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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麗娟 | 國圖藏元刻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

張麗娟 书目文献 2019-06-20

國圖藏元刻十行本

《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1]

             

張麗娟

   張麗娟,北京大學《儒藏》編纂與研究中心研究員。研究方向:版本學、經學文獻學。 


元刻十行本《十三經注疏》諸經,傳世零本不少,但大多是經明初、明正德、明嘉靖等多次修補的後印本,未經修補的元刻元印本極為难得,目前所知僅美國柏克萊大學藏《周易兼義》、北京大學藏《附釋音尚書注疏》、國圖藏《孝經注疏》數種而已。[1]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一部鐵琴銅劍樓舊藏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原著錄作“元刻明修本”。實際上此本是一部極為難得的元刻元印十行本,與今存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其他印本相比較,此本刻印精良,文字優勝,未見補版、修版痕跡,可反映元十行本本來面貌,具有重要的版本文獻價值。

 

一、國圖藏元刻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

   國圖藏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索書號3288,為瞿氏鐵琴銅劍樓舊藏,鈐有“毛氏圖史子孫永保之”、“海寧楊芸士藏書之印”、“秀實別號芸士”、“海寧楊文蓀”、“恬裕齋鏡之氏珍藏”、“虞山瞿紹基藏書之印”等藏印。[2]“毛氏圖史子孫永保之”為毛氏汲古閣藏書印。楊芸士即楊文蓀(1782-1853),字秀實,又字芸士,浙江海寧人。楊氏好許、鄭之學,與嘉、道諸學者多有過從,《思適齋集》卷前有楊文蓀序云:“嘉慶辛酉,儀徵相國撫浙,延元和顧君澗蘋及武進臧君拜經、錢唐何君夢華同輯《十三經校勘記》,寓武林之紫陽別墅,余始與顧君訂交。”[3]楊氏喜收藏,所蓄宋元善本、舊抄本甚富,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三著錄其藏江聲校本《春秋公羊注疏》。鐵琴銅劍樓亦多收其舊藏,如元刊本《文粹》、舊抄本《樂全先生文集》、舊抄本《陵陽先生集》等,皆見於《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著錄。國圖藏此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由毛氏汲古閣、楊文蓀、瞿氏鐵琴銅劍樓遞藏,堪稱流傳有緒之善本。(圖一)

 

圖一  國圖藏元刻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


   經目驗,此本以偏黃色竹紙刷印,刻字清晰,墨色瑩潤,版式統一,未見補版、修版痕跡。可偶見斷版及漫漶葉,板框、界格經墨筆描潤。書前空白葉粘貼題签,墨筆書“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宋刊,三十二本”字樣,並“恬裕齋藏”鈐印,為瞿氏鐵琴銅劍樓原簽。半葉十行,行十七字,小字雙行二十三字,白口,雙順魚尾,左右雙邊,有書耳。版心上鐫本葉大小字數,中鐫“秋疏幾”,下有刻工名。刻工包括:仲高、安卿、文粲、善卿、以德、君善、英玉、君美、古月、朱文、壽甫、王榮、余中、德甫、仁甫、德遠、德成、善慶、國祐等。前有正義序,缺第1-2葉。卷一題“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卷第一”,署“國子祭酒上護軍曲阜縣開國子臣孔穎達等奉勑撰”,“國子博士兼太子中允贈齊州刺史吳縣開國男臣陸德明釋文”,他卷署“杜氏注  孔穎達疏”。經傳大字,注文小字雙行接大字,釋文以小圓圈相隔接注文。正義以墨圍大字“疏”字標識,出文與“正義曰”之間有小圓圈相隔。全書刻印精整,版式整齊,與常見元刻明修十行本的印面模糊、版式零亂完全不同。

