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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荒集》节选

2017年结束了,继续把以往的诗打包做一个合集印一个本子。有需要的欢迎订购,微信直接联系,30块钱一本我还赔好几块,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声明:不好看啊!不喜欢的千万别买!不然会占地方!)


前言

 

落荒而逃,我之人生。落于荒野,逃于浮生。

 

这是一本大概七年的一些挑选,排序混乱,基本是按照一个随机的节奏摆放的。

青春已逝,而立当头。犹记当年愣头青,一个笔记本胡乱写写,记录一下自己和世界的不和解。如今年岁已高,文笔也没了,也不能像年轻人那么矫情,也不能故作老成,不尴不尬,正好是一个随性而发的时候。

文字作为语言的亲戚,已经超越语言的信息传达部分,也能让我们选择自我对话的方式。除了自我对话,就是记录一些脑海中的细枝末节,细数起来,诗歌为何伟大,就是我们用粗犷或细腻的文字,把灵魂脱离肉体的痛楚都悉数铺陈了出来。所以这些事物,也如真实般沉重又且释然。

生活已经很难不矫饰不造作了,又何况文字。只有年纪越大头脑越清晰告诉我们,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如风飞来,如土拂面,如尘消散的世间。沉重为何,轻浮为何,只是人生之选择,只是生命的赞歌。

这一切都只是歌,音符是大自然对声音的一个游戏,而诗与歌也如此,都只是我们沉默一生中,难得的吟唱与细语。虽不至于呐喊的爆裂,但也有细微的触感所在。

感谢大家对我多年的支持,留此一册,做下酒菜。




 

把老杀死

才有新的生命

一座没有牙的房子

一个塌掉一半的老人

对视着

裂开笑的伤口

互相嘲弄着穿过他们的风

 

新公交飞速驶过新人类

一辆破旧的电车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身上的新漆

路过不说话的旧关口

攀着脏兮兮的电线

害羞的走在人群中

 

一位老奶奶

皱纹里长满了眼睛

她坐在门槛上眺望

一直看

一直看

直到眼睛里

布满皱纹

 

我依稀记得

那时的房子里

墙下边绿色的漆和我们一般大

房子临死的时候

他的皮肤脱落

露出了无数白色的眼睛

好奇的

看着变老的我们

 

 

路边

一个孩子飘在空中

没人知道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因为地上挤满了人群和死神

 

荒地上

有一颗玉米

大汗淋漓的生长着

喜滋滋的看着他所拥有的这座城市

 

 

 

 

                                  2011


短歌行

 

有没有谁问过天空

当鸟划过的时候

他会不会痛

又有谁得到一个名字

落在地球上

惊醒了一个死神的美梦

 

此时此刻

无时无刻

我的灯突然熄灭

留下尸体与绝望

最后的温度冲出身体

扶起身后摔倒的阳光

世界深吸一口气

一个孩子

在此刻学会了爬行

 

红色的女孩

你眼角垂下的羞涩

掉进了我的口袋

 

早七点

阳光被煮开

五点的鸟鸣声

还贴在墙上

伸一个懒腰

生活在旁边

向你温柔的伸出了桨

 

一个江南小镇的女子

我总感觉

有一片雾气

住在她的眼睛里

虽然我没有看见过

虽然我只是在臆想

但我仿佛

好像有几千年的话

想和她说

 

我们

丢失了心脏

一把巨大的钥匙

插在胸口

打开了黑暗

 

舌尖窜出火苗

一切灰烬

都应该沉睡在地球上

让萌芽

不再失望

 

你转头朝我笑了

我们还有什么?

云中的你如此安详

飞鸟在旁边

只会在原地挥动翅膀

——这是多么美的绝望!

 

你打开门

向我索要夜晚

我打开灯

安上你的眼睛

 

夜晚

一只猫路过我的窗台

一声不吭

就把我抓走

丢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垃圾桶

他舔着手掌

请我吃这些破碎的梦

 

时间线 (大兴大火纪)

 

在未来的一天

你从噩梦中惊醒

你被你的儿子打断腿

你喘着粗气活着

找丢失的药罐

空气中都是中药味

 

而今天

你睁大眼睛

看着手机里写着都是轻柔的话语

那些金光闪闪的人哭着告诉你

你很勇敢

你觉得自己如野马一般勇敢

 

过去的时光里

你和爱人去公园荡舟

牵手的时候

爱情如无法挣脱的绳索

让你意乱情迷

 

去年的时候

前年的时候

明年这个时候

你从家乡逃出来了

背着铺盖

带着希望和远方

住到了北京六环的缘分天空旅馆

这里灯光昏暗

但是一晚只要78元人民币

 

一位老人抽着烟在走廊撒尿

一位妇人带着三个孩子在厕所里晾衣服

隔壁的情侣在聊天

我去会所

你去饭店

未来的你躺在这里睡觉

昨天的你在旁边的工厂里等待加班福利

你在无法区分日夜的地下

眼睛失去焦点

从而掉落到过去

 

高中的你被老师骂

初中的你被高年级殴打

小学的你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

出生的你成了家中的宝贝

这里的时间变成了迷雾

如同昏黄灯光中的火焰

天花板中都是刺眼的光芒

你无法呼吸

 

你无法控制地怀念未来的自己

烟雾中呼喊声传了过来

身旁的人一个个捂着脖子说无法呼吸

你的腿不听使唤

你看着过去的时间正在回到现在

你看着无数的自己在顺着光蠕动

寻找空气

你看着未来的自己面对死亡害怕的哭泣

你看着自己在死亡的面前

四肢开始僵硬

皮肤发黑

灵魂从眼睛里悉数流走

 

你挣脱了死神的手

你来到地面

这里空无一人

这里只有尸体被冲刷干净剥掉衣服

你看到未来的自己

你看到老去的自己

你看到自己天上回到火葬场

从火葬厂回到家中

你看到残废的身体和褥疮

火灾的补贴送到你手中

你看着你恢复身体

从家中回到这个工厂

你和那些人又一起回到了火场

这火无边无际

对不起

你的时间被烧毁了

这是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是命运

请你感谢主

感谢人类

感谢政府

 


《迁徙》于广州长沙之路途作

 

一条路是粮食们的骨气

血汗堆积起来

从此世界交错

数不清的人得以互相穿过

高尚的魂灵长久守护这里

所以他们比大地更坚硬

 

