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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方域说平仄

史有为 西去东来中传站 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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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方域说平仄


史有為


姚德怀兄在《普通話的陽平字應屬仄聲——從西湖十景和四字成語談起》(《语文建设通讯》121期,2020.7)对四字景观名称提出了一些想法。除了个别选例和说明略有疏忽外,该文不失为一篇创造性思维的成果。德懐兄并非不懂声调功能与平仄由来,也并非不了解平仄主要用于格律诗,而是借题发挥,以发散性思维为我们提出了三个更有深意的问题:

一是给风景起四字名,要不要讲究平仄?

二是不同方言可不可以有不同的平仄考量?

三是入声在汉语及辞书中如何处理为好?

这是三个很有价值的问题,为我们打开了另一番天地。



先说第一个问题:给风景起四字名,要不要讲究平仄?四字格本身就是一个最佳的韵律表达组合,甚至是最基础的诗句基础。《诗经》大都是四字,就是一个明证。后世的格律诗就是经过四言发展出五言、七言。到词曲,又将四言纳入为基本格式之一。现知成语虽然大都摘自文章,但大多数成语恰恰符合“二四六分明”的平仄交替规律(本人曾以一冊成语词典做过统计),证明古人在行文时,的确会有平仄调谐的自觉意识。因为古人为文,大多是经过诵读才定稿的。一朗读,韵律问题就显现了,就须调谐平仄。因此,给风景命名考虑平仄无可厚非,也是符合汉语美学要求的。当然,语义考虑总是第一位的。选字不凑巧,没有合适的平仄和谐字,那也没有办法,只能遗憾,毕竟不是格律诗。

把此问题延伸一步,给人起名字是否也应有平仄调谐的考虑?我以为应该如此。有些人名,三字阴平,显得高低一律而没有起伏(例如京剧名家张君秋);而有些人名三字全阳平或去声(例如语言学家王维贤),读出来觉得累。如果两个同一声调的人名前后紧邻,那让人真有些读不下、受不了。这都是太注重字义或字形而对韵律疏忽之故。三个上声字在一起倒反而不担忧韵律(例如史有景),因为会变调,会变成223(阳阳上)调,总算有了些变化,但麻烦又会出现在另一方面第一字的姓,常常会误解(例如“史有景”变成“石油井”)。难怪我老到八十了,居然还有不少人把我写成“石老师”。如果再延伸一步,二字的名或全名,也应该考虑平仄调谐,两个字最好不要同一个声调。因此,起名时最好能至少考虑本人方言与普通话两种读音印象,以免孩子长大以后遇到读音尴尬。



再说第二个问题,不同方言可不可以有不同的平仄考量?平仄本是根据中古时中原雅言调值为格律诗订立的一种分类。主要依据的原则是能否延长。能绝对延长,可作为韵脚,便于诗歌吟诵,此即为平声。读字时绝对不能延长或难以充分延长,即不适宜作为韵脚,此便是仄声。

汉语的旧体诗蕴藏着两个格律:一个是长短交替律。长短所据即平仄。平声为长,仄声为短,长短相调,是为和谐。到了词和曲,格律更严,有的词牌曲牌将入声分出单列,成为长短促三分。将仄声再二分:入声为绝对短音的促音;上去为相对短音。

另一个是轻重交替律。一三五为轻,二四六为重。汉语大都以两个音节为最佳音步,每个音步内前轻后重。这就是“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缘由。而作为更大的音步群“诗句”来说,句末处最重,于是脚韵就成为汉诗押韵的又一特点。到北京话,受北方阿尔泰语(主要是蒙古语、满语)的影响,句尾转轻。粤语、闽语等非官话方言至今还保留句尾音重的特点,而吴语也维持句末不轻的特点。这可能就是中古汉语的遗留。笔者的母语常州话也是如此,头重脚不轻。如果创作方言类诗歌,必然影响其韵律分布。这些暂且搁下不表。

中古声调发展到今天的各个方言,各个调类的调值已经有很大变化。如果用于旧体格律诗词,当然仍应遵照中古标准。如果不是旧体格律诗词,而是限用于方言的韵文,那么各个方言完全可以按照各自方言加以再核定。可以主要用于地方戏曲。用各自方言唱戏,如何搭配不同调类才更顺口更和谐。我们以《汉语方言字汇》(北大中文系编)所记17处方言的声调调值为根据,并以“易延/难延-不延”作为今方言的平仄分类标准,作出一新的分类表。根据的原则是:

a. 以方言实际调值为基础。

每个方言语音虽来自中古四声八调,可以对应,但年代久远,已自成调值系统。因此可安排如下:高平、中平调很容易延长,应为方言平声。低平难以延长,高降或曲折也难延长,可考虑与入声一起归入方言仄声。近低平(22)、中升调(35/24)。只有相差一度的高升较可延长,可以参考中古的安排以及本方言已有的安排,从长计议。

b. 引入柔性处理的理念。

方言平仄分派是一个新事物。因此,可以为近低平(22)、中升调(35/24)设立一个“两可待定”的中间区。根据实践结果以及需要,或纳入平声,或纳入仄声。 


  【表1】17处方言点平仄重新归属表示

 