   《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以下簡稱“《鐵目》”)卷五著錄《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第一部“宋刊本”,即國圖藏此本。前人多不知十行本有宋刻、元刻之別,而誤認元十行本為宋本,如阮刻《十三經注疏》以元十行本為據,而號稱“重刊宋本”,《鐵目》定此本為“宋刊本”亦如是。不過,《鐵目》在此本印刷時間的判斷上,卻顯示出敏銳的洞察力:“是本全書無明代修補字,紙墨如新,毫無缺損。凡遇有模糊處,其筆跡尚可推尋,而修版本已為墨丁,或徑臆改。可知是本所模糊者,至正德時已更不可識,其為元時印本無疑。嘗以阮氏《校勘記》所載慶元間沈中賓刊本核之,往往相符。用是知阮氏所據,乃屢經修改之本,故多譌脫。而間據宋本訂補,則無不與是本暗合也。”[4]鐵琴銅劍樓除藏有此本外,还另藏有一部正德修補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鐵目》通过家藏正德修補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與此本相比勘,判斷此本為元時印本,無明代修補字;又與阮元《春秋左傳注疏校勘記》相較,列此本文字優勝處甚多。

   《鐵目》認為此本未經明代補版,文字較後印本優勝,闡明了此本不同於其他後印本的獨特價值。可惜《鐵目》此論未能引起後人充分重視。又或因其“宋刊本”、“元時印本”的認定,此本刊刻時間既已改訂為元代,則所謂“元時印本”無所著落;常見的元十行本多明代修補,編目中習而不察,遂將此本推而為“元刻明修本”。1959年版《北京圖書館善本書目》即著錄為:“元刻明修本,三十二冊,瞿捐。”1987年版《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沿襲:“元刻明修本,三十二冊。十行十七字,小字雙行二十三字,白口,左右雙邊。”《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經部2496號)將此本與北京大學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等十數家館藏本合併著錄為一條款目,亦作“元刻明修本”。


二、元刻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諸印本之比較

按元十行本《十三經注疏》歷經明初、明正德、明嘉靖等多次遞修,存世諸經零本頗不稀見,多為修補後印本。其版式凌亂,印面邋遢,文字錯訛,往往不為人所重。而未經修補的元十行本早期印本,則極為稀見難得。《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存世印本亦不尠,僅《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即有十幾部,包括國圖此本在內,北京大學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天津圖書館等藏有全本,浙江省圖書館、天一閣等藏殘本,皆著錄作“元刻明修本”。北京市文物局等藏《十三經注疏》之《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亦經明代遞修。阿部隆一《日本國見在宋元版本志經部》著錄日本靜嘉堂文庫藏元刊正德修補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一部(陸心源舊藏),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藏明正德、嘉靖遞修本一部。[5]台灣“國家圖書館”藏四部,其中兩部全本,皆有正德及嘉靖補版;兩部殘本,分別著錄作“元覆南宋劉叔剛刊明初印本”、“元覆南宋劉叔剛刊明初修補本”。[6]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部楊守敬舊藏本,據阿部隆一《中國訪書志》著錄,為明正德修補本。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亦有藏本,《中國訪書志》著錄明初印本一部,明正德遞修本兩部等。[7]

根據諸家著錄、影印本、網上資源及書影比對,可知今存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諸傳本,印刷時間頗有參差,其中絕大多數為明代補版後印本。未經補版的印本,除國圖此本外,還有臺北“國家圖書館”藏一部殘本(存二十八卷),從網上發佈之全文影像看,其印面不甚清晰,印刷時間當在國圖本之後。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藏本據著錄亦未經補版,但《中國訪書志》言其卷中往往有缺葉及漫漶嚴重葉,印刷時間定為明初。除此數部較早印本外,臺北故宮本、靜嘉堂本、天一閣本(有網上全文資源)等有正德年間補版,無嘉靖以後補版葉,其印製時間當即在明正德後期至嘉靖前期,屬於中期印本。北京市文物局藏《十三經注疏》本(有《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藏本(有網上全文資源)、臺北中央圖書館藏兩部全本(有網上全文資源)等,則為晚期印本的代表,這些印本中既有明正德時期補版,還有大量新增的明嘉靖時期補版。