树与房远方旋转

太阳和雨阴阳交汇

我们生于一个球体之上

飞行在时间的肩膀上

漂移中变成薄薄一片

落地变成人一样厚的生物

 

如果生命以点计算

人形生物一生的形状是不规则的

酸甜苦辣平摊下来

命运也只是一张饼的水平

 

铁房子是有名的大型迁徙兽

巨大的头带着身体环绕在陆地上

从此大地密密麻麻是伤

从此大地表情变得清晰

更加易怒

也更加温柔

 

往事是最难复生的

只有沉迷于漂浮的死亡才懂

包裹在列车里的震颤

最能撕开梦厚厚的伪装

每一个故事都写在一车人的脸上

 

优美的绘画艺术

是静止的人类发明的

通过眼睛眩晕般的自我催眠

产生哭与笑的简单情感

大自然也深谙此道

漫长的线条

迁徙的人都会望着窗外

看时间扭曲

看自己的表情成为陌生的形状

 

大江大河从诞生起就是这个星球的子孙

我们不是

我们是寄生的蝼蚁

我们选择各自的生活

我们对寄主毫无感激之情

我们对寄生由衷的自满

万物之灵

我们这样称呼自己

 

道路与树是沉降的星辰

天空本是多彩的

天地本是互相映衬的

我们的手脚也是相互旋转的

当思考沉下去

世界会慢慢回归原始

再回到眼睛所看到的样子

 

阴沉的人啊

你挥舞着手臂

你把痛苦刺入自我的身体里

你艰难走出隧道

被巨大的声音粉身碎骨

带着一个巨大的装满仇恨的箱子

仿佛你的内脏一样

你不断地和它交流

直到眼里都是疲惫

 

穿越隧道

进入大山的内脏中

黑暗挤压耳膜

列车一路咆哮

只有这里能听到万物的嘶喊

这些声响都静默如暗

不安的敲打才能看见注视我们的存在者

 

农人走在水田中

耕牛拍打尾巴

红色的三轮延石头上山

土的颜色和黑色的瓦片

山头的雾与炊烟共舞

静默的生活等待着粮食

孤独的电视和孩子们在午睡

也许梦见在大地的被窝里

也许梦见被迁到远处的楼房里

一整个村庄就在此刻安静下来

只有雨在缓慢的行走

 

古桥上长出的草

和草上长出的古桥

远古人类的都在里边凝固着

我们从高处俯视他们

嘲笑他们

他们微笑着

注视着臂弯里的河

 

海是最终答案

海是所有的集装箱

蓝色的道路就是指引

只有终点

所有一切都向它倾斜

所有的都跌跌撞撞进入它的梦乡

一个没有边界的床

声音和愿望都与它相关

完美的睡眠里

梦境和现实到底一样不一样呢

 

我们都在大地的行走中被卷起来

被抛来抛去

进入这里

见到爱情

见到轻轻一握的眼神

为粮食走到腿断

世界随时翻过一页

故事又是满满的一章


 

时间

 

在此刻看来

如流水一样进入人类社会

时间是眼睑触碰次数

吞吐浑浊的气息

黄昏切开我的身体

光把书合上

大脑中穿行着痛楚的记忆

褪去鞋子的外壳

身体躺在被折叠的空隙内

闪念如夜晚的星

沉重的情绪呼吸,呼吸

美妙的音乐仿佛他人的生活

时间回到眼睑

此刻我们也静止如疲惫的钟摆

晃动的大地诅咒

时间轮回远大于银河的每一个皱纹

人长出手

遥远的漆黑不动声色

这颜色是恒星的血

这虚无是流星的时间

终生相如无尽书

裸体的人最虚荣

数不清的知觉依附于一颗星球

又如同宇宙一颗原子

这原子上智者著述

远离那痴迷的追求

而我们依旧痴迷的追求

这轮回不是时间所述

仅仅以重复为使命

这轮回是无尽的宇宙

无尽的追求与浑浊清晰的灵魂

既可以流着血

又可以相信一切

  

 

《卧铺前往广西途中远夜之秋虫鸣

 

你在远夜里看着我

我在空中向你坠落

谁在笑我疯

谁在哭我痴

谁在秋天的注视里撞破眼眶

说要飞

等待空气

你哭吧

爱人就在远方

爱人就是月亮

 

青色的天空里光如一抹蓝

大地上的麦田挥舞着肃穆的唱腔

树在倾诉苦闷又爆裂的时间波浪

这一片被水磨平的原啊

月光是你的晚餐

太阳是你的丈夫

蜂拥而至的人都把尸骨插在这里

远古的魂灵打扫着这里

这里干净又安详

这里充满水

水又离开我们

刺入皮肤和头发还有发热的内脏里

跳着

跳着离开这里的难以名状之舞

逃离了往生,向往着初死

扭曲的肢体就想远古文字一样

充满了对这个世界不信任的挣扎

 

列车是晚安的

乘客醉卧此中

拿走无谓的生活

拿回去无谓的生活

大家忍着互相残杀的冲动

相互问好

抬起我的脚

砍掉他的手

挖掉斜视的眼睛

砍死走错路的儿童

这么悠扬的音乐里

美好都从血液里渗出来了

 

伸进眼睛里的夜是苦的

落在手上的夜是无味的

窗户里夹着的光是咸味的

空气中飞舞的楼房是雨腥味

思绪会从躺着的身体上流出来

空气里都是薄荷味的失眠

 

跳舞的远方

在静止的列车眼里是优雅的

焦躁的窗外

列车是疯狂又带点愚蠢的机械

我们都是很年幼的地球公民

有思想的虫子乘坐着叶子

也不灭亡

也不感伤

只是贪婪的吞吃时间

化蛹到远方

 

一两种陈旧的语言是悲伤的咏叹调

无数种新的语言是激烈的革命主义者

破碎的艺术和破碎的食物

锅里的火都是一视同仁

人用嘴巴讲出世界的真理

人用肛门悟到宇宙的真谛

却只是万物穿肠过

再深厚的道行

不会在身体里感知刻痕

 

艺术的故事

都是流氓的故事

肉食者交配

无食者割肉换粮

文明出来喊话

这是人类对地球的

美丽的侵蚀

优雅的吞噬

温柔的歧视

和蔼的杀食

人类爬满小小的叶片

艺术的伤痕唯美到窒息

万物皆为食物

万物皆为有灵者鄙


 

