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幻园书札 | 重忆零落的“天涯五友”
天涯相交几飘零
许幻园致徐乃昌信札鉴评
这通许幻园写给徐乃昌的信札一通一页,信札内容为“积余先生阁下,前赴聆明教並荷,惠闺委词巨集或谢不尽,晚旧箧中检得华若汀先生之夫人纫余小草一册,送呈,他日可刻入大集补遗也,肃此鸣谢,敬致钧安,晚许幻园顿首,午月十四日。”许幻园,清末诗人,小说家,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沪上新派诗文界领袖之一,“天涯五友”之一。徐乃昌,光绪举人,曾任淮安知府,特授江南盐巡道等,为官清正,清亡后,隐居著述和校刊古籍,近代著名的藏书家、学者。赏札之余,不能不提许幻园和“天涯五友”,更不能不提许幻园生前挚友“天涯五友”之一的弘一法师李叔同,和他送别许幻园的著名《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至今读之,亦意犹未尽也。清末,李叔同从天津来到上海,年少才盛,很快加入了以许幻园为盟主的“城南文社”,城南文社的活动地点在许幻园的豪舍城南草堂,随即显示出了出众的才气,第一次参与即夺文魁。许幻园是上海新学界的领袖人物,经常举办悬赏征文,李叔同每参加必夺魁。许幻园慕其才气,邀请李叔同全家同住城南草堂,挂上写有“李庐”牌匾,许李两家和睦相处。然世事多变,民国风云骤变,二次革命失败、袁世凯称帝,层出不穷的社会变幻,导致许幻园家中百万资财和家业荡然无存,许幻园赶京,离别时,李叔同在百感交集中作《送别》赠许幻园。此后许李一别十年,直至1926年夏,在一间破旧不堪的房子里重逢时,李叔同入佛已八年,许幻园已两鬓斑白,容貌枯萎,身居陋室,以替人抄书为业。两位挚交好友终逃不过人生无常,真是人生如梦亦似幻,天涯相交几飘零!天涯五友真迹信札不多见,此札尤值珍藏。(点击最下方“阅读原文”查看此件拍品详情)
▲天涯五友图,坐起李叔同与江阳张小楼、江湾蔡小香、宝山袁希濂、华亭许幻园
许幻园是李叔同于1898年参加城南文社结识的好友,加上张小楼、蔡小香、袁希濂,五人义结金兰,名曰“天涯五友”。
天涯五友都是才子。李叔同参加文社雅集必拔头筹;张小楼和袁希濂长于书画;蔡小香金石、诗文俱佳;许幻园的文章应该是很好,惜不得见,李叔同在信中如此评价:“前见示佳著,盥诵再四,哀艳之思,溢于毫素,佩甚佩甚!”照惯例,才子都有风流雅韵的佳话流传,譬如,江南四才子有唐伯虎点秋香,天涯五友一样,有李叔同和沪上名妓李蘋香的诗文酬唱。李叔同赞赏许幻园的“哀艳之思”,相必五友当时的诗文风格大多类此,你若找来李叔同的《戏赠蔡小香》看看,就可以想见他们平时的言笑了。
当然,“哀艳之思”的来源并非全是“终日花丛征逐”的公子哥生活,也受了国势倾颓、文化裂变、世积离乱等现实因素的影响。或者说,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风月场所的柔靡、哀艳也是多种社会情绪的聚集。
天涯五友都接受过传统的私塾教育,有良好的旧学功底,但在晚晴新思潮不断涌进的大环境里,都成长为不安分的新派绅士,宣扬民权思想,提倡移风易俗,促进社会改革。例如,五人结拜之时已年近不惑的蔡小香,不仅有诗文雅名,还是一位具有丰厚新思想的知名中医。在他短短50年的生命里,加入同盟会,跟随孙中山从事抗清活动,还创办了中国最早的医学期刊。张小楼在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任职时,因不谙为官之道而丢了官,日后便以书画为生,在为次女张曼筠择婿时,选中爱国民主人士李公朴。许幻园同样是自由新青年,官运不畅,但摒弃仕宦之路后,没能如张小楼一般靠书画为生,也没能如同时代的包天笑、周瘦鹃一样卖文为生,最终穷困潦倒,被迫出卖曾和李叔同同住的城南草堂。如此热血方刚、抱有济世理想的一群人,除辞世最早的蔡小香,其余四人最终都皈依了佛教,李叔同成了弘一法师,张小楼、袁希濂、许幻园均做了居士,以佛教徒的平淡了此一生。