我們選取較早印本之臺北“國家圖書館”藏殘二十八卷本(以下簡稱“央圖本”)、中期印本之天一閣本、晚期印本之北京文物局藏《十三經注疏》本(以下簡稱“文物局本”),以卷三十九為例,與國圖藏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相比較,看看不同印本之間的版刻與文字差異,及國圖本的獨特之處。

國圖本卷三十九皆原版,版面清晰,第5葉下半面稍有漫漶,第15、16葉有橫貫的斷版,但字跡皆可辨。央圖本本卷亦皆原版,但較國圖本明顯晚印,第5葉下半面國圖本漫漶之處,此本字跡已殘損難辨;第15、16葉國圖本斷版之處,此本斷裂更甚,部分文字已殘損。又第19、20葉國圖本版面清晰無損,央圖本則出現橫貫的斷版。至天一閣本,其第5、15-16、19-20已被補版取代,版心刻“正德十二年”字樣,為正德十二年補刻葉。第21葉缺葉抄配。其他為原版,原版版葉印面漫漶。至文物局本,其第5、15-16、19-20數葉沿用了正德十二年補版,第21葉仍缺,另有第7-8、18三葉為更新的補版,版心上刻“懷陳校”等明代校勘者名。文物局本存留的原版版面更為漫漶,書版上下四角處多經局部修整,版心大小字數、刻工名、書耳等往往被剜除。補版與原版之間版式、字體有明顯差別,板框尺寸參差不齊,整體來看頗為混亂。即使原版,因多次印刷損壞、局部修整、剜除刻工書耳等項,面貌亦與早印本大異。反觀國圖本版式齊整、刻印精良,可見元十行本真正面貌。(圖二)

圖二  卷39第19葉諸印本比較(左為國圖本,

中為央圖本,右為文物局本)

 

版式、字體之外,不同印本之間文字上亦有相當的差異,以國圖本為勝。如卷39第5頁下半面第一行,國圖本“共子展守國”,“共”字清晰無誤。央圖本“共”字已模糊不清,至天一閣本、文物局本本葉為正德補版,“共”字誤刻為“兵”字。第7行“藩屏王室”,國圖本“屏”字字跡清晰,央圖本已漫漶。天一閣本補版此字似作“展”,亦已漫漶不清,有後人朱筆校改為“屏”字。文物局本與天一閣本同為正德補版,而此字挖改為“言”字,當出自臆改。又末行“刑人”二字,國圖本雖有模糊,而字跡可辨。央圖本此處已殘損,天一閣本補刻時不詳其為何字,此處遂形成墨丁。至文物局本,此處墨丁被改回“刑人”二字,為嘉靖後印本校訂成功之例。

   又如卷39第16葉,上半葉第4行“凡十四事”,國圖本“凡”字在斷版處,已有殘,央圖本更難辨認。天一閣本、文物局本補版此作“之”字。第8行“猜疑在下”,國圖本、央圖本“猜”字跡清晰,而天一閣本、文物局本補版誤刻為“倩”。下句“數遷徙者”,國圖本、央圖本“徙”字當斷版處,但可辨認。天一閣本補版將“徙”誤刻為“德”,或緣下行“德”字而誤。文物局本發現正德補版之訛,遂挖改“德”字為“徙”。(圖三)下半葉第3行“五等之聲皆和”,國圖本、央圖本“聲”字亦在斷版處,殘缺上半字,天一閣本、文物局本補版誤為“宣”字。第6行“劉炫”,國圖本、央圖本“炫”同,天一閣本、文物局本補版作“玄”。第7行“令知不然者但頌之大體”,“令”、“但”國圖本、央圖本同,“但”字在斷版處。前者天一閣本補版仍作“令”,而文物局本挖改為“今”;後者天一閣本、文物局本皆作“商”。第9行“欲褒崇魯德”,國圖本、央圖本“欲”字稍有殘損,天一閣本補刻作“似”,文物局本又挖改為“欲”。