今夜,破碎的自来水管

 

我站在挖掘机下面

撒尿

夜晚的大地喷出水柱

这铁的躯体在生长

就在我头上

无比庞大

无比壮观

一个挖斗就可以侮辱大地

一个灵魂就可以填掉水沟

正方体的写字楼将会被种下

血会被灌溉在咸的泥土中

我只有茫然的眼睛

只有一双靠钱来养活的眼睛

一睁开

便充满恐惧与失望

一合上

又梦见故乡和夜晚

哭不出来

便不停地眨眼睛

涂抹掉绝望

嘴角抽筋

露出了一个叫“笑”的表情

 

和平年代

 

我出生于和平

这里没有战争和疾病

农民跟着太阳走动

城市被闹钟叫醒

所有的人开始寻找生存的意义

所有的人开始三十而立

有的跳下楼

有的孩子刚学会走路

我成长于和平

学校里老师都在混日子

学生都在盼毕业

终于迎来了考大学

农村孩子终于到了城市

从馒头变成了面包

我的自行车名叫和平

捷安特atx690

带我穿越中国和贫穷

我坐的火车有好几十种

经过坟墓,经过不同的城镇

我坐在高楼大厦里

灰色的天空

哭着生长的孩子

背着坟墓的中年人

等待乳牙的老年人

碰撞,吵架,殴打

撕心裂肺还有冷漠的沉默

雨往地面冲

洗刷着战争的痕迹

没有人死

只有数不清的活

 


 

有谁曾懂你的生活?

他们看到你都在庆幸

有谁看到你痛苦与欢乐?

他们认为你是社会的可怜者

给你大把大把的同情

有谁真正认识你们?

他们为你们立传

书里全是他们自己

有谁看到那些人

他们生老病死

他们可怜可耻可敬

他们是蚂蚁

是蜜蜂

没有姓名没有土地

只有出生证和骨灰盒

又有谁能够看到?

他们在一起无言的恩爱与复仇

他们在午睡

在分割身体的肉

被粉尘杀死

被事故杀死

被自己的孩子杀死

所有的人都挤在小盒子里

努力活着罢了

这本书

书里写满了几千年来所有劳动者的名字

张三,李四

封面却干干净净

没有一个字


 

我的同学

我的朋友

听啊,这首歌

时间冒起一缕缕烟

抽起来

是那么酸涩与美味

此时此刻

我像个摇篮晃动起来

独自奔跑在黑夜不耐烦的手心里

内心空无一物

那个孩子早已经消失不见

 

你在哪里抽着烟

她在哪里哄着孩子

一到晚上

所有的树都开始结果子

从你和他的窗户里

伸出来的消瘦的梦啊

纯粹的看不见

 

所有的路都戴着红领巾

大步流星往前走

不哭不笑

我是块阻挠成熟的石头

卑鄙无耻的向后走

有人踩你一脚

你就下雨吗

傻逼

 

我爱上一条鱼

我买不起鱼缸

我就吃了她

我想就这样睡过去

守着她的骨头

 

时间跑得多快

你站在那里

你就老得多快

所以你看起来像活着一样

总会有人跟着时间一起跑

所以他看起来像个死人

他也许还拿着鱼骨头做的牙签

也许还不会睁开眼睛

 

黑夜与白天的交媾

没人看得见

生下一大堆没人要的孩子

哭闹着

打死都不肯睡觉

 

我把头发向后挽起

幻想着有人能阻止我向前走去

眼睛里全是沙子

没有水

像个干尸

你不能走

你会吓着这个世界

 

张大嘴

瘦成干

做一个快乐的标本

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不说

什么都不做

 

黑色的梦张大嘴巴

牙齿搁在你的头上

哭着告诉你

你根本没必要看到这些

我们都不过是食物

谁也无法阻止贪婪的欲望

 

我默默的拿出牙签

我心爱的的牙签

抠掉他的牙齿上的腐物

抠掉自己骨头上的碎肉

悄悄的

 

我去掉鼻子,去掉眼镜

去掉所有部分

他们告诉我香气,味道和爱情

但是我的骨头却都不认识他们

 

我们是存在的

我们又是不存在的

我们一直在转圈

就在这里

从来没往前,也没往后

我抖抖手臂

跳起这一支舞


2013-8-31


雨夜

 

我们从不曾感知时间

亦不曾与时间恋爱

就像喝水的本能

空气穿过身体那样的迟钝

头发与皮肤七年一换

你的过去与未来写在本子上

在某一天酒足饭饱之后

烧掉这些有些发馊的文字

走啊走

从清晨走到晚上

从南方走到北方

你的脚后跟渐渐变成石头

夜晚的街道上

欢笑和悲伤的破碎互相厮打

隔壁老张叔的丝瓜藤上吊着一弯明月

一只猫死在后院篱笆下

夜色伴着雨水倾泻而下

屋里的人都漂了起来

漆黑的水搅着明亮的夜游症

开门

开灯

上厕所

蓝色的垃圾堆在半夜两点半

这些美妙的枪声击中沉睡的腰

床吱呀一声

又一声

 


卧铺

 

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一切都将步入黑暗

没有白色的开场白

也没有黑色的夜晚

我们的食物是种子

种子的食物是我们

 

去往春天

去往秋日

夏冬的沐浴

铰链般的手脚

车轮开垦大地

生命划出长长的线

死亡就在路边眺望

升起的灵魂

寄存在车窗上

 

黑夜啊!

根须列队起舞呐喊

向土地献祭

黑色的神经传递阵痛

探出头

抓住梦

 

白昼!

充满血液的浆果

容易破碎的外壳

缄默不语的眼睛和心脏

精雕细琢的脑回路

频率相同

跃跃欲试

 

离开平原

快跑!

汽车,楼房

吸收,吸收

蠕动的大地

写满真理的消化液!

 

路灯亮了

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招魂曲你还会唱吗?