在社会和文化均经受着剧烈变革的清末民初,很多有志之士从志同道合的挚友变成若干年后分道扬镳的陌路人,一如1932年南京江宁法庭上的章士钊和陈独秀。天涯五友中四个人一致的精神归途似乎向我们昭示了那个时代大多数知识分子心中的痛点,似乎也可以为晚晴佛教的复兴寻得一条思想意识上的解释。
张小楼、袁希濂、许幻园是李叔同年少轻狂时代的挚友,此后彼此之间的生离死别也成了各自识得生命无常、步入佛门的万法诸相。不少学者对李叔同的出家缘起作了方方面面的推测,之所以没有定论,迫于直接相关的资料太少。城南文社的资料只留下了盟主许幻园一部《城南草堂笔记》,藏在国家图书馆,归在普通古籍类,寻常读者难以得见。天涯五友的交游真迹罕见,此封许幻园致徐乃昌的书信值得一提。
▲徐乃昌
徐乃昌(1869-1943)是官二代,字积余。其父辈进入李鸿章徽派官僚体系非由科举之路,这在崇文尚儒的传统里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家族履历,故而在报捐得了个官职之后,徐乃昌继续用功读书,终以考中进士来光耀门楣。徐乃昌酷嗜鉴藏,所藏金石、甲骨、书籍蔚为大观,所交游之人都是当时名士,如缪荃孙、傅増湘、周叔弢、王国维、黄遵宪之流。其藏书以数量宏富、质量精美、多珍秘善本著称,缪荃孙赞曰:“所收国初及乾嘉时之善本尤多,以时近不入记,荃孙得国朝人文集千种,以比积余所藏,犹小巫也。”
徐乃昌一生分两个阶段:在晚清官场平步青云之时,致力于藏书、刻书,及新式学堂的创办;清朝灭亡后,以遗民身份自居,寓居上海,诗酒唱和,依然刻书。刻书事业以其自有藏书为依托,持续时间长达四十余年,且摹刻精工为士林所称道,所刻之书有“民国新善本”的美誉。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徐乃昌刻《闺秀词》,这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封建社会,实在一般传统文人难以做到的创举。此次将妇女藏于深闺的文学创作加以辑集刊刻,搜集底本的工作就在藏家好友中展开了。时人有诗赞曰:“刊成闺秀百家词,好事南陵合绣丝。堪笑痴儿保孤本,只今还是宋元时。”在今天看来,此举不仅肯定了男女平等的思想,也为后人研究中国女子文学作了奠基工作。
许幻园在信中写道,翻到一册华若汀夫人的《纫余小草》送给徐乃昌,“他日可刻入大集补遗也”。由此可见许幻园赞助徐乃昌刊刻《闺秀词》之情状。
在“风云扰扰,变态万千,人海茫茫,乱评黑白”的乱世中,许幻园仕途尚且不畅,家业难保也是自然的。许幻园那位颇有才华的发妻宋贞亡去之后,城南草堂日渐荒芜,李叔同为宋贞画作题词:“人生如梦耳,哀乐到心头。洒剩两行泪,吟成一夕秋。慈云渺天末,明月下南楼。寿世无长物,丹青片羽留。”道尽人生无常,生离死别之苦。此后许李二人一别就是十多年,直至 1926年夏,在一间破旧不堪的房子里重逢时,李叔同入佛已八年,许幻园头已白,耳已聋,形容枯槁,伏处陋室,以替人抄书为业。恍如痴人说梦的千言万语,无论是唏嘘现实之残酷,还是追忆前尘之欢乐,终逃不过一句“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瓦上霜。”历史的车轮碾过饱读诗书的士人,引起的不仅仅是生活经历和身份语境的转变,更多的是温柔敦厚的灵魂在家国理想和社会现实之间的挣扎徘徊。
▲青年李叔同
1914年,书生意气的许幻园上京向袁世凯“讨公道”之前,到李叔同家门外喊道:“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李叔同看着好友远去的背影,在雪地里站了一个小时,后回屋写下了《送别》。(曲)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送别》最初发表版本见于裘梦痕、丰子恺合编的《中文名歌五十曲》,此书收有李叔同作词作曲以及填词的歌曲作品十三首,1927年8月由开明书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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