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和他们的“时代精神”——评一篇基督教网站的拥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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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精神”的符咒
——评《“双城记”中的川普与我们》
文 ▶ 历史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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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盛行的基督教川普主义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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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生命季刊》的拥川文
在1月6日拥川暴民攻破国会山的叛乱事件发生以后,《生命季刊》博客在1月9日发表“深度”文章《“双城记”中的川普与我们》,敦促基督徒必须继续拥护川普。该文的关键字是“时代精神”,在6000多字的文章里一共使用了61次!
“时代精神”(Spirit of the Age,来自德语:Zeitgeist)所指的是:在一个国家或是一个群体内,在一定时代环境中的文化、学术、科学、精神和政治方面的总趋势,以及一个时代的氛围、道德、社会环境方向以及思潮。所以,“时代精神”本来是个一般性的用语,各个时代和环境都有它自己的时代精神,它并不代表任何固定的、具体的理念。
而这篇拥川文所使用的“时代精神”来自《纳尼亚传奇》的作者路易斯(CS Lewis)所写的第一部著作《天路归程》(The Pilgrim's Regress,1933)。在这本书里面,路易斯用寓言的方式来描述自己信仰的心路历程:他从“流行的实在论”走到哲学的唯心论,再走到泛神论,然后从泛神论走到有神论,最后从有神论走到基督教。他自己后来修订的时候,在前言里道歉说,原书写得过分晦涩难懂,因为那只代表他个人的经验,所以,有些寓言词不达意。
因此,书中所有的名词都是符号,有其代表意义:“时代精神”(时代精灵)就是其中之一,他拥有大片的土地,天路客不巧闯入了它的领土,被“启蒙先生”关进地牢。最后是“理性”骑士救了他,杀死了“时代精神”。路易斯的意思是,在他的心路历程里,理性战胜了当时流行的思潮。
《生命季刊》拥川文的思路经纬可以这样总括:美国目前的处境正如罗马帝国被蛮族灭亡的时刻。当时,奥古斯丁写了一本巨著《上帝之城》,提出了“上帝之城”和“人类之城”的“双城记”概念。在作者的笔下,今天基督教的教会就是“上帝之城”的代表,而作为“人类之城”的美国,它已经落入了“时代精神”的手中,堕落了!
然而,这篇拥川文的作者借用了路易斯“时代精神”这个词,然后却赋予它非常具体的、固定的,历时250年不变理念和价值。这与路易斯的原意大相径庭。
在作者的笔下,“时代精神”被生造成“是一套系统性的思想体系。它否定了基督教所信之神的权威。道德相对主义是它的理论基础,它吸收了文化马克思主义的血液,用宽容、爱、平等、社会公义为旗帜,用种族主义(BLM)、性别歧视、环保主义等议题为兵器,致力于实现文化多元主义,终极理想是没有上帝的人类乌托邦。”
作者认为“时代精神”:“塑造了美国当下的主流文化”、“有一套宗教般的教义”、“构成了一套政治正确的律法”、“与基督教信仰有着本质的冲突”,并宣称:“美国的教会面临的最大敌人就是这个时代精神的巨人”。
他描述的哪里是什么“时代精神的巨人”?简直就是个利维坦,一头孽畜!
在作者铺陈的框架下,川普(和共和党)是保守主义的护旗手,他是“站在第一线直接对抗时代精神的洪流”的先锋勇士,他是“时代精神的敌人”,“阻挡了时代精神的进程”,因为川普的施政,使得基督徒可以活出“山上之城”的样式,能够“按照圣经原则在公共事务中履行义务”。
从文本直接的推论:川普的对面就是所谓“时代精神”的这一边,拜登(和民主党)就是所谓“时代精神”的护旗手,是抵挡基督教的势力,是违反美国精神的元凶。这是个简单的二分法:白与黑、是与非、正与邪。毫不含糊!
不过,如果你仔细读读字里行间溢出的心态,作者的着眼点根本不是什么“福音使命”,或“文化使命”,难道民主党执政的时候基督徒就不能传福音?不能履行文化使命?当然不是。
说穿了,作者真正关心的乃是统治的权力,他企图用政治抓权来抵挡文化上的多元化,这不是比缘木求鱼还荒谬吗?让我想起孟子的话:“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后必有灾。”那个灾难就是基督教被政治诉求绑架,上帝被降低为部落神。
为了将这种对基督教的绑架合理化,这篇拥川文于是就扎了个“时代精神”的稻草人作为靶子,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并且站在自己的意识形态的高原上给政治上的对手画个丑恶的脸谱。
现在让我们分析一下该文的关键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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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法国大革命的精神 VS.美国的建国理念
这篇拥川文主要的误区就是有关法国大革命和英国保守主义的理念对美国政治的影响。与此相关的,它还误读了美国开国理念的根基。
该文宣称“美国政治制度与宪法的设计与基督教精神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同时也汲取了保守主义和古罗马的政治智慧”,认为美国建国之初保守派就占了上风,这跟后来法国大革命的精神所代表的左派背道而驰。
这种说法是对历史的严重误读。法国大革命的精神与美国立国的理念一样,都来自于启蒙运动和理性主义,二者的区别并非一个来自基督教另一个来自时代精神。两者间最大的区别在于对自然秩序的认识。
首先,美国建国诸贤的共同基本理念是“共和主义”(Republicanism),它来自欧洲的启蒙运动(时代精神!),特别是主张“有神”和“自然法则”(natural law)的苏格兰启蒙。
什么是美国的“共和主义”?它强调“自由”和“不可剥夺的个人权利”的核心价值;承认人民的主权是一切法律权威的来源;反对君主制、贵族制和世袭的政治权力;重视公民道德、厌恶腐化。
