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一门“有规矩”的非法生意
海盗所要遵循的规则，
在很多方面，
都远远超出普通人所受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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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4个候选人了，现场开始有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振奋的情绪暗暗涌动。丹尼斯爵士站到人群前面，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演讲：
我确信，罗伯茨的专业和勇气将是捍卫我们这个集体的最有力的武器。他能帮助我们抵挡危险，战胜暴风雨以及一切难以预知的混乱和无序。我们需要这样一位领袖，也只有这样的领袖才值得我们尊重和拥护。
这不是总统竞选，也不是国会选举。这是18世纪一艘名为“皇家流浪者”的海盗船上正在进行的船长拉票。
01丨尊贵和体面的生意
▲ 跟普通地图不一样，
海盗地图里的标记地点大都分布在海洋里
海盗生意几乎是在船只被制造出来的同时就出现了。而且伴随航行技术的发展在17世纪达到高峰。
在生产力不够发达的时期，劫掠一票“够肥”的商船，每个海盗成员能分到几千英镑。这在当时是一个堪比天文数字的收入。
17世纪初期一个英国船员跑一趟马达加斯加的贸易，收入只有12磅，而且所处的工作环境与海盗并无不同，甚至根据后来的史料记载，商船船员们的生存环境可能大不如海盗——他们大多会受到商船船长的虐待。
于是，尽管海盗生涯时刻面临食不果腹甚至葬身大海的危险，上岸后也可能被政府推上绞刑架，仍然非常值得“赌一把”。16到18世纪，前赴后继的人涌进海盗队伍，这些人里有曾经的商船水手，甚至还有一些海军。
实际上，在16世纪航海时代的早期，政府与海盗的关系还非常“和谐”。为了本国海上贸易的繁荣，英国、法兰西都曾经专门雇佣海盗去骚扰别国船队。英国还给海盗船颁发“私掠许可证”。
这些手持“私掠许可证”的海盗有个特别尊贵和体面的名称：皇家海盗。只是初识财富腥味儿后，海盗们的胃口越来越大，渐渐对“不劫掠本国商船”的规矩不耐烦，于是很快放弃了“体面”和“尊重”，完全彻底的沦为海上强盗。
02丨苦心经营“恶”品牌
在今天的文学作品（包括影视作品）里，海盗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一种是野蛮血腥、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恶魔，他们具象的标志有独眼、瘸腿、带金属钩子的手、肮脏的胡子和衣着；另一种则是摒弃了传统世界，一心追逐自由，在枪炮与珠宝中释放人性原始光芒的海上骑士，这种形象的具象标志包括英俊坚毅且轮廓分明的五官、利落帅气的水手靴、衣领口敞露出来的小麦色皮肤、卷曲的棕色长发、低脂多肌的身材，以及阔绰出手。
这两种形象并不矛盾，不是因为一个足够潇洒帅气的恶魔可以完全掩饰掉野蛮丑陋的暴力气质，而是说这两种形象都有着坚固的合理性基础。尤其是后一种，不仅如今有大批海盗迷怀揣着一颗粉红色的少女心，就连当时饱受海盗骚扰之苦的英西两国妇女，都对海盗有着深沉的迷醉。
在这种盲目的爱情崇拜下，海盗还被赋予了一种劫富济贫的英雄侠义形象。比如根据诗人拜伦的长诗改编的歌剧《海盗康拉德》，讲述的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绅士多情的海盗，为了救出被恶霸掳走的女朋友，多次孤身犯险跟恶势力英勇斗争的故事。
只是这种赞美，肯定得不到海盗们的认同。相反，如果彼时海盗拥有话语权，很可能会跳脚：你说谁绅士呢？
