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挂在衣架,鞋子成对系起,他们用心记下摆放位置,避免再穿上时发生混乱。3000人移动至宽敞明亮的房间,这里没有长椅,只有无数通向天花板的铁皮管,管子四面有气孔。所有人惊惶地疯狂上爬,彼此踩踏,孩子、妇女、老人被挤在下面,爬在最顶上的人也不过是延缓一到两分钟再死亡。不需要太久,绝望的嚎叫消失了,裸露的尸体上遍布抓痕淤青,面孔扭曲,屎尿乱流,因为人在死亡瞬间会不自觉排泄。衣服与鞋子,作为分发给平民的物资;头发剃下,可用在定时炸弹上;扒开嘴,金制假牙与牙套被撬下,贴身首饰被撸下。以上细节,出自《来自纳粹地狱的报告:奥斯维辛犹太医生纪述》。决定的过程“冷静、平和”,甚至称得上“严谨、优雅”。最晚在复活节,就能拿下莫斯科;而在英美向德国宣战后,犹太人已经失去了作为人质的价值。对于这项计划,斯洛伐克与克罗地亚、保加利亚已经同意,罗马尼亚同意希望较大......而且马上就可以向元首希特勒献上犹太人清零的塞尔维亚。有人认为凡有犹太血统皆为下等,区分纯犹太人、半犹太人毫无意义;
有人提出将其划分等级,二分之一犹太血统为一级,四分之一犹太血统为二级。“二分之一也好,四分之一也罢,如果看他鼻子不顺眼,他就足以是犹太人。”
比起犹太混血,更棘手的是曾代表德国参加一战的犹太人。于是众人同意,65岁以上因参战负重伤或得到过嘉奖的犹太人,不会被直接清走,而是转移到老年人隔离区。在警方那登记、报到、分组,统一收押,交出住所钥匙,在同意国家接收资产申报表上签字。会议主持者出来调停,这些钱将用于支付将犹太人运往东部的铁路费用,当然会有剩余。谁都没有表现出异常,只在责任划分时有些辩论,谁都想先清理掉自己管辖区的犹太人,谁都想占有自己管辖区的犹太人财产。他们中途甚至吃了顿简餐,聊到这里竟然能吃到三文鱼,伙食不错啊,还喝了咖啡和酒。
他们唯一关心的道德问题,是执行人也就是自己人受到的精神伤害。参照此前对33771名犹太人的处理速度,每小时处理938人,按1100万这个数推算,大约需要11270小时,也就是488天。当回顾整场,他们未提到“屠杀”“灭绝”“杀害”“消灭”这样的字眼,他们用的是“清理”“解决”。而发生在森林里的枪杀被称作“散散步”,造坑填尸被当作一门手艺活。“这下跟孙辈们有的讲了,有多少人能说自己如此近距离见证过世界历史呢。”
二战结束后,上文提到的艾希曼流亡到阿根廷,以色列的情报组织将其抓捕,并在耶路撒冷接受审判。“一名军官立下拥军爱国的誓言,若违背这个誓言,他就是无赖。”
事实是,1937年至1942年间,大部分犹太人运送与屠杀计划经由他的双手制定实施。遵守誓言和法律我做错了吗?从没有人提醒我我做错了。希特勒是由民选上台,屠杀犹太人是许多德国平民达成的共识,更有哲学家海德格尔背书:领袖本人而且他一个人就是活生生的、本来的德国现实及法律。我们可以看许多反法西斯电影,从《辛德勒的名单》到《美丽人生》,再到《钢琴师》,从《穿条纹睡衣的男孩》到《乔乔的异想世界》,一再试图展现崩塌时人性的幽光。庸常的人为屠杀投出了一票,甚至可以说屠杀是“民主”的决定。
我当然要再次声明:屠杀是罪恶的,坚决不为屠杀洗白。
艾希曼平庸肤浅、完全像个小人物,但就是这样的小人物,却犯下了滔天的恶,当阿伦特写下她的观察,立马遭到围攻。
因为她重新诉说了纳粹的形象,不是超乎常人的邪恶,而是普通的庸常的。同样,在电影《帝国的毁灭》中,可以看到希特勒这样的魔头,竟然疲惫时双手也会发抖,关心下属,严格吃素......参加万湖会议的15位高官,8人有博士学位,他们是知识精英,有学识,但他们制定屠杀报表、规划进程与学术研究并没有不同。而在《党卫军》一书中记载,纳粹中虐待狂是少数,真正病态的主动犯罪不超过百分之五至十,他们完全能分辨善恶,甚至其中不乏正直和道德的公民。所以“平庸之恶”一词并不准确,准确的是“恶的庸常”。大部分的电影与书写乃至纳粹审判,是为了确定普通人离成为纳粹很远,是为了确认普通人不会犯下滔天的恶。但《浪潮》背后的真实实验证明了,制造极权所需要的时间——
宏大叙事的煽情,仇恨式意识形态,简单的利益逻辑可以压倒一切,普通人坚定地成为倾轧齿轮的一环,
或许犹太大屠杀值得一看再看,也或许根本无法直视这面人类之镜。有人回到家,继续做幸福家庭中的儿子、丈夫、父亲,有人相约会所,准备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