黑夜之神的音乐

光在那里刺破天空时

我们从大地发芽

我们哭了出来

2014-12-8

 

五月

 

是美好的时代

一切欣欣向荣

伟大代替卑微

成功鄙视失败

没有死亡

没有冤案

只有安静的灵魂

没有人再出来呐喊

没有鲁迅会彷徨

这是没有战乱的年代

唾沫横飞

明亮与黑暗握手言和

拿起刀

放下刀

拿起武器

放下武器

辱骂,诋毁,痛恨

我们都是邻居

我们都生活在对方的生活里

哦哦哦

这一片爱无法诉说啊

对如此美丽的年代

旧五年我们偷东西不会惭愧

未来五年我们吃人不会后退

五年又五年

老了眉毛

瘸了下巴

生活全靠嘴

吃饭,呕吐,骂人,造人,胡说八道,扯犊子,心灵鸡汤

去你娘的

看那些老朽者面临死亡时的所谓睿智

其实都是恐惧

恐惧不敢重新年轻

恐惧热血会让死神更加凶猛

恐惧

恐惧与欺骗

恐惧与自我欺骗

十年又十年

你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你爱我

你恨我

有谁看见我们在此刻醉酒

从此不再相见

 

黑夜

 

黑夜黑夜黑夜

失明的人啊

快拿起笔

墨水就要从手和脚上流出来

变得漆黑和暗红

再不走

各种各样的道路就要穿过你的身体

谁知道去往哪里

困意就像窒息的练习

闭上眼睛都是梦的假面

这里面都是虚空

这里面都是鬼魅

有光在闪吗?

嘲笑你这么容易就上当吗?

雨滴朝你袭来

黑色幕布

五彩闪电和跳跃的秘密与上帝的牙齿

你的眼睛

眼皮里藏着的游戏

轰隆隆的火车开来了

你在角落撒完尿

浑身舒畅

隔壁的女人大声喊着救命

你打不开门

风把你撕成碎片

一片你掉在绿色的草上

一片落在金属般发亮的城市上空

你的声音和眼神蠕动着

钻入地下

你的半透明的翅膀在城市上空的粉碎机边缘

这一幕可爱而又残忍

声音破碎了

变成奶奶讲故事的断断续续的颤抖

一个诡异的声音出现在你头上的草原里

长着的果实砸了下来

金属的天空上

你的生活变成一格一格的记忆

电梯里都是长着同样脸的黑西服

你进入一层又一层空间

你的切片进入玻璃罐

你的生命,你的妻子和儿子,你的上司和愚蠢的错误

你从1岁到70岁

揉碎的人挤在一个房间里

电影上映着《生活》

你,他,你,他

你们被拿走脸和身体

银幕上正在亲吻和老去

罐子里的人发不出声音

老奶奶的拐杖摔倒了砸在玻璃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的脑袋滚啊滚啊

从云里像陆地坠落

一会儿地面

一会儿天空

你的手和脚都在

一会儿你看着你

一会儿你看着所有人

黑夜的声音装在远方的卡车里朝这里运送着

微微睁开的眼皮里身体被压着无法动弹

半梦半醒的光带着尖尖的刺

睫毛插在眼睛的前面

你看着梦

尸体正在碎成一块一块

你看着监狱里的梦

梦也在看着监狱里的你

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

好黑

好暗

这里是午夜

亲爱的

 

十二月

 

十二月

路在走

出生和死亡就在两头

步履蹒跚

大树列队送别葬礼队伍

行人一个接一个

天空中必须是欢快的音乐

以此来证明我们并未认输

只有时间纹丝不动

他永远不明白

为什么你脚下的路已经在向死亡走去

为什么你们还走的那么快

 

 

大雪仰面告诉天空

自杀

只不过是颓废和纠缠的自我流放

这些羽毛

虽然不过是些无力的灵魂

但她们却深刻地知道

只要占领你的眼睛

就能看到

看看这细小的声音

如何嘲笑行人

 

 

梦在树上

变成黄澄澄的大柚子

掉落下来

砸进污水坑

声音说

已经不能吃了

腐烂

消失

醒来梦还在头上

但污水沟已经升起了太阳

 

一个孩子蹲在路边

哭啊哭啊

讲述身世的悲苦

有个人同情他的命运

开枪打死了他

他醒过来

继续哭啊哭啊

两个人便在旁边围观

他们惊奇的发现

哭声并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而是从他的眼睛里

 

 

大街上都是浑身布满血迹的大鱼

餐馆里都是红色白色的鱼块

坐在船上

对着这个世界开始流口水

对着太阳开始流口水

对着天空

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石头是最完美的演讲者

他用沉默让你们相信

相信水在撒谎

直到石头睡着了

你们依然觉得他在说话

 

十二月

并不是最寒冷的月

它只是跑来报信

你们便把它处死

愚蠢啊愚蠢

还发明了一个新的名词

叫罪行

 

 

注视世界的方式

 

从襁褓开始的音乐

到年迈白发的仓皇

这世界的眼神总是一点一点

那里闪耀这里熄灭

身边行走的栏杆

星星爬满牢笼之上

脚底永恒的车轮

生命与欲望总是纠缠

一念或一望

美好与痛苦总是在手上

书写的方式

吟唱的方式

这眼与手

从握紧的指缝窥探无尽幻想

人心是滚烫的湖水

气息无边无际

黑色的幕布无法演绎重复的时间场

夜空就只有点滴的光

闭上眼睛

神经递质传送

光的尸体到处都是

生活和生死应如是

掌心的脉络

至死方休

干枯到骨架的时候消灭自我

这些巨大必将全部消亡

如同蚂蚁努力爬过你的脚

文字生于语言

语言生于哭声

哭声生于笑声

每天都吞下一个星球

生命游走于生命

世界归于你

你复归于世界

静谧如同所有一切都消失

消失如同所有都诞生的刺眼

这是注视世界的方式

朋友

看这银河璀璨

看这雨亲吻嘴唇

窗外机器破碎

深眠的呼吸爆炸

这里时间疯狂的跳舞

静止在凝视的瞬间

 

 

 

 

 

荒野

 

 

 

 

 

 

荒野之一

 

啊,荒野

我居住在十八层的天空

我是你的子民

我可以漂浮于空洞中游泳

也可以说是在天空的一隅而制造声音

这里并不安静

没有人

但是被拳头大的心脏统治了族群

树立起生殖的钢铁图腾

野兽被赶到牢笼里

这里散步的是生的恐惧

是被食物所压迫的生命

 