原因很简单，这种赞美丝毫无助于海盗事业的发展壮大，反而是在给海盗们苦心孤诣想要塑造出来的形象“抹黑”。是的，给那种丑陋暴力血腥肮脏的犯罪形象“抹黑”。
在漫长的海盗历史上，“杀人越货”一直被认为是海盗的基本业务。但海盗的目标是金币，是珠宝，是钱，“杀人”本身并不能带来任何收益，反而大概率会造成双方船体受损、人员伤亡。
海盗船受损会拉高海盗生意的成本，被劫商船受损会拉低海盗的收益，人员伤亡会降低未来的战斗力。所以，为了保证成本最低、投资不贬值，尽量降低贬损概率是海盗的最优选择。
另一方面，商船上的船员只是船东的雇佣，为了船东的利益丢掉自己的性命显然不明智——何况跑一趟船只有12磅，何况还经常被虐待，何况命都没了更别指望那可怜的12磅了。
在海盗与商船各怀心思的默契下，海盗生意并不是很多人想象中那样血肉横飞的。那些大屠杀的故事其实并不多见，而且有嗜杀情结的海盗都活不长。比如恶名昭著的黑胡子爱德华-蒂奇(EdwardTeach)，以狠辣歹毒不怕死，直接驾船拦腰撞向英国海军战舰而一战成名。可是就在他野心勃勃想要建立一个政权的时候，很快被英国海军干死在奥克拉库克湾。
但是，为了“不战而屈人之财”，海盗们还是要树立足够有威慑力的恶名，最好是一听到海盗来了就自动放弃珠宝金币，或者立刻抱头投降，主动跟船东求赎金。
骷髅头海盗旗，限时投降的沙漏、凶狠彪悍的外表都是海盗们处心积虑设计好的品牌宣传策略。
在这方面示范传播效应最大的还要数刚刚提到的黑胡子。他一丛浓密狂野的黑色胡子名声在外，脸上有3道明显的疤痕丑陋恐怖，常年随身佩戴3把装满子弹的手枪和一排弹夹。
他标志性的海盗旗是一个恶鬼右手举着一只沙漏，左手持矛指向滴血的心脏。每次在劫船时，还要往帽子下面塞两根导火索，让人们觉得他就是个活动的炸药桶。
这一传统延续至今。当下广被唾弃的索马里海盗，不仅懒得杀人，有时候连船上的货物都不愿意抢（除非是一船iphone这样的高价值货物），扣押几个船员，逼迫船运国家交赎金才是现在真实的海盗世界。
03丨“自由”和“平等”
即使在野蛮的17世纪，海盗们也会对被劫商船的船员表现出足够的耐心。1917年4月，一艘英国运奴船在靠近西非的塞拉利昂附近，遭遇了海盗。
海盗们得知谁是船长后，就开始用枪托不停地打他，直到一个船员站出来说：“不要杀了我们的船长，他是真正的好人。”海盗才住手。海盗舵手把船长扶起来，并且告诉他只要船上的船员不控诉船长，船长就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如前所述，由于生存条件恶劣，还常常被商船船长虐待，所以遭遇海盗时，船员们很少有动力主动抗击。这时候，海盗把过去虐待船员的船长踩在脚下，无形中就成了船员们的救世主。这样做不仅可以使船员更愿意投降，减少正面冲突，还能更快的知道贵重物品藏在什么地方。
那艘在塞拉利昂被劫的英国商船，后来有1/4的船员加入了海盗，包括船上的大副。
扩大势力是发展海盗事业（也是现代企业）的重要目标，但是除非是特殊的工种，比如厨师或者医生，船员的加入全凭自愿。
这并非海盗们仁慈正义、嫌强迫人丢脸，而是为了降低“管理成本”。如果人们不是自愿加入，那么不仅需要占用人力来监督这些心怀异端的“员工”，还要时刻提防这些员工不会随时倒戈一击，站在敌人的一面。这种代价对于以生命为最大成本的海盗生意来说，是不可承受的风险。
于是，“平等”原则就成了海盗船上的另一道奇葩风景：谁也不是谁的奴隶，谁也别想当别人的主子。即使是17世纪被当作自由买卖商品的黑奴，在海盗船上也能享受和其他海盗同样的权利。
04丨海盗守则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海盗们的行事就是绝对的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实际上，海盗们所要遵循的规则，在很多方面远远超出了当时社会对普通人的约束。
