来。你只是听说已故的父亲有这么个远房亲戚，在外面做大生意，是亲戚里混得最好的一个。他具体在做什么，为人如何，其实你并不清楚。
但母亲似乎对此有所了解。
“你那个小叔啊，路子有点野，人却是精明得很，绝不会做赔本儿的买卖。他的事情，你还是别掺和了。”母亲的谆谆劝解飘在耳边，但很快就被一阵风吹散了。
3
小叔完整地将计划告诉了你。
他说他最近生意不顺，资金紧张，就把名下的一套豪宅卖给了别人，套取了巨额的现金流。
但他哪能真的把房子脱手啊，于是就找到了你。
他会把房子过户给你，由你入住使用，制造出一种房子已经另售他人的假象。
“这……这不是骗人么？要是被人发现……”
你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感到一丝丝的恐惧。
小叔爽朗地笑了。
“你放心，中介合同、买卖合同、房款流水、收据发票，所有手续我都会帮你备齐，一样不少。到时候只要你不承认，还有谁能说我们是在骗人。……”
紧接着，小叔又给你介绍了什么“善意取得”、“规避执行”之类的概念，你听得一知半解，只能懵懂点头。
你突然后悔没听你母亲的话，不该来这佘山。
但是摸摸小叔塞到怀里的厚厚一沓现金，念着小叔许诺的丰厚报酬，你强自压下了一切杂念。
4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你顺顺当当地搬进了空间巨大的新家，开始过上惬意的生活。
当前面那名买家找上门的时候，你展示了一整套完整的手续，顺利地说服了他。听说他起诉和小叔解除了合同，向小叔索要了一笔天价的违约金——不过至今没有兑现。
小叔暂时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
你听说他背负了满身的债务，过上了东躲西藏的生活。
这时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小叔光鲜的生活背后，藏的是一地的残革败絮。
不过，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你甚至是这一切事件的受益者。
傍晚时分，你给自己斟了一壶美酒，坐在阳台上对着青山小酌。
这晚霞，这时光，你觉得很美，你想让它片刻停留。
5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几年。
在这几年的辰光里，你几乎已经忘记了小叔的存在，忘记了自己过去的生活。
你像一个真正的主人一样，在这栋房子里经营着自己全新的人生。
只有在午夜梦回之际，一些陈年的你不愿触碰的回忆，才会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悄悄游走出来，将你从梦境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惊出了你一身的冷汗。
有一天，你又翻出那堆可以证明你合法占有房子的材料，怔怔出神。“到时候只要你不承认，还有谁能说我们是在骗人。……”小叔当年的话言犹在耳。
突然间，一个阴暗的念头浮上了你的心间，再也挥之不去。
只要我不承认……
6
小叔终于回来了。
他说手头的现金花光了，吩咐你把房子卖了，折成现金交给他支取。
你故意摆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拒绝了小叔的请求。
小叔愣愣地盯了你好一会儿，良久，脸上浮现起一丝狞笑。
“你这个兔崽子，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内容是你们最初的谈话。
你有些吃惊，但依然镇定自若，因为你相信他不会主动将你们的事情捅到明面上去。
他背负了千万债务，一旦事情败露，房子还是会被债权人们瓜分得一点不剩。
你故作为难，最后勉强同意了小叔的请求，但言语间又对小叔多加威胁，张口要对售房款作五五分成。
小叔脸色青白不定，咬咬牙还是答应了。
7
你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你居住多年的大房子。
拿着分到的一半售房款，你给自己买了另外一套小房子，又用剩下的钱做起了投资，过上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糟心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你终于以一名赢家的姿态安然离场，对此你很是满意。
回老家的时候，你给母亲炫耀自己新买的名表，母亲看着满脸得色的你，只是摇了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几年过去，手头的存款被你挥霍一空。
而你寄予厚望的投资项目也打了水漂——归根到底，你仍是一名只擅长做小买卖的货郎而已。
你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一切都似乎不曾改变——除了那套小房子。
它大概是你每每颓丧时的唯一慰藉了。
8
你觉得自己未来的人生不会再起波澜，生活将会以一成不变的形态无限延展到你死去的那天。
但是你错了。
警察找上你的那天，你正在吃猪脚面。
忙乱之间，油腻的汤水溅在了你的胸口上，状似一朵盛开的梅花。
这要是多耽搁点时间，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你绝望地想着。
在警局里，你错愕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小叔被逮捕了。
他在外地行骗，被人扭送到了公安局里。
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供出了当年和你的密谋，并指控了你对他敲诈勒索的事实。
一瞬间，你如坠冰窖。
9
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你需要积极退赔赃款。
你卖了你的小房子，但还是没凑够钱。
母亲咬了咬牙，把你们蜗居几十年的老房子也卖了，自己住进了养老院。
你看着她苍老的面容和益发佝偻的身躯，心如刀割。
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从你的双脚踏入佘山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陷入到了一场裹挟着欲望的游戏之中，泥足深陷。
----------------------------------------------------------------------------------------------
“先生？先生？”
你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唤醒。
你定神看去，发现自己站在交易中心的窗口前，手里拿着笔和申请表，正准备签字。
一旁的小叔疑惑地看着你，脸上也带了一丝焦急的神色。
你慢慢放下了笔，取回了房屋买卖合同，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了个粉碎。
“你在做什么！你疯啦！”小叔咆哮的声音在大厅里久久回荡。
而你似乎置若罔闻，摸了摸似乎还隐隐作痛的前额，蹒跚着向着门口离去。
你是个做小买卖的货郎，就在刚才，你丢了三套房。
- 投 稿 须 知 -
如果你有发人深省的法庭故事
欢迎投稿「庭前·故事会」
我们想看到的是故事，而不是事故
是思想和洞见，而不是吃瓜和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