啊,荒野

当这里经历了宇宙的一念之间

所有的一切就回到了老家的门前

玛雅人还不知道零

希腊人还在刀耕火种

华夏人还在互相煮食对方

星球还是一粒种子

原初的质仍在熔炉里混沌

遥远的荒野里

是爬行

是鳃

是一粒细菌的纤毛的舞动

一不小心

就被猴子拿到了钥匙

 

啊,荒野

那青春的树藤里有诗词歌赋

雨中的大叶把剧情谱写

深夜的嚎叫是英雄的岁月

原本的蓝色升上天空

原本的蓝色掉入深渊

夹在中间的祖传摇篮曲

制造出石头和建筑形式

打破身体的高度

仰望着上帝的足尖

 

啊,荒野

这些都是岩石而已

岩石杀死了我们

岩石又烤熟了我们

岩石把时间缠绕一圈又一圈

我们才看到了一千万年的一个表情

 

啊,荒野啊

林立的钢铁森林不再生长寄生的图腾

奔走的钢铁野兽都在速速逃离阴影

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不再带有杀气

躺着的新鲜大脑思考着肉糜的清新淡雅

神的表情仅仅是一个惊讶

凝固的空间里

梦的保质期就达到了一生的期限

鸟的叫声刺伤天空

万物被时间惊扰轻微的呢喃

我们不知道

我们在优雅的排泄精神

 

啊,荒野

我们失去了时间的爱情

仅剩固体般的思维制造着摩天大厦

我们就居住在这雄伟的荒野之中

一无所有

有白色的墙壁

还有自我得回声

这里无边无际

而我们也无边无际

 

荒野啊荒野

遥远的星和此处的人

微小到看不清的草原和观众

恩惠所到达的前方

双手拥抱的对方

只有爱情像粗壮的狼

想占有她

又想徜徉在她的海边

 

这荒野中

有马

有青翠的港湾

蓝色的远方里

就是眼睛的倒影

 

只是眼睛的倒影

就只是爱情那么长


荒野之二

 

啊,荒野!

这里没有归途

是牛和马弯曲的脊柱

白骨场

千金帐

腐烂的脚在地上化为红土

一碗舟车劳顿粥

出游的是不会拐弯的弱鬼苗

喊一声道道道

皮肤就脱落到太阳中

 

啊,荒野!

天空也不知道

这原野疯长的地平线

夜晚会留下喊声

雨和雪都是来往的记号

这里把天空的一切都包纳

这里把地上的一切都抛弃

任性如人的堕落

撕开了天地的感情

无限的生长延伸到远方

哪里是远方?

那里是远方

啊,荒野啊荒野

人的出现

已有五千年

诸神的子民

祭拜祖先的遗风

夯土墙里贴着丰年庆

堂屋里挂着天地君亲师

用粮食出征

用血肉活命

哪些编年史活得更久

哪些列传入土为安

粮仓里代代相传的说法

这人

都是米粒般的灵魂

 

所以丰收了的荒野

还有寂寞的荒野

血和肉筑起的长城早已倒塌

奔马驰骋在这里

所有生灵得以生息

经历岁月轮回

经历万古苍穹

这一秒中出生

这一秒中回到土中

 

春分

 

吃一口沙子

尝一口雪

天上的尸体与地下的脸

 

戏班子到处招演员

傻子专门来唱黑面

拿了块匾写上你大爷

跑马的白脸呀呀个咩

 

戒了手淫的黄脸猪

脑子里的浆糊齁的咸

 

老歌唱

东西街南北走

出门就看见了人咬狗

抬起狗来打砖头

倒让砖头咬了手

 

一只抠脚的屎扒牛

一群喝酒的鬼蛾子头

前面是火我们昂首向前走

反正死不了赖活着还能生儿子杀了吃肉

 

都来坐下来谈谈理想

来来来

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嘛

这么大好的天气

老天爷都说了

睡一觉安生

 

 

2014-3-25

 

短章

骑自行车

弯曲的脊背上的铁锈

轮胎与骨头发出摩擦声

雨和泥

和出麦子和汗的气味

沉默之地居住的太阳

叶子和热住在黄土的岸上

这里就有故乡的声音

几个老人如钟摆的脚步声

小孩贴在地上头顶着天空

这些魂的所有孩子

随风拂动

 

北方

有众多不可言说的秘密

黑蝇和土蚊

从天而降的河

击雷的母亲

从胸口点着的火

整个夏天都很难安静

造路的人被赶出家门

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喘息

透明的血蒸发着

 

与海有关的

都是传说

那些从贝壳里钻出来的故事

长着鱼的身体

若干年后归于尘土

生下我们

沉溺于触摸干燥的房子

消失在一个二十平米的空间之中

 

如今的人

捕猎都用火和锅

舌头变成君主

食物被切成整齐的砖块

站立的刀

行走的刃

死亡化妆行走在柏油路中间


雾乡

 

冬日被焚烧

铁轨沿着火迹

一直插进雾乡的心脏里

春天出门的人

带着武器回来

今年的最后一天

我们荷枪实弹

打死奔跑在荒地上的灵

把祖先的香插进硬土里

喊着

火!火!火!

把鞭炮扔进土的内脏里

远古的人类穿着黑白的衣服

磕头给吸进太阳的院墙

坟头与乌鸦

地平线的潮汐

枯树的鬼脸

黄色草的悲弥乎

噼里啪啦

二十多的汉子们

你们穿着铁

拿着枪

裹着红布

扔下爹娘

就朝我来了

说我不给你吃穿和金银

说我不给你房子和老婆

说我该死

朝我开枪

我守着时间的一百万个尸体

我拿着生老病死四个字

我吞吐天地与恒星

可是他们开着坦克就来了

楼房成堆堆在土上

偷吃梦的狼被打死被剥皮

山头上的鬼魅

带着老人慌忙逃窜

狐狸和兔子都带着盐和子弹

路过加工骨头的兵工厂

跑啊跑啊

分不清活着还是死掉了

生与灵

这些带名的物

就生活在雾乡站

火车在这里睡觉

火车在这里撒尿

孩子们在这里发芽

孩子们在这里结痂

火车跑过去

雾乡的水眨眼就干掉

转过头去

人都变成干草

这粮食生儿育女啊

这土啊

就带着草往远处烧

 

北方

 

北方的鸟

北方的人

北方的一切生灵

歃血为盟

出生

是的

我降落于此

时常窒息的生存

这里的神明红发黑目

跳着击杀猎物之舞

土地里都是妖怪

周围寸草不生

天地之间

妖怪草

神明草

百草战争

这里就有了黄土高原

长江以北

淮河母亲一手麦子,一手稻子

大地是最忠实的外婆

被我们殴打至今

被掐死的河

被烧毁的城

这里的人一半会说远古方言

汉族的祖先们的语言

战争留下来的语言

带着火药味的语言

愚蠢的子民依旧掘地而居

在地上打孔

制造部落

一边喝酒,一边跳舞

噢噢噢哦哦哦

我去锅

我去灶

我去给神仙老子撒泡尿!