【另一份文件记录苏州上声也分阴阳。阴上为52,阳上为31,调型相同。】


17处方言中只有潮州话比较符合中古的平仄分派。其他方言基本上已经不复唐宋。这是我们必须认清的现实。

17处中有11处保留了入声。可见入声依然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

如果我们将3-4音节长度作为一个充分延长的标准,那北京话35调实际上是很难达到的。

【笔者对日汉语教学所见,对于日本人来说,二声最难发,最难学,学起来最吃力。不是发成一声高平,便是发成三声低平。而且不能延长,从3到5,便只能戛然而止,因为再延长就会爬高到6,到7,是个违反生理、学理的过程。】

因此北京话的第二声处理为“难全延”的待定区。也就是:可以归入仄声,也可以迁就传统的平仄分派,勉强归入平声。实际吟诵中也是这样的,只有55调才能在诗歌押韵中充分展示押韵之韵味。而35调只能半途而止。因此,姚德怀先生“并不平稳”的“假平”感觉是对的。至于是否归入仄声,则只能看北京话戏曲格律的需要了。另外北京话第三声的214,是一种有争议的调值,实际是低平11或低降调21,很难延长。单念时后面的14.已经掺入了其他因素,才出现上升收尾,其实并非其本质。变调为第二声的35,也还是难延长。现在有人写旧体诗而注“新韵”或“今韵”,即不受中古影响,大有开北京话新律之意,值得继续观察。



第三个问题,“入声”如何处理?对于北京人来说,入声已毫无感觉,因为都派入平上去三声了。但是对于广大操非北方话的人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在17处方言中居然有11处保留入声,怎么能忽视其存在?欣赏古诗词,缺了入声,就会不明其所以,会误会古人怎么不守格律。因此,普及型汉字辞书也有必要标注这方面的信息。比如在字头下或词条最后,注明中古时读入声,更细些还可以标明读 -p, -t, -k 中的一种。语言文字是一种特殊文化,适当记录汉字读音的历史信息,有利于理解方言,也有助于规范。面对当下,不忘历史,这正是今天文化复兴的必需。

高低类另类


由此,又想到中古汉语或许还隐藏着另一类韵律,即高低律。《梁书》记南朝梁·沈约有《四声谱》,并记有表示四声的“天子圣哲”。这四字正好是平上去入,而且都是清声母。隋代陆法言《切韵》(601年)也只分平上去入四声。这些都说明当时调型可能只有四种,声母清浊之影响高低,而未分化调型。只有影响到调型,才会分化成八调。大约到了唐代,清浊影响声调渐渐显现。日本《悉昙藏》(时当唐代)说:“四声之中,各有轻重。”轻重二字可证其时四声可能因声母清浊而有分化端倪。只有高低影响到了调型,才会提出八调之说。这个变化从何时开始,已非本文所能承担,须请高明解答。现实是最能让人清醒的。请看看现在的方言(参考上面的17方言声调表),最多的粤语居然有九调,潮州、温州的八调简直可以说是中古音的余留。现在的各方言,阴阳两类,不管浊音是否清化(粤语已经完全清化,潮州、温州却依然保存较好),调型均已全然不同,有的高低还相反。证明确实成为独立的声调。只有苏州话居然不但维持所有的清浊声母,而且还大致保持阴阳同一调型。简直是隋唐的翻版。只是各个调类次分类已经与中古不大一样。(参见表1)

中古时平仄调型与清浊高低相比较,前者明显突出或强烈。因此音调高低只能隐退而下,无法影响诗律。而到了北京话,不但浊音(除日母r外)消失,而且入派三声,浊音平声单独上升为阳平,旧八调重又变为新四声。此时高低的区分才显现出来。高,以阴平为主,配上阳平、去声。低,以上声为主,形成口语里另一个音韵景象。至于能否成为诗词里或戏曲里的音律,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但对起名字却很有用。协调得当,名字便高低错落,上口而悦耳。例如清代作家“曹雪芹”,原本雪是入声,三字成“平仄平”,如今北京话“雪”派入三声,成为“高低高”,错落有致,也倒和谐。又如制剪名家“张小泉”、电影当红演员“章子怡”,都是朗朗上口之名。怪不得如今“小、晓、子、梓”成为双名中第一字的热门,前二字通俗,后二字高雅,而且第二字容易搭配。对风景四字命名,其实这也用得上。比如“卢沟晓月”,原本根据平仄命名,到北京话却又含“高高低高”的韵律,有了另一种律动。再如“花港观鱼”,也是根据平仄来,可在北京话却是“高低高高”,有一个低调调节其间,使得用北京话读来十分舒服。可是换一个方言,用上海话,却都是“中中中中”,音调上毫无趣味。因此高低与平仄同时考虑,在今天可能更有意义。这也许是论平仄中的一个意外之获。


2021年小寒

于法华寺侧亦蜗居

原载

香港《语文建设通讯》123期

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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