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冠状病毒时代：抗疫战争、肥皂警察与隐私
作者：尤瓦尔·诺亚·哈拉里（Yuval Noah Harari），以色列历史学家，著作有《智人》、《人类的毁灭》和《21世纪21个教训》
翻译：Marvin
译注：译文对原文略有删减
* 感谢社区志愿者“孙家小猫”的翻译支持
“这场风暴终将过去。但我们现在所做的选择可能将改变未来的生活。”
人类现在正面临全球危机——也许是我们这一代最大的危机。人民和政府在未来几周内做出的决定可能会在未来数年内改变世界，这些决策不仅将影响我们的医疗卫生系统，还将影响我们的经济，政治和文化。
我们不仅必须迅速果断地采取行动，还应考虑到这些行动的长期后果。在多种可能性之间快速决策时，我们不仅要问自己如何克服眼前的威胁，而且还要问问自己：风暴过后的我们将居住在什么样的世界上？
是的，风暴终将过去，人类将得以生存，因此我们大多数人仍将活着——但我们将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
许多短期的紧急措施将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这就是紧急事件的特性——他们加快了历史进程。通常情况下，可能需要花费数年时间进行审议的决定在几小时内即可通过、不成熟甚至危险的技术被迅速投入使用，因为什么都不干显然风险更大。
这导致各个国家都成为了大型社会实验中的小白鼠。每个人都在家工作并且仅远距离交流时会发生什么？当整个学校和大学都上网时会发生什么？通常情况下，政府，企业和教育委员会永远不会同意进行此类实验。但现在我们不属于“通常情况下”。
在危机时刻，我们面临两个特别重要的选择：第一个是在强政府管理与公民赋权之间；第二个问题是民族主义孤立与全球团结之间。
深入骨髓的监控
为了制止这种流行病，全人类都必须遵守某些准则。有两种主要方法可以实现此目的：一种方法是通过监控人们的活动轨迹，并惩罚违反卫生条例的人。如今，该技术已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可以持续、不间断的监控每个人。五十年前，克格勃无法每天24小时追踪2.4亿苏联公民，当局也不可能期望克格勃有效地处理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尽管当时克格勃依靠人类特工和分析师不能做到跟随每个公民，但现在，政府可以依靠无处不在的传感器和强大的算法，像幽灵一般获悉你的动态。
The Colosseum in Rome
Piazza Beato Roberto in Pescara © Graziano Panfili
在与冠状病毒流行的斗争中，一些政府部署了综合性卫生监控管理措施。比如在中国，通过智能手机追踪“健康码”，通过城市、网点上报体温和医疗状况，中国政府不仅可以快速识别出可疑的冠状病毒携带者，还可以追踪他们的活动和确定他们接触过的任何人。一系列的移动应用程序会警告市民保持与感染患者的距离。
关于监控录像
本文所附图片取自俯瞰意大利空旷街道的网络摄像头，该摄像头由生活在封锁之下的摄影师Graziano Panfili发现并操纵拍摄。
这种技术不仅限于东亚被使用了起来：以色列总理本杰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最近授权以色列安全局部署监视技术（该技术通常用于与恐怖分子作战）以追踪冠状病毒患者。当相关的议会小组委员会拒绝批准该措施时，内塔尼亚胡（Natanyahu）提出了一项“紧急法令”。
你可能会争辩说所有这些早就不新鲜了。因为近年来，政府和公司都在使用越来越先进的技术来跟踪、监视人群。但请记住，如果我们不谨慎的话，这种流行病可能仍是监视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分水岭。不仅因为它可以使迄今为止拒绝使用大规模监视工具的国家正常化，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它表明从“皮囊之外”监视到“皮囊之下”监视急剧转变。
在本次疫情之前，当您的手指触摸智能手机的屏幕并单击链接时，政府只想知道您的手指到底在单击什么。但是对于冠状病毒，人们关注的重点已经转移——现在，政府希望知道您的手指的温度及其皮肤下的血压。
紧急事件布丁
在确定我们所处的监控环境时，我们面临的问题之一是：我们谁都不知道我们将如何面对监控以及未来几年可能会带来什么！
监控技术正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而十年前的科幻小说如今已成为新闻。作为一项思想实验，请考虑一个假设的政府，该政府要求每个公民每天都要佩戴生物特征识别手环以监测24小时的体温和心率。所得数据通过政府算法进行存储和分析。这些算法甚至会在知道病情之前就知道您生病了，并且他们还将知道您去过哪里以及遇到了谁。感染链可以大大缩短，甚至完全切断。可以说，这样的系统可以在几天之内停止流行病的蔓延。听起来很棒，对吧？