火车划开地平线

汽车钻眼

他们把吃的都洒满了平原

祭祀祷告

加入神符和毒药

这些食物就铺满道路

杀死神明和妖怪

杀死人和孩子

杀死房子和牛羊

大腹便便的工厂和楼房

肥硕的老鼠城

吃农村

吃我们

老人的血迹

孩子的血迹

我们都是粮食局的种子

我们都是采摘局的作物

口中插着美味营养管道

腹部插着资金汇集通道

看啊,张三,李四

你们最近还好吗

还活着吗

祖国万岁

城市生活多么美好

你的管子好粗啊

哪有哪有

你的也不细啊

哈哈哈哈哈

他们哭着笑

他们笑着哭

他们知道活着

但他们被每天醒来的电视机殴打

选择遗忘

选择回到平原

选择死亡

北方的死亡

凸起一个丑陋的肿块

像癌症

像推不掉的噩梦

没关系

时间里神明们都在悄悄交谈

这里升起又降落

他们时常散步于大地之上

这里是北方

这里一切都是新的

你把自己埋入地下三尺

滴一滴血,三滴汗

古语云

汗血遗母,子民乃生

你就从这里出生的

你抓起土看一看

全是汗与血

和你一样

这是根

某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神明们交战的瞬间

血就滴在这里

你就出生在这里

你的根

就是名字

轻轻地落在这片黄土纸上

一个孩子的脸

一个北方的名字

冬天

 

妈妈,我在喊你

妈妈,你在哪里

 

酒鬼们占领了高地

死去的衣服还没有烧干净

狂热的蚂蚁们拿着刀和枪

声音在地上流淌着

穿过那些土堆成的门前

沉重的敲击声

切断的时间像虫子一样扭动

树都在笑着

妈妈,你在哪里?

 

我生下来以后

名字就被刻在眼睛里

村里的路口转过去

夏天和秋天就坐在那里

吃着土的人

绿色和黄色的根须刺进眼睛里

他们就唤我的名

来吧,孩子

来吧,带上你最锋利的手

从今天起

地里的神明就会变成酒鬼

他们不再吃草

他们要红色的名字

你带好你的手了吗?

 

妈妈,你在哪里?

村里的麦子不够了

人们吃着白菜去挖土

有些大人端着酒去求雨

神明和他们一起去了

后山那个种骨头的房子里

人们带了死去的野猪

神明带了种子和死去的名字

镰刀还有钩子都在后边

他们都头朝下发出声音

天上没有一滴雨

 

妈妈,妈妈!

机器从远方开了过来

一个吃麦子的庞然大物

乌鸦的羽毛伴着血从里面飞了出来

嘭,嘣,嗵

那脚印像野兽进食的眼神

粮食不断钻进人们的肚子里

我们都睡着了

午后三点

村里的呼噜声

把门都打碎了

睡着的人都流了出来

 

傻子活了八百岁

给我们讲妈妈的妈妈的故事

傻子抽着烟

烟里塞满了土

他说要去杀人

我们就都吓跑了

对不起妈妈

那天我看到了

他把一个石头杀死了

石头流出来黑色的血

石头变成了人

长着眼睛和小小的四肢

神明带来了一块红布

包着石头扔进了麦田里

麦子们都在笑

有的在哭

 

妈妈,我想回家

妈妈,我的眼睛好疼

庙里的大石头人踩坏了庄稼

大水从天上流下来

站在刚铺好的沥青路上不走

我们都泡在水里了

妈妈!

我们的家在哪里啊

妈妈,你在叫我的名字吗

还是水里的那些花

好多孩子都不见了啊

 

我向山上爬

吃麦子的铁也在爬

累坏的麦子躺在地上

越堆越高

我向上爬

天上下起了火

火星火苗下在了麦子上

麦子们像喝了酒一样狂笑

所有神明都在摇摆着

这山晃啊晃啊

妈妈,我看到家了

 

妈妈,我在坠落

树变得越来越大

玉米叶刺进我的胳膊里

汗水活着泥裹着我的脚

麦子和谷子唱着歌

我穿着羽毛

一只鸟衔住我的心脏

这血睡着了发出呼噜声

妈妈,我在飞翔

我找到家了

你肯定也在那里

你在门里打扮着灶台

烟里边爸爸在喝酒

所有神明烤着温暖的火在睡觉

我现在就过去

 

妈妈

那机器停在了家门前

妈妈

人们都穿上衣服拿起了枪

妈妈

铁皮人带走了村庄

妈妈

神明被刺瞎了眼睛

妈妈

 

火车像子弹一样穿梭在空气中

妈妈

我回来了

我的名字也没有了

他们都叫我冬天

 

妈妈

这里是冬天

                  

守岁

 

村庄

和村庄里的人

都停止了生长

我的记忆

是十年前

在一个荒废的门里

有一颗十岁的我

手心握着汗水和天空

如今

二十岁的我归来

我把身体从土里继续拔出

看着不再生长的土地

看着刻满伤痕的泥

看着所有垂下头和枯死的你

我们回来了

用已经变老消瘦的血

向黄土地叩拜

在这无数个明亮和爆裂的夜

在这个一脸茫然和傻乎乎的房子里

我们围坐在一起

谈着老去的中国

谈着老去的村庄

生命与时间

缠成一个大大的结

挂在墙上随风摇摆

那是解不开的

家乡啊

 

我的朋友们

把根扎在家的人

你们生儿育女

面朝黄土

用汗水换来米面和油

在骨头呻吟的时候

殴打妻子

在孩子学会在黄土里寻找快乐的时候

已经把麻将与疲惫

堆在了门前那个高高的门槛上

点起一根烟

看我一眼

默默的回到家中

 

