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Sexy是性感 证明中国人不适合玩社媒
二十年前刚进外企工作时,公司有位女同事,跟我同个大部门,名牌大学毕业、声音细小、长相普通,在办公室里对我似乎特别关照,老拉着我谈人生、谈理想、谈快乐,晚上还时不时给我发短信、打电话聊这类高大上话题。出于礼貌,开始我也应和,久了隐隐地感到她似乎是有啥目的,我猜,也许是想向我传教,也许想和我发展点啥特殊关系,不过,这些我都不感兴趣;转念一想,觉得这样揣测同事不太礼貌,就压下了这些念头。
直到有一天晚上,快半夜了,又接到她电话,听了一阵子絮叨后,她说:“George,你听说过安利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中国国家太大,人口太多,人际网络覆盖面大,这些年社会转型造成人与人之间功利性太强。有点社会阅历的人,能判断出每个社交关系中对方的目的,哪些是想交换思想、哪些是交换人生体验、哪些是想交换利益的;同时,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建立、维护自己的社会形象,使之符合自己的社会身份和社交目的。随着数字化社交时代到来,这些方式在不断动荡、发生变化。
去年,有一次我接到我太太一个微信,邀请我上拼多多砍价,我回信让她别弄这种玩意儿,浪费时间,这种东西不仅打扰别人,而且和我们身份不符。她说她也是第一次用这个东西,就是试试玩玩,我说我做电商业务,早就看过这个所谓社交电商了,不是我们这种人用的。今年拼多多上市后,突然被广泛关注;先是网络舆论,然后传染到主流媒体上,对拼多多口诛笔伐,对此,我觉得五环内的中产阶级们有点不厚道,自己不用它也就罢了,要剥夺别人的购物乐趣,这真是缺乏同理心,在经济文化上对五环外人民肆意霸凌。
人是分阶级的,阶级是社交的前提。数字化手段不普及前,信息的交流和沟通不方便,社交靠面对面接触,范围有限,你接触到的人,大多在你的阶层圈子。数字化社交媒体刚出现时,很多中国人拥抱这种新的社交模式,期望中国人的社交模式会被颠覆,人与人之间关系会更近;然而,十年过去,无数现实证明,我们并不适合玩开放式的、陌生人间的“社交媒体”(为省文字,我在题目中笼统称为“社媒”了)。微博大概是过去这些年最重要的一次开放式社交尝试,却演变成严重的政治角斗场,离开微博很久后偶尔看下,发现当年两边阵营内部又各自分裂成几块,相互无底线撕逼。
这几天滴滴事件触发了社会敏感神经,在一片声讨喧嚣中,滴滴顺风车总经理黄某被愤怒的群众们揪出来批斗,主要罪状是她曾经在一次媒体访谈中,以产品经理的身份说,滴滴顺风车的使用场景是一个线上、线下整合的社交场景,这个场景“很有未来感、很Sexy”。批判者直指意思为“性感”的英文单词sexy是黄总在诲淫诲盗,并以滴滴一些带性暗示的平面广告作为佐证,认为这样的产品定位,导致了司机的性冲动,抢劫奸杀女乘客。
滴滴在风险控制、客户服务流程、跟安全相关的用户体验设计等方面的确存在严重缺陷,我无意在这些方面为滴滴辩解,然而,群众们对黄总的批判却是存在两个知识和逻辑错误。我把群众们的逻辑推理过程展示如下:
前提一:黄总把滴滴顺风车做成了个约炮产品
前提二:司机开顺风车是想利用其约炮功能
结论:黄总要对司机的奸杀行为负责
我先论证第二个前提成立的可靠性。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准确的信息证实凶手开顺风车的目的:是冲着顺风车的赢利性运营功能,还是冲着其约炮功能去的。如果是前者,那指责顺风车“约炮”功能仅仅是性道德意义上的谴责,不管是不是约炮,黑车就司机可能杀人,约炮社交功能跟杀人没有任何因果上的关系;如果是后者,则是约炮不成,恼羞成怒,先奸后杀。我个人认为是前者。
互联网的“约炮产品“真的很有效吗?我表示怀疑。性是互联网用户最重要的原动力之一,但是除了色情网站外,性社交卖的其实主要是幻想,就像成人网站上那些无处不见的增大剂一样。市场推广经理们用性暗示来包装社交产品,例如“陌陌”,其实是营销噱头。故事说得很形象,有个男的去澡堂洗澡,看见卖票的地方挂着一块牌子:“男澡堂10元,女澡堂100元”,男子问,我可以买100元的票吗?澡堂老板说可以!于是男子就掏了100元……进去后,看见满女澡堂全是男的,里面的眼巴巴的男人们看见新进来的,失望地怒骂:“靠!怎么又来一个男的!”
更荒唐的是对第一个前提的辨识。在一片喧嚣中,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指出群众们对黄原话中的Sexy是一次隔行如隔山,“不在同一个频道”的误读。除了字典上的释义外,Sexy其实是IT圈和互联网圈里产品经理、UX设计师们的一个俗语,意思是产品对用户很有吸引力、用户体验很好,在这个语境下,并没有任何“性”的含义。记者那样靠查字典,是理解不了语言的丰富含义的。我来造个句:传统的SAP系统GUI界面太复杂了,不熟悉的用户用起来很费劲;而新出来的Fiori,很Sexy!
黄想把顺风车做成一个社交产品的确是其本意,至于社交产品被看作是约炮工具,是哗众取宠市场推广的错,还是心怀邪念用户的错?黄的错,恰恰就是too young, sometimes naïve。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她说的Sexy,只有她的圈子里的人才听得懂,亦即证明了封闭式社交的意义;这个词成了她的罪状的事实,恰恰说明,中国人不适合使用开放式社交,她在错误的环境中作件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真正的事实是,产品经理本来设想是想搞个社交产品,市场推广不可避免中国式互联网传播的暗示性话题的陋习,而用户的真正用途是出租车运营。掐着兰花指小资们的社交工具,变成了农村进厂打工族留守子女的谋生工具而已。
滴滴顺风车如果管不好,就是黑车;是黑车,就会风险失控。因为有滴滴的品牌背书,使得部分用户放松了对黑车的警惕,最终酿成命案。滴滴的风险管控应该对命案负责,而想设计一个社交产品的黄总却不幸背了锅。不管怎样,黑车还是满大街都在跑,下图是昨天我在离北京CBD不远的通州城中心看见的场景,那些挡风玻璃后亮着的长条红灯,就是黑车的标志。禁掉滴滴顺风车,黑车会更多还是更少?
港版《邓小平时代》里有句话,在处理那个历史事件时,小平说:“中国还没有强大到能给知识分子言论自由的时候”,在内地版中,这句话随它所在的章节,一起被删节掉了,也算是印证了邓的断言。作为知识分子也许觉得这句话不中听,很刺耳,然而它是一个铁一样的事实。
模仿伟人一下:中国社会还没发展到人们可以使用开放式社交的阶段,一切玩开放式社交的努力,最后都会变成跟TA设想不一样的东西或者窘境。
热情地凝望着这个冰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