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六）- 爱恨十年缘
十年前的今天，当我和F总的核心团队围坐在广州郊区一个豪华酒店的餐厅包房的大圆桌边时，我觉得自己像是刚从延安跑出来的张国焘，恰如其分地。70年前，当张国焘跟他的警卫班不辞而别后，辗转西安跑到武汉，和蒋介石、戴笠等围坐在一起时，缠斗多年的敌人突然成了同事，他的内心可能正和我当时的心境一模一样。
那天之前的近十年，我一直在咨询市场上跟F总率领的摸团队搏斗；先后服务于两家公司，几次公司内和江湖上一战成名的大单，尽管都是竞争并战胜了摸，可是按摸所处的江湖地位和摸儿们良好的自我感觉，从来没把我以及我的公司放在眼里。本世纪初，还在“爱吃Pi”工作时，有次大学同学聚会，我跟在摸工作的同学说，我们是竞争对手呢，同学有些吃惊又带着些不屑地说，你们公司不是做打印机的吗，还做咨询啊！不过，几年后，在东鼓镇一战中（《我的前半生》之咨询如梦 （一）决战东鼓镇），打印机公司出身的我还真战胜了这位同学所在的摸团队。
后来转战本土咨询公司，2005年底，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股权变动，管理层正式接盘了公司，此后几年，我带团队受到的最大威胁就是被正在快速增长的F总团队挖角。
2006年夏天，华东一家大型消费品企业招标ERP项目，我和客户的CIO， Z总，认识好几年了，时常切磋，相互认可。经过一段时间的前期交流，我的团队和摸被拉入决赛短名单；决赛题目是一份有大约100个需求点的招标书，我带着两位同事用了一周时间，在SAP系统里，把这些需求点的解决方案的画面逐一拷屏，并配上解释文字，做了一份职业生涯中，迄今为止最详尽的项目建议书。Z总及其团队成员都是典型的技术购买者风格，这样的建议书，自然很受他们欢迎，于是接下来进入到商务谈判，我感觉已经无限接近成交了。
有一天，公司突然接到Z总的公司发来一份传真公函，要求提供我司过去三年的财务报表，还特别注明报表上需要有审计事务所的红章，不得交复印件。创业公司的财务状况一直是市场竞争软肋，这样的形式和问题，我立即意识到是落进了和我对垒的摸儿的陷阱……于是，功败垂成……
几周后，收到Z总电话，Z总向我解释，她很感谢我的努力，我做的方案毋庸置疑比摸的方案质量上好太多，本来已经确定选我，但是摸的领导直接找到并说服了董事长，这么大一个项目，不仅是找几个技术能力强的顾问，更重要的是要找一个能够长期合作、有实力的公司做伙伴，我们公司这种财务状况，他们确实就没法用了。随后，Z总说，摸的F总很看重我，让她给我带个话，问我愿不愿意加入摸；Z总建议我就从了F吧，这样，他们的项目还可以由我来负责，我和她个人还有合作机会。我拒绝了Z总的好意，请她转告下套击败我的F总，我下次一定会打败他。
2007年中，早几年因为不满管理层收购中有些人的不仁不义、背信弃义而离开公司加入摸记的老白（参见《老白》）在北京约我吃饭。带我去老莫餐厅，他点了份豌豆汤，昏暗中，一边用勺子打着圈划拉着漂浮着白色酸奶油的绿色浓汤，一边轻声地问我是否有兴趣加入摸，跟F总混。我盯着他餐盘里绿白相间的螺旋图案，心潮澎湃。
这个时候，我正经历着公司内的一场抢夺地盘、权力和团队的政治斗争，老白应该是了解了我的近况才约我谈这事，而我当时的心态却是把创业事业比作某党的征程，而把自己的处境自比长征前及长征前中期备受磨难的老毛，不知这算不算一种自恋。在老板让我把由我一手打造起来的团队移交给别人时，我感觉仿佛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会师之时，人困马乏的老毛遇到兵强马壮的张国焘的尴尬。为了公司大局，经过一段时间思想斗争，我主动向后退一步。在那段人生的至暗时光，我读了好几本讲长征的书，几乎从不跟家人谈工作的我，跟家人讲长征的故事，既是对公司政治失势的解释和解嘲，也是自我安慰和激励。不过，在老白面前，我还是有些要强，没有跟他讨论长征，只是谢了他的好意，说准备再努力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前后，我和F总率领的摸记团队在市场上又有多次交手，一方面，那时活跃的央企客户，更加看重咨询公司的实力和品牌，另一方面，F总的团队日益壮大，挖走了不少我家的核心人员，实力此消彼长，因此，在这些争夺中，我连战皆输，无一胜绩，不过，也给F总造成很大麻烦。
转折出现在2007年底到2008年初期间，我和团队集全公司之力，奋力一搏，在决赛中战胜了F总的团队，赢得了一个超大项目。这样规模的项目，客户要求我本人必须亲自担纲项目管理； 一年多以前，别人就是以自己掌握的大客户、大项目为筹码，从我手上把团队抢过去，现在，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到了我在公司里全面翻盘的时候了！当政治胜利全然在握时，我却突然对这样的胜利失去了兴趣，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事业吗？
2008年底，老白不失时机地再次找到我，安排我见到了F总；F总是业界男神，个人魅力无敌。我很感念F总三顾茅庐，这次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对于坚持了好几年的那份事业，最失落时，没有放弃，而从内部争斗的失败中走出后，突然觉得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段心路历程，当第一次坐在以F总为C位的核心领导团队的圆桌边喝酒时，我觉得有点不真实、很梦幻，跟他以及他的团队搏斗了好几年，突然自己变成这个团队的一员。我默默地倾听他们声色飞舞地讨论着客户和项目，而这些客户和项目，就在几周之前，还对我来说是顶级机密……我感觉自我认知的角色开始错乱，曾经觉得自己是老毛，怎么会突然间倒了个个，真正变成张国焘了！
我的摸记旅程就这样开始了。
（写于三个半小时的航程中，2018年的最后一次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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