我是没有根的鱼

游走在村庄的五分钟内

我路过褪色的春天

淡去咸味的大门

那道脆弱和可怜的柏油路啊

担起了日日夜夜

岁岁年年

刺痛他的家人们

岁月轮转

无数的人只给他剩下模糊的脚印

我是一条不孝的鱼

我把一颗树留下

想让他代替我

做一个

村庄妈妈的乖孩子

 

老房子去世了

牛羊没有说话

父亲仰望着新瓦

像新生的婴儿

发出了高兴的哭声

我抚摸着冰冷的墙壁

我望着崭新的天花板

我躺在这里

我的爷爷奶奶

我的天空和温暖的全世界

在夜晚

我的飞船

我的一岁两岁三岁四岁五岁六岁七岁八岁九岁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

消失了

从眼睛里

从手中

天花板不再有神明

我知道

我有二十二个我

如今

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微笑着的我

他在努力回想着那几个想哭的孩子

他们就住在老房子中

你们到底

长得什么模样 

 

故乡

 

就在那颗树上

结出了一个老房子

我长大了

成熟了

落在了地上

无论我在哪里

它一直在我头上

发着残缺的光

 

在另一个世界里

有着和我一样的口音

躲藏在生活中的梦

和我那最快乐的痛

我拿出一半的身体

让它在温暖中

悲伤的回忆起所有过去

 

昨天的故乡

生活着已经死去的我

即使我再回去

我们已经相互陌生

不会再交谈

他们会给我讲述我小时候的故事

我会给他们讲我长大了的故事

我们就这样

在树上尴尬的摇摆着

妈妈在旁边拿出了月饼

只是笑着

不说话

 

此时此刻

在另一边

我所熟悉又逐渐遗忘的那个人

那个熟悉的口音和粗大的嗓门

那个巨大的门

在村庄的牌子上

父亲一定刚刚吃完饭

因为劳累而打着盹

一阵酒气飘入我的脑海

我的故乡

含着不能流出的泪

殴打着我


 

黄土地

万千年来

风沙与开垦土地的人厮杀

黝黑的祖先恪守祖训

生儿育女

妇女纺粗线织大布

精壮后生去下地

这沙变成土

这土变成房子

这房子的身边长出麦子

有老天爷的喜怒哀乐

也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这无名的墓碑里

有的扛着枪吓出尿来

有的抱着老婆出不来

河流奔腾着阻断迁徙的路途

四季与战争让疲弱的灵魂变得谨小慎微

这黄土地种完麦子

种完了小米

一口大缸伴随着生活

为了粮食出生

为了粮食死去

曾经走出去奔逃与旅行

或者带着孩子喂奶与做饭

都在岁月里变成书

变成令人生厌的喋喋不休

软弱的人三十岁,五十岁,八十岁

软弱的生活是酱油与醋味

高尚与低劣同样油光满面

在呼噜声中扭曲姿态

去蝗虫般飞越这里的天空

 

翻越这土地的波浪

是车辙和马蹄和足迹

 

土和盐

 

所有的祖先都睡在这里

喂羊的,酗酒的,战死的

在土的分娩中

变成落叶,巨石和铁屑

然后盐就带着他们回到几万年后

进入你的身体

生根发芽

半截小腿就埋在了土里

 

黑色的炭块都是旧时代的血

是阴暗的古王族的怨气

是祖先执念于土的恶狠狠的牙

无知的孩子当然要烧掉他们

因为有金子可以吃

直到他们不得不躲在铁盒子里

看着黑色的冤魂攻击眼睛

 

铁从远方迁徙而来的时候

羊还在这片土地上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

即使后来铁慢慢盖了房子

羊还在草地里寻找安宁

然后一部分羊叛变了

跟着自称牧羊者的人

他们离开故乡

吃烟土,喝洋酒

屠杀铁的子民

把血铸成图腾

从此羊和铁开始了永恒战争

羊烧掉所有的记载历史的土

铁毁掉了所有和羊的和平纪念碑

互相残杀

杀掉朋友与爱人的爸爸妈妈

杀掉腌好的记忆

杀掉自己的孩子

可是村庄不会灭亡

新的羊和铁继续屠杀着

土是不会消失的

盐也不会消失

牧羊者也不会消失

 

工厂第一次出生在村子里的时候

所有人都来看

大家都好奇这个四方脑袋大屁股的长大后会是什么样

工厂六岁的时候

吃掉了八十颗核桃树

老人们去劝他

核桃树是精,不可损伤

工厂不懂

就哭

老人的孩子们,也就是工厂的父母们

悄悄地把老人都葬在了遥远的后山

他们不能让工厂知道

工厂自己的秘密

工厂越长越大

吞掉了半个村子

人们很开心

终于有一天

所有人悄悄聚在一起

准备举行最后的仪式

他们要用血和酒做成的水喂养工厂

直到工厂可以吞掉更大的村庄然后发疯死亡

这样所有人就可以吃饱

政府带头举行了祭祀仪式

工厂一无所知

不断的膨胀

不断地吞噬周围的一切

直到碰到了后山老人的骨架

工厂的牙哗啦啦碰碎了

发疯般的跑了

从此人们都只能在荒野上看到一个背着烟囱的巨人

发出悲鸣

上面住满了麻雀

我的孩子看到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他那是什么

就叫他悲吧

这城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爷讲

龙盘在了京城

龟就留在了县城

六百年前

地上的人烧砖头

做成神龟的模样

祈求神龟留在这里保佑这里的人

谁知道城刚做好

就打战了

铁来打,炮也来打

羊来打,鬼也来打

昏天暗地

打了几百年

活下来的都在砖头里变成砖头的一部分了

这些人就想

与其期待神龟

不去我们保护自己的后代

就有了城

后来城又被毁了

被从未来回来的人

说未来没有城了

不需要了

爷爷也只能哦一声

没有就没有了

又能怎么办呢

 

这片富饶土地上的无神论者

 

回家

树上挂满牛羊

挖开脚下的伤疤

露出红腰带

抓起一把黄土

吞下

像母亲一样怀孕

在一个黄昏

痛苦的看着他们出生

 