圖三 卷39第16葉上半葉局部比較(左上國圖本,

右上央圖本,左下天一閣本,右下文物局本。

天一閣本“凡”誤為“之”,“徙”誤為“德”。

文物局本“之”同,“德”挖改為“徙”)


   以上國圖本、央圖本、天一閣本、文物局本為代表,可形成一個完整的印本鏈條。國圖本有少量斷版和漫漶葉,尚不能稱為嚴格意義上的初印本,但其絕大部分版葉印面清晰,刻印精良,文字優勝,未見補版、修補痕跡,可反映元十行本本來面貌。央圖本亦未經修補,但其印刷時間明顯在國圖本之後,印面清晰度上遠遠遜色,且多有斷版、漫漶、殘損處,又為殘本。天一閣本為明正德時期修補後印,其補版葉多有誤刻,原版葉更為漫漶殘損。文物局本在明正德補版基礎上,又有新的補刻,並對原版及正德補版進行了大量修整,文字上有校正,也有臆改。在今存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諸印本中,包括在今存所有元十行本《十三經注疏》諸經傳本中,國圖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都屬於極為難得的早印本。

 

三、國圖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的學術價值

   國圖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未經補版,保存了元十行本最初面貌。其文字未經補版誤刻及後人擅改,明清諸本訛誤之處,此本往往不誤,而與宋慶元刻八行本《春秋左傳正義》相合。《鐵目》將此本與阮元《春秋左傳注疏校勘記》核校,列此本文字優勝處甚多,從中可見此本的校勘價值。除此之外,筆者以為國圖本的學術價值,更在於它在《春秋左傳注疏》(也包括整個《十三經注疏》)傳刻鏈條中,所佔據的重要地位。

   我們知道,《春秋左傳注疏》及《十三經注疏》傳刻過程中,元十行本據宋十行本翻刻,閩本據元十行本翻刻,監本據閩本翻刻,毛本又據監本翻刻。而殿本以監本為底本加以校正,阮元本以元十行本為底本加校勘。元十行本上承宋十行本,下啟閩、監、毛本及殿本、阮刻本,在《十三經注疏》傳刻鏈條中具有承上啟下、至關重要的地位。而在元十行本歷經修補後印形成的印本鏈條中,國圖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又佔據首位,反映的是元十行本最初的面貌。明清諸本由元十行本後印本而來,元十行本後印本及明清諸本中的種種問題,往往可追溯至國圖藏此部早印本。其文字既可證諸本之訛誤,亦可證諸本訛誤形成之原因。

   以上文所舉卷三十九第16葉為例,本葉國圖本的一處斷版,在補版後印本及明清諸本中就形成了多處異文。如本葉上半面第4行“自‘直而不倨’至‘行而不流’凡十四事”句, “凡”字在斷版處,國圖本已稍有損壞。國圖本印行之後至明正德時期,此處書板斷裂當更為嚴重,“凡”字已無法辨認。故明正德補版時,或據上下文義臆補,將此字刻為“之”。閩本以元十行本修補印本為底本,因“自‘直而不倨’至‘行而不流’之十四事”句意尚可通,故閩本沿之不察,同作“之”字。其後監本、毛本、殿本遞相沿襲,皆作“之”。此處阮元《春秋左傳注疏校勘記》據八行本出校,指十行本後印本之誤:“宋本‘之’作‘凡’,不誤。”[8]又下半葉第7行“但頌之大體”,“但”字亦在斷版處,正德補版時此字被刻作“商”,閩、監、毛本及殿本亦皆沿襲作“商”。此處阮元《校勘記》亦據八行本出校,指十行本後印本之誤:“宋本‘商’作‘但’,是也。”[9]今檢國圖藏宋慶元刻八行本《春秋左傳正義》及日藏單疏本《春秋正義》,[10]此二處皆與國圖本相合,可證元十行本原刻無誤,誤字始自元十行本的補版後印本,明清諸本皆沿襲。後世諸本誤字形成之原因,於國圖本清晰可見。