这个理念与北美殖民地人民的宗教信仰相融合,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化和政治环境。美国的《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所标榜的人权就包含了“用宽容、爱、平等、社会公义”彼此对待的理念,这些理念统统都被这篇拥川文的作者打上被臆造的“时代精神”的标签!虽然当时信仰基督教的人很可能占多数,但这批联邦的立国文献却避免提及基督教的上帝,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愿意重滔欧洲宗教战争的覆辙。
美国的共和理念是启蒙运动的乐观主义和对理性的信任,它与新教对人性的不信任融合在一起。这个理念维护的是消极的自由,权利存在于自然法则中,要靠个人的理性来发现和维护,而不是由哲学家或政府委员会来创造。
对大革命时期的法国人来说,情况完全不同。他们想象着一种新的秩序,在这种秩序中,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相互爱护,但前提是要彻底摧毁过去的所有不良法律和习俗。自由是强加给社会的一种积极的东西。“人民”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个集体的(抽象的)概念,通过人民的代表来统治。这批精英有绝对的权威,国王有绝对权力的旧观念被转移到了 "人民 "的手中。
两者对自然秩序的不同认知贯穿在整个“自由、平等、博爱、正义、美德”等等的观念里面,一个是从自然法则出发,以“被造的人”的人权为至高的秩序,另一个是从集体的意志出发,集体意志的执行者就成为了新的“国王”。
最明显的差异可能是对“美德”的定义,在革命时代的美国,美德是个人的操守和礼貌,在革命时代的法国,它只有符合公众的美德。罗伯斯庇尔说:“不(以革命的名义)追讨犯罪的人,不可能热爱美德。”
在美国,革命者希望建立一个权力下放但有制衡的联邦政府,以防止多数人的潜在暴政。在法国,他们希望建立一个至高的一院制的立法机构,它甚至不会容忍法院的反对。
在美国,权利被视为政府的消极职责 —— 被政府保护,并保护不受政府干预。在法国,权利是积极主动的 —— 一个庄严的理想 —— 政府是为了创造和执行这些(抽象的)理想而设立的。
在法国革命时代,政府是人民的代表;在美国革命时代,政府是人民的公仆(We the People)。尽管口号类似,但两者的差距十万八千里,一个源于(受造的)人类所有的尊严,一个源于哲学家对人类集体(抽象)的理想,个人需要服从“集体意志”(general will,来自卢梭)。
在政府是人民的公仆的框架下,可贵的是被宪法所保护的人权,以及个人自觉对理性和对法律的尊重;在集体意志的框架下,可贵的是对共和国(无神论的)“理性崇拜”(Cult of Reason)的激情。矛盾的是,这种激情带来的是非理性的国家主义,或是盲目的领袖崇拜。法国大革命时代用这些崇拜代替了宗教信仰的情操。
所以,用法国大革命的理念来影射自杰斐逊和麦迪逊以来美国的左派,说他们是什么“时代精神”的产物,是什么“文化马克思主义”,这是极端荒谬的。这如果不是扭曲历史,就是对历史极度的无知。美国历史上政治理念的左右之争的本质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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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美国今天的“时代精神”是什么?
美国今天的主流文化是多元的,该博文所寄望的却是个一元的,万流归宗的文化精神。所以该文作者反对穆斯林,反对BLM(黑人的命也是命),反对那些反对种族主义的人(反有色人种移民?),反对男女平权,等等。这些都被这篇拥川文框进了“时代精神”的范围,作为该挞伐的对象。
这种超级简化的二分法思维令人匪夷所思。美国之所以成为美国,不是什么一元思维,这不是建国者的理念。美国的身份认同是被这些建国文献所定义的,纵使在历史上,美国往往没有达到这些理念的高度。美国历史上对待黑人和原住民的做法,那并非源自建国的崇高理念,反而是种族主义的私欲所造成的罪恶。
这种部落思维的私欲今天仍然在危害美国。那批盲目拥护川普,无条件接受谎言的群众,不正是一批“相对主义”的信徒吗?而若要真的用回“时代精神”的本义,他们不接受客观事实,不相信司法的独立性,而宁愿相信阴谋论,相信没有根据的另类真相,这不正是后现代主义“时代精神”的写照吗?
而即使用被这篇拥川文所生造曲解的“时代精神”,他们的激情或许更接近法国革命时期的“理性崇拜”。攻打国会山不就是今版的攻占巴士底监狱吗?
美国建国的理念同时存在于美国的两个政党之中,就如亚当斯和杰斐逊当年的争论一样,自由和保守两个阵营形成一种健康的张力和钟摆作用。就如改革宗的凯勒牧师所说,共和、民主两党的政纲分别都与基督教的信仰有交集,但都不完全符合,那种把宗教附属于政党的做法就是种偶像崇拜。生活在罗马帝国里的使徒保罗说:“我们争战的兵器,本不是属血气的,乃是在神面前有能力可以攻破坚固的营垒。”(林后 10:4)
而这篇拥川文自以为站在基督徒的立场,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用党派意识树立敌我,并且不惜绑架宗教以达到目的。这是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无视国家共同利益的部落思维。它完全不符合现代社会的游戏规则,也尤其不符合基督精神,但是它竟然会出现在基督教的网站,而且据说在华人教会中反应热烈,岂止十分遗憾,这种“时代精神”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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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注:关于法国大革命与美国建国理念的异同,可以参考保守派的这篇雄文:
Kim Holmes, “The Great Divide: The Ideological Legacies of the American and French Revolutions,” 2014-8-12, Heritage Foundation. (Holmes 是保守的“美国传统基金会 ”的执行副总裁)
https://www.heritage.org/political-process/report/the-great-divide-the-ideological-legacies-the-american-and-fren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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