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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与“穷事”

2017-04-16 吴伯凡 伯凡时间

语音丨吴伯凡


抱怨上升通道的缺乏和狭窄,

显然不能代替自我反省和自我成长。

上升,除了需要梯子,

还需要爬梯子的强烈意愿和强大能力。

有一种浑然不觉的“穷”

让我们持续的做着“穷事”。

“穷事”做多了,

也就成了如假包换的穷人。

 —


— 詹妮:你是不是有点蠢?

— 阿甘:妈妈说过,做蠢事才叫蠢。

                                                      ——《阿甘正传》


房价出乎意料的疯涨让习惯于愤怒的“底层”更加愤怒,让习惯于焦虑的“伪中产”更加焦虑。最近以来关于“阶层固化”的热议,不过是这种愤怒、焦虑变得更加强烈的表征。

“阶层固化”是一个在世界范围内热了好几年的话题。从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全球(包括中国)热销到“占领华尔街”运动,都反映了人们(尤其是青年人)的焦虑和绝望。

皮凯蒂的核心论点在中国被形象地概括为“拼爹资本主义”。皮凯蒂以大量的统计数据表明,由于劳动力的收益越来越低于资本的收益,大量没有资本、只有劳动力的人们就只能越来越被因为拥有资本所以用不着怎么劳动的少数人抛在后面。

就像凭双腿奔跑的人无论身体如何健壮、无论奔跑如何努力,最终都会看着远去的汽车而望尘莫及。

造成阶层固化的并不只是资本一个因素。教育的不平等(虽然与前者密切相关)会让阶层更加固化。

正好我最近读了一篇文章与这个话题相关。作者是国家博物馆的一位讲解员,文章的标题是《中国阶层固化到了什么程度?》。

我并不完全同意文章的观点,文章透露出的对底层人的某些情绪和态度尤其不能让人接受,但作者说到的两个例子的确让我有感触。

话说作者有一天在国博给来自北京东郊某中学初二的一批学生上课。由于学校距离市区较远,这批学生比预定时间晚一个小时到达。他们刚一下车,带队老师又说他们还要提前一小时返校。

这次课的时间原定是两小时二十分钟。但是这样一来,他们真正能够上课的时间就只有二十分钟了。作者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急着赶回去,就询问带队老师。

提前离开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学校订了营养餐,送营养餐的公司等的时间越多,收费就会越多。为了避免多交钱,所以他们要提前返程,及时赶回去吃饭。

老师的这个理由让作者相当震惊。因为在按时吃营养餐和在国家博物馆上一节专题课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理由只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多交钱。

这还不是最让作者感慨的。在随后二十分钟的授课时间当中,作者和他的同事发现,这批学生在基础知识和表达能力方面的表现都相当差,差到了无法正常教学的地步。

与这批初中生形成对比的,是来自北京某重点小学的一批学生。

上课一开始的时候,作者先提了一个引导性的问题:同学们,北宋之后是哪个朝代?原本他是想引导学生们说出南宋,从而引出岳飞抗金的故事。答案从一个小朋友那里脱口而出,而这个回答让作者惊呆了。

这个小朋友说的并不是作者预期当中的“南宋”,而是“伪楚”。因为在靖康年间,徽钦二帝被掳北上后,中原大地出现过一个短暂的、由金人扶植的傀儡政权,这个政权当时的国号就是楚。

这个政权成立的时间是3月份,而赵构在临安登基建立南宋的时间是5月份,所以这个学生的回答是正确的。

作者当然也知道这个历史细节。但是一个小学生能给出这样的回答,还是让他很震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作者明显感觉到这批小学生的知识、眼界以及表达能力,都在那群初二学生之上。

当课程进行到饭点的时候,他想让学生们先去吃饭,因为在国博食堂过了饭点就没饭了。

这时,带队老师问学生们:“你们想去吃饭还是想继续上课呀?”

所有的学生都异口同声的回答:“继续上课!”