十三岁的姑娘哟

你作为家中最后一笔财产

嫁往北方

那里有一无所有的年轻汉子

和一无所知的爹娘

你的儿子考上了大学

娶了城里姑娘

你的老伴

坟墓修了三尺高

从此再也没有争吵

你拿起锄头

站在太阳下

向大地

借最后一所

可以安静的房子

 

把一个中国人杀死

世界不会产生任何动静

所有为了吃与性欲

正在经历死亡和享受的人群

都在我们漫长的注视中

睁开已经衰老的眼睛

 

大地的孩子

根在鞋子里

脚下是自己从小咀嚼的黄土

他们完全无法忍受

站在空中

远离土壤

因为枯萎而死

所以一些爆炸

变成了血色的烟花

 

一家大学门前的网吧厕所门上写着

节约用水,人人有则

办证

四六级答案

高薪聘请魔兽代练

迷药(专业)

枪支弹药

男同性交友

有偿捐肾

刻章票据

治痔疮用肛泰

不冲厕所死你妈

 

毛主席在天上发亮

中国的土地上种满了农民

然后

被一茬一茬收割

  

土地

 

第一页

黄土

第二页

黄土

第三页第四页

不用找了

整本书里

只有黄土的眼睛

黄土的脸

黄土的气味

只是

合上书

平视前方

会看到这里有无数

坚硬无比

保存完好的表情

脚下

每一页

盖着几千几万年的灰尘

悲伤的脸上

泪水一直向大海流去

墨迹画出房子

就躺在

那些翠绿的胡渣上 

 

 

黄土高原的脊背

是一座座坟头

祭奠着巨大的亡魂

每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骨架

都低头

挥舞着肩膀

我们

没有死过

拿起武器

把疼痛

献给一直沉默的大地  

 

 

被风吹开的平地

种一片羊群

竖起模糊的太阳

没有波浪的黄土地

晒脱皮的地球

运送水的铁路

切开山

铺在长着根的鱼上

突然

尖叫声响起

一只巨大的铁爪

挖出了黄土下尘封多年的黑色内脏

旗杆着火了

就插在这陈年的血上

在燃烧

天上下着砖头

把人都压在了下面 

 

 

山头上

树立着

地下弯曲的脊椎

扭曲的手臂

折断的肋骨

他们穿过土地

伸出地面

每一根都那么惨白

那些伸出的中指

他们冒着白烟

眼里都是蔑视 

 

大地的帷幕

 

雾是我们的祖先

雾是我们的坟墓

这世界吞吐与呼吸

这疲惫的喊声响彻原野

母亲,母亲,母亲

我想要温柔地融入这泥土

收回那错误的爪牙

你看

那些树如风般轻盈

那些灵魂如新生的舞

为何会铁石附身

活成嗜血的人?

 

青翠的命运守望岁月

扭曲的根系被母亲怀抱千年

铁的时代

语言在风中飞舞

孤独的人组成军队

对抗美丽的生活

诡异的香味渐渐代替食物

一切生命都成为食物

我们屠杀美好

我们拯救邪恶

我们哈哈大笑

我们的泪水凝固成坚硬的石头

 

列车飞行在原野上

我们前往城市

吃饭睡觉无所事事

期待性生活

期待不存在的未来

拥挤在一起努力制造伟大的金属森林

伟大的历史进程里

伟大的平凡者不存在

他们互相残杀

杀死老人和孩子

杀死智慧

留下战争光辉的阴影

 

这大地呼吸的瞬间

行走的生灵轮番演出

那剧烈的表情

带来的是时间的停顿

火山喷发出幼虫啼哭的声音

弹指间

一切毫无踪影

时间消逝的时候

我们为彼此而痛苦

我们彼此拥抱

我们彼此相爱而无视一切

亲吻间

大地上有了意义

 

伟大的女娲从不怜悯这泥土

我们作为生灵是大地是痼疾

存在是我们的自我安慰

也是我们毫不知耻的自我傲慢

这世界已经足够怜悯我们

只承受这几十年的痛苦

 

一切都是现实

一切又都是幻影

没有什么是永恒

大地的一切都是彼此的温柔

而阴影从未消失

孤独的存在

都是一幕从未发生的故事

灯光不再

只有那雾中的布景

谁看到了

又提前离场

幕布前

都是旅行的人

 

 

某一处的村庄

有一天

从下往上看

大地和天空连在了一起

黄色啊

带着秋的满足感

这世界喝醉了

一个石头里刚出生的孩子

喝到了咸涩的乳汁

 

泥巴学会说话的时刻

房子都长大了

死去的人就可以住在里面

有人去砍柴

奶奶就来烧水

灶里的煤块跳着大舞

要等年份枯黄的时候才能跳的舞

哥哥和妹妹

踩着刚绿的草

去找爸爸妈妈

 

当羊群走在山脊上

挖开那些长着草的土

山的内脏露了出来

牧羊人休息的时候

一边吃饭

一边讲故事

 

那些山啊

还有不知道流了多久的水

飘着的,沉默的,死去的沙子

以前天上都是下着土块的

草也还没有手可以抓着大地

没有神明的年代

土和水,草和天

就在这里打仗

打的昏天暗地

后来他们变得沉默了

不再争吵

有的住在地上

有的住在天上

 

树是人类最大的威胁

这些浑身都是手脚的战士

曾经在远古时期作为神明的盾牌横行整个混沌之中

后来他们都做了妈妈

生着孩子

人类就慢慢出生

经历了饥荒和战争

从树的样子变成如今的样子

他们拿着火

靠吃母亲为生

 

雾湾站

 

一百年前

祖先的婆婆

手掌的纹路深的可以藏下无数的秘密

被扭曲的小脚印生生抠出了活着的命

瞎子说能看到人的未来

就有人抛尸荒野

也有人荣华富贵

有神仙和妖怪都来凑热闹

都说你来我往

只有枯黄

只有江河带着铃铛在喊

这手与这湾

都给了吃骨头的王八蛋

他们

婆婆们的子孙

卖骨头

买土皮

砖火凑青砌

土皮里埋上金银财宝

流血的人盖起高楼大厦

站在这里的人

他们身上蜕皮

换成新的时代

脑袋也镀金

塞满土块和空白

铁来了

铁也带来了新的名字

雾湾

铁就站在我窗前

指着我的脑袋

呜的一声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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