缺点当然存在：这将使恐怖的新监视系统具有合法性。例如，如果你知道我单击的是Fox News链接而不是CNN链接，则可以同步给你一些有关我的政治观点甚至个性的信息。但如果你可以在观看视频时监视我的体温、血压和心率变化，则可以了解使我发笑，使我哭泣以及使我真正非常生气的原因。
重要的是要记住：愤怒，喜悦，无聊和爱是生物现象，就像发烧和咳嗽一样。识别咳嗽的相同技术也可以识别笑声。如果公司和政府开始大量收集我们的生物识别数据，他们将比我们了解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那么他们不仅可以预测我们的感受，还可以操纵我们的感受并向我们出售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比如互联网商品和政治意图。生物识别监控将使Cambridge Analytic（Facebook剑桥案）的数据黑客策略看起来像石器时代。想象一下2030年的朝鲜，那时每个公民都必须每天24小时佩戴生物识别手环，如果你听了伟大领袖演讲之后手环显示你有愤怒的迹象——你就完蛋了。
Veduta della Casa Universitaria in Lodi © Graziano Panfili
Spiaggia di Porto San Giorgio, Mare Adriatico © Graziano Panfili
当然，你可以将生物特征识别作为紧急情况下采取的临时措施。一旦紧急情况结束，它就会消失。但是我们发现大部分紧急措施都有持久化临时决策的不良习惯，尤其是在即将出现新的紧急情况时。
例如，以色列在1948年的独立战争期间宣布进入紧急状态，该阶段采取了一系列临时措施，包括从新闻审查、没收土地。独立战争早就赢得了胜利，但以色列从未宣布过紧急状态，并且也没有废除了1948年的许多“临时”措施。
即使在冠状病毒的感染降至零的情况下，一些渴望数据的政府也可能会说：由于害怕第二次冠状病毒，或者因为中部非洲正在出现新的埃博拉病毒，他们需要保持生物特征监测系统持续准备着。因为…你懂的。近年来，在我们的隐私问题上，激烈的斗争一直在进行。冠状病毒危机可能是这场战斗的转折点。因为当人们在隐私和健康之间做出选择时，他们通常会选择健康。
肥皂警察
实际上，要求人们在隐私和健康之间进行选择是问题的根本所在。因为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们可以并且应该同时享受隐私和健康。我们可以选择保护我们的健康和阻止冠状病毒流行，且尽可能少通过对隐私可能侵犯的方式来完成，比如通过增强公民主观能动性来实现。
集中监控和严厉惩罚并不是使人们遵守有益准则的唯一方法。当人们被告知科学事实，并且人们信任公共当局告诉他们的这些事实时，即使没有政府强力监督，公民也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
例如，考虑用肥皂洗手，这是人类卫生学上最伟大的进步之一。这个简单的动作每年可以挽救数百万的生命。虽然我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但直到19世纪，科学家才发现用肥皂洗手的重要性。以前，即使是医生和护士也无需洗手就从一种外科手术转到另一种外科手术。今天，数十亿人每天洗手，不是因为他们害怕肥皂警察，而是因为他们了解事实。我用肥皂洗手是因为我听说过病毒和细菌，我知道这些微小的生物会引起疾病，并且我知道肥皂可以清除它们。
The Royal Palace of Caserta © Graziano Panfili
Lungomare di Forte dei Marmi, in Versilia © Graziano Panfili
但是要达到这种合规与合作水平，您需要信任。人们需要信任科学，信任公共权威以及信任媒体。在过去的几年中，不负责任的政治家故意破坏了人们对科学、公共部门和媒体的信任。
通常侵蚀了多年的信任无法在一夜之间重建，但现在不是正常时刻。在危机时刻，思想也会迅速变化。比如多年以来兄弟姐妹之间可能会发生激烈的争吵，但是当发生紧急情况时，你突然发现了他们隐藏的信任和友善并开始互相帮助。
要建立人们对科学，公共当局和媒体的信任，现在还不为时过晚。我们当然也应该利用新技术，但是这些技术应该赋予公民权力。我赞成监视自己的体温和血压，但是不应使用这些数据来创建一个功能强大的政府。相反，这些数据应该使我能够做出更明智的个人选择，如果我可以一天24小时追踪自己的病情，我不仅会了解自己是否对他人构成健康危害，还会了解哪些习惯对我的健康有所帮助。而且，如果我能够访问和分析有关冠状病毒传播的可靠统计数据，我将能够判断政府是否在告诉我真相，以及政府是否在采取正确的政策来对抗这种流行病。每当人们谈论监视时，请记住，相同的监视技术通常不仅可以由政府用于监视个人，而且可以由个人用于监视政府。
因此，冠状病毒的流行是对公民的主要考验。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选择信任科学、数据或医生专家，而不是毫无根据的开展阴谋论和自私自利的政治活动。如果我们未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放弃了我们最宝贵的自由，认为这是维护我们健康的唯一途径。