   國圖本除少量版葉有斷版外,還偶見書板殘損或漫漶葉,如卷三十二第5-6葉上半段殘缺(有墨筆抄補),卷六十第25-26葉上部漫漶,第27-28葉全葉漫漶。此或出自書板存放過程中的磨損破壞。這些國圖本損壞磨滅的地方,正是明清諸本異文疊出、脫漏訛誤最為嚴重之處。卷六十第25葉下半葉,國圖本版片上部有磨損,有的字已殘缺難辨。天一閣本、文物局本本葉為正德補版葉,國圖本版片磨損之處,補版葉留下多個墨丁。如第5行小字注“盟在僖二十八年”,國圖本“盟”字稍有漫漶,天一閣本、文物局本補版此字即為墨丁。閩本底本為元十行修補印本,此處以意補作“在魯僖二十八年”。監本、毛本、殿本皆沿襲閩本。第9-10行“詩周頌烈文之篇也。競,彊也”,國圖本“也競”二字已殘,“彊”仍可辨。天一閣本、文物局本“也競”二字為墨丁,“彊”作“言”。閩本沿襲“言”字,二字墨丁補為“戒飭”。監本、殿本同閩本。毛本“言”字同閩本,“戒飭”作“戒飾”。又第28-29葉國圖本漫漶嚴重,許多字已難辨識,文物局本此二葉為正德補版,第28葉遺留大量墨丁,第29葉僅刻數行殘留文字。閩本、監本、毛本、殿本對這些墨丁、殘缺文字陸續校補,多有異同。阮元《校勘記》哀公傳二十七年的大量出校即源於此。國圖本的磨損漫漶之處,形成了後印本及閩、監、毛、殿諸本紛繁的異文。

   經籍異文往往錯綜複雜,是非難抉。探尋異文的形成原因,追蹤異文的演變歷程,有助於我們在紛繁異文中判斷是非,決定取捨。國圖本在《春秋左傳注疏》傳刻鏈條中處於承上啟下的地位,也是異文形成的關鍵環節,明清諸本紛繁的異文,往往可以追溯至國圖本。這正是國圖本重要學術價值之所在。

   此外,國圖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還為經學版本研究中的一個大問題,即宋、元十行本之辨,提供了無可爭議的版本實物證明。按十行本宋、元刻之辨,是清代以來經學文獻與版本研究中的一大議題,清代學者黃丕烈、顧廣圻等已有討論。[11]因宋十行本極為稀見,元十行本據宋十行本翻刻,其版刻特征與宋本相似,前人多誤以為宋刊,如阮刻《十三經注疏》號稱“重刊宋本”,《鐵目》等著錄元十行本皆作宋刊本。民國以來,中、日兩國學者通過對十行本版本實物的調查,深入探討了十行本的刊刻時間及宋、元十行本的區分。日本學者長澤規矩也《正德十行本注疏非宋本考》一文比較了靜嘉堂藏元十行本(正德修補印本,文中稱“正德本”)與足利學校藏宋劉叔剛刻十行本《毛詩》、《左傳》,通過對元十行本刻工的考察,全面論述了舊所謂“十行本”為元刻而非宋刻的觀點,為學界廣泛認同。[12]1959年出版的《北京圖書館善本書目》已將宋十行本與元十行本作了明確區隔。其卷一“經部春秋類”並列兩部《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一為“宋劉叔剛刻本”,為真正的宋刻十行本;一為“元刻明修本”,即國圖藏此本。但是,因元刻十行本歷經後代修補,遞修層次複雜,長澤氏依據正德修補本作為考察對象,刻工雖可確認為元代,仍不能排除其中摻雜部分宋版的可能性。有學者即認為,元刻明修十行本《十三經注疏》或據宋十行本舊版修補匯印,其中當保存有少量宋代版刻。2009年公佈的《第二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02548號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元十行本《十三經注疏》,著錄作“宋元明刻元明遞修匯印本”,就是這種意見的反映。要解決這個問題,就需要尋找未經修補的元刻十行本早期印本,與真正的宋十行本相比較,這樣才能確認元十行本中是否摻雜了宋版,元十行本究竟是在舊版基礎上進行的修補,還是全新的翻刻。