电影《加勒比海盗》中出现过的《海盗法典》，被考证为是由著名的海盗船长亨利-摩根（Henry Morgan）创立的。这本法典是海盗世界的生存法则，地位堪比现实世界各个国家的宪法。而各个海盗船上的规定，在《海盗法典》的框架下还会被进一步细化。
比如以下这些：
每个人都有权参与重大问题的决策，大家集体投票决定；
新鲜的食物和含酒精的饮料，每个人都同样有权得到它们；
偷同伙东西的家伙会被流放荒岛；
禁止在船上赌博；
禁止在甲板以外的区域喝酒；
叛徒或临敌逃命者会被处死；
禁止侮辱女票（女性被劫者）；
禁止械斗，但可以在有公证人的情况下决斗；
战斗中残疾不允许在船上继续工作，但可以从公款里领800个银币;
每个人务必使大炮、手枪和马刀保持清洁和完好无损。
不看后面几条，是不是几乎会误认为这是某个现代企业的员工守则？
这些有的看起来荒唐的规定，是海盗在血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法典”，也是海盗们在权衡利益之后做出的最优选择。既然海盗最大的成本和资产是“人”，那么保护好“人”就成了海盗组织的第一要义。
这些细致的规定皆在尽一切可能保护海盗们不在内部产生矛盾和冲突。比如禁止赌博和限制喝酒区域，是考虑到了赌博和喝酒带来的冲动会损害内部团结；比如对叛徒和逃命者的惩罚是为了保证劫船的效率，比如对受伤者的照顾，是为了免除冲杀在第一线的海盗们的后顾之忧。
05丨船长的窘境
好了，最后还是让我们回到本文开头的那场拉票演讲。
毫无悬念，作为候选人巴索洛缪-罗伯茨（BartholomewRoberts)）最得力的竞选助手，丹尼斯爵士赢得了掌声之后，也终于将自己的候选人推上了船长的位置。
后来证明，丹尼斯爵士所言不虚，罗伯茨在海盗事业上表现出了非凡的智慧和勇气，带领他的船队在短短3年间，劫掠了400多艘船，一举将同时代的黑胡子、威廉-基德等海盗船长远远的抛在后面。
但是“船长”代表最高职位，却不代表最高的权力。
在海盗船上，每一个船员都有真实有力的投票权，船员可以根据情况将权力委托给某人，当然也可以从某个人手里撤销。为了民主的监督船长，海盗们要求拥有不受约束的权利，让他们能够以任何理由罢免船长。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船员的罢免非常任性。一些在后世很著名的海盗船长也难逃被罢免的命运。比如著名的英国海盗本杰明.霍尼戈（Benjamin-Hornigold）因为不同意劫掠本国船只被罢免；查尔斯-韦恩（Charlesvane）因为在战斗中“显得怯懦”而被罢免；著名的威廉-基德（WilliamKidd）也因为与船员有分歧而被抛弃，最后只带着二三十名水手离开。
甚至有一伙海盗在一趟生意中罢免了13个船长，考虑到当时每艘海盗船上的船员数量平均在70人左右，相当于1/5的人都过了一把船长瘾。
由于船员们的意见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高悬在船长的头上，因此海盗船的船长基本上被阻断了以权谋私，或者剥削船员的机会，“被迫”必须竭尽全力以船员的集体利益为行动的出发点。而且，船员和船长所享有的权力几乎一样，船长很少有自己单独的船舱或者更好的饭菜，船员可以随时跟船长一起吃吃喝喝。
但是仍然有无数人为了当上船长而热血沸腾，除了船长代表一种荣誉外，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在分发战利品时，船长可以独得两份。
一切以经济利益为导向，这是海盗世界最邪魅的规则，也是海盗世界最有效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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