我们需要全球合作
我们面临的第二个重要选择是在民族主义孤立与全球团结之间。流行本身和由此产生的经济危机都是全球性问题。只有全球合作才能有效解决这些问题。
首先，为了战胜病毒，我们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共享信息，这是现代化人类相对于病毒的最大优势。我们可以假设中国的冠状病毒和美国的冠状病毒之间无法交换如何感染人类的秘诀，但是中国可以向美国传授许多有关冠状病毒及其应对方法的宝贵经验。一位中国医生清晨在武汉发现的科学证明很可能在晚上挽救意大利米兰人民的生命。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一种全球合作与信任的精神。
各国应该愿意公开地分享信息，并谦虚地寻求建议，并且应该能够信任所收到的数据和见解。我们还需要全球范围内的努力来生产和分销医疗设备，尤其是测试套件和呼吸机。与其每个国家都尝试在本地进行生产并囤积设备，不如在全球范围内协调一致地努力，这样才可以大大加快生产速度，并确保可以更公平地分配救生设备。
正如各国在战争中将关键产业国有化一样，人类与冠状病毒的战争可能会要求我们将关键的生产线“人性化”。从现在的发展来看，很少有富裕国家愿意向贫穷国家提供宝贵的设备。我们可能会考虑采取类似的全球工作来汇集医务人员。当前受影响较小的国家可以派遣医务人员到世界上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以帮助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并获得宝贵的经验。如果以后再把重点放在流行病的变化上，帮助就会开始朝相反的方向流动。
经济方面也非常需要全球合作。考虑到经济和供应链的全球性，如果每个政府在完全不顾其他政府的情况下做自己的事情，结果将是混乱和危机加深。我们需要一项全球行动计划，而且我们需要迅速执行。
另一个要求是达成全球旅行协议。将所有国际旅行暂停数月之久，将造成巨大的困难，并阻碍与冠状病毒的战争。各国需要进行合作，以便至少允许一小撮重要的旅客继续过境：科学家，医生，记者，政治人物，商人。这可以通过就旅行者对其本国进行的预检查达成全球协议来实现。如果您知道只有经过严格检查的旅客才可以乘坐飞机，那么您会更愿意接受他们进入您的国家。
The Colosseum in Rome
The Colosseum in Rome
不幸的是，目前大部分国家几乎没有做任何这些事情。国际社会陷入了集体瘫痪。人人自保，人们原本希望在几周前看到全球领导人紧急会议以制定一项共同的行动计划。但是七国集团领导人仅在本周组织了一次电视会议，但并未制定任何此类计划。
在先前的全球危机（例如2008年金融危机和2014年埃博拉疫情）中，美国担当了全球领导者的角色。但是现任美国政府已经放弃了领导人的职务。它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它更关心美国的伟大而不是关心人类的未来。
美国政府甚至放弃了它最亲密的盟友。当它禁止所有来自欧盟的旅行时，它并没有理会给欧盟足够的通知——更不用说与欧盟商讨这一严厉措施了。令德国人震惊的是，据称美国曾向一家德国制药公司出价10亿美元购买新的Covid-19疫苗的垄断权。
即使现任美国政府最终改变了立场并提出了一项全球行动计划，也很少有人会追随一个从不承担责任、从不承认错误、并在将所有责任归咎于他人的情况下例行承担一切责任的领导人。
如果美国留下的空白没有被其他国家填补，那么阻止当前的流行不仅更加困难，而且其遗产将在未来几年继续毒害国际关系。然而，每次危机也是一个机会。我们必须期望于当前的流行病将帮助人类认识到全球不团结带来的严重危险。
人类需要做出选择。我们是走民族团结的道路，还是走全球团结的道路？如果我们选择各自为政，这不仅会延长危机而且将来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灾难。如果我们选择全球团结，这将不仅是对抗冠状病毒的胜利，也是可能是抗击21世纪未来袭击人类的所有流行病和危机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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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la是波卡生态的重要成员：2019年8月获得Web3基金会Grant，2020年3月成为首批加入Parity Substrate Builders计划的项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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