   今國圖藏未經修補的元刻元印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給我們提供了比較宋、元刻十行本的絕佳機會。真正的宋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即宋劉叔剛刻本,今傳世兩部,一部藏日本足利學校,一部分藏中國國家圖書館(存前二十九卷)及臺北故宮(存後三十一卷)。我們通過國圖藏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與宋劉叔剛刻本的比較,可見兩者版式面貌包括字體都頗相似,有明顯的翻刻關係。但統觀國圖藏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全書,並未有利用宋刻舊版的現象,而是與宋十行本全然不同的新刻版。宋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版心為細黑口,無刻工姓名。而國圖此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版心皆白口,上刻大小字數,下刻刻工姓名,刻工皆可確認為元人。宋十行本中許多繁體字如“國”、“禮”等,元十行本皆刻為簡體。宋十行本中的避諱缺筆,元十行本中有一些殘留,也有不少已補全。宋十行本中疏文出文與“正義曰”之間空一格,元十行本皆為小圓圈。更重要的是,國圖藏此部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全書版式齊整,無任何補版版葉,偶見版面磨損處,亦無修補痕跡。這就可排除其利用宋代舊版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只是以宋十行本為底本進行翻刻,而並非利用宋代舊板補刻,它是一部全新的刻本。

   總之,國圖藏元刻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印刷時間早,未經後代修補,是今日僅存的幾部元刻元印十行本之一,版本珍貴。在《春秋左傳注疏》版刻系統中,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處於承上啟下的關鍵環節,而在元十行本《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的印本系統中,國圖本又佔據首要地位。因此,無論對於《春秋左傳注疏》的校勘,還是對《十三經注疏》包括《春秋左傳注疏》的版刻源流研究,國圖本都具有重要價值,值得充分重視。


[1]本文為201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十三經注疏》版本研究”(項目批准號:14BTQ020)、2015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春秋左傳》校注及研究”(項目批准號:15ZDB071)成果。

注釋:


[1]《周易兼義》,見陳先行主編《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中文古籍善本書志》,世紀出版集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頁。有《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藏宋元珍本叢刊》影印本。《附釋音尚書注疏》,見筆者《宋代經書注疏刊刻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86頁。《孝經注疏》,有《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本。此外,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有元刻元印本《爾雅注疏》,見《阿部隆一遺稿集》第一卷,汲古書院,第364頁。有《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宋元版漢籍選刊》影印本。《爾雅注疏》半葉九行,版心細黑口,未見刻工姓名,與他經版式有異。

[2]中國國家圖書館“中華古籍資源庫”已公佈此本的全文影像。

[3]清顧廣圻《思適齋集》,《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第1491冊,第1頁。

[4]《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第926冊第102頁。

[5]《阿部隆一遺稿集》第一卷,第334頁。

[6]見臺北“國家圖書館”網站“古籍與文獻特藏資源”。

[7]阿部隆一《中國訪書志》,汲古書院,1983年,第37頁、662頁。

[8]阮元《十三經注疏校勘記》,《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第182冊,第518頁。

[9]同上。

[10]《春秋左傳正義》用《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本,單疏本《春秋正義》用《四部叢刊續編》影印本。

[11]參見筆者《關於宋元刻十行注疏本》一文,《文獻》2011年第4期。

[12]《書志學論考》,日本松雲堂書店、關書院,1937年。


相關鏈接:

張麗娟:阮元《春秋左傳注疏校勘記》與八行本《春秋左傳正義》


注:本文刊載於《國學季刊》第十一期(山東人民出版社2018年9月),引用請以該刊為準。感謝張麗娟老師授權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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