听到学生们的回答,带队老师还一脸抱歉的对作者说:“实在对不起,孩子们接下来还有其他的课程安排,怕是来不及吃饭了。麻烦您继续上课,您喜欢吃什么,我去买。”

孩子们的表现让作者精神为之一振,也不觉得饿了,愉快地上完了那堂课。

作者讲这个故事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富孩子不仅仅是富,穷孩子不仅仅是穷。

富孩子(连同他们的老师和家长)不仅仅是富。他们很努力,很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因而很能豁出去。

穷孩子(连同他们的老师和家长)不仅仅是穷。他们很不努力很不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因而豁不出去。

在一顿物质的营养餐与一顿精神的营养餐之间,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前者。而富孩子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阶层就是这样固化的。“一般家庭的孩子即使有机会逆袭,也必须非常刻苦和努力,而精英阶层的孩子,只要做到不搞砸,就已经在上层了。可是,他们不仅是没搞砸,还往往做的更好。”

这样的观点显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抵触与愤怒。有人认为作者是在掩盖问题,替富人说话,所以质问道:“一顿饭就吃出了阶层固化?”

我不想加入这场争论,这是一个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很麻烦的问题。我只想说,弱势群体除了需要有人为他们说话,需要表达焦虑和愤怒之外,也需要思考。

东郊那所中学的老师那样做,原因自然不少,但他们的选择肯定并不是非如此不可的。任何迟到和早退都有理由,但都不是“不可抗力”,如果他们足够重视那堂课,那么所有的理由都是不成理由的理由。

农村有句老话:人穷理多。这也许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到底是因为人穷了理由才多,还是因为理由多让人变穷了?对这种争论越多共识越少、冲突越大的问题还是不要多争论。

有一本叫《象与骑象人》的书告诉我们,在人的行为中,意愿是原发性的,理由是继发性的。

表面上,象(理由)是原发性的,因为是象把骑象人驮到了某处——因为什么理由,所以才有某种事实。但事实是骑象人(意愿)才是原发性的——因为有某种意愿,才有了相应的理由,最后才有了相应的事实。

具体到这两个例子,值得注意的差别是:对于同一个机会(在国博上课),不同的人的意愿大不相同,大不相同的意愿导致了大不相同的取舍。

穷人,是经济状况被大打折扣的人,这一点他们好像别无选择。但有一点似乎是有选择的:面对同样的机会,他们是否对他们的努力大打折扣。

对于该不该对他们的经济状况大打折扣,大家总是有话可说。但这个问题不管有多大,都不能掩盖另一个问题——面对机会,我们该不该给自己大打折扣。

从横向看,阶层固化是一个全球话题;从纵向看,这是一个古老的话题——因阶层差异不满导致的愤怒情绪由来已久。

西晋文学家左思是个才华出众而出身卑微的人,他曾经写过一首诗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愤懑: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意思是说松树本是栋梁之材,却身居涧底。草弱小无用,但长于山顶。尽管草没什么用,但因为出生高贵,所以能够日日享用阳光。而有实干的栋梁之材却被打压和遮挡。

每一个身处底层的人都有理由发泄自己的愤怒,但有些问题还是值得问的:我们除了愤怒就只有愤怒了吗?我们不能上升,就只是因为没有上升通道吗?

即使一个社会不乏上升通道,也并非每一个身处底层的人都能上去。抱怨上升通道的缺乏和狭窄显然不能代替自我反省和自我成长。

上升,除了需要梯子,还需要具备爬梯子的能力。没有强烈的意愿和足够的能力,即使有无数的梯子摆在我们面前,也是形同虚设。

焦虑和愤怒是面对贫穷的本能反应,很自然,但很不够。若是沉溺其中,会很悲哀,甚至很危险。

尽可能剥离本能性、被动性情绪,学会思考,学会主动。

起码,我们可以想想,困扰着我们的,除了显而易见的“穷”之外,还有没有我们浑然不觉的“穷”缠绕着我们?这种“穷”也许更可怕,它让我们不断地做着“穷事”。“穷事”做多了,就更加是一个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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