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果实 | 缓慢而坚定的生长

如何选择一种人生？

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难题。

从出生到成长，从少年到成年，从为人子女到为人父母，仿佛总是在一辆行驶过快而又没有挡风的拥挤卡车上，战战兢兢，生命也就一点点爬过了无数的刻度。

生命看起来总是很迅速。

然而我们也总会爱上那些生长在阳光下与世无争的植物们。

他们占据舒适的叶绿素，自我养育，生产树叶和果实，并且在不紧不慢的岁月里长成参天大树。

我们知道一切都很迅速，也知道自己无法在时间长河里像树一般永存，那我们可以选择哪一种生活？是像豹子与羚羊的厮杀，还是等待一年一度的轮回，只在一棵树上寄存那些最为甜蜜的时间？

人生可以如果实的。

我们总是在观看那些紧张刺激的过场，所以往往会形成这样的认知，某一种概念的存在，必然是以其最为常见的场景作为代表性的。比如纪录片，比如电影，比如什么是一座城市。我们期待缠绵悱恻的电影，期待将有大事发生的现实记录，期待一座金碧辉煌，钢铁冷酷的城市。

这些在《人生果实》里都不复存在。

所有的快节奏与多巴胺刺激都存在与动物中紧张而又危险的生活中。而人作为造物中的恩宠，他们不断地改变认知，依然选择了种种离经叛道却又深刻的生活。

人可以如野兽，也可以像一棵树那样生长。

津端修一是一个木讷的人。

他从出生便是一个执拗而独立的人。喜欢游艇，即使贫困潦倒，也想要花大价钱去买一艘，这是执念和热爱。身为建筑师，一生都在贯彻老师和自己的理念，他坚信，人应该生活在大自然中。

“一切答案都在大自然中。”

他的生活依旧保持了一种高度自然的传统式节奏，写明信片感谢信，缓慢的劳作，日式早餐。

在高藏寺新城建设的开始，他作为主创人员参与了设计。同事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言，却也承认他的工作能力。“他是一个很自我的人，总是突然消失”，然后即使这样，几天后，修一却拿出了一个巨大的幻想世界——对于一个长期饱受自然灾害侵袭的日本沿海城市，我们更应该拥抱自然母亲，回到那种原始而悠然的生活中。

然而城市本身并不这么想。

城市是伴随着工业与密集的，它必将为了财富而存在。

一座城市，是知识和浪漫的集合体，也是残酷与厮杀的战场，人们生活在其中，总是认为自己在追求更高的东西，却也在压力过大时不免产生怨念。于是人们对其又爱又恨，却又总是无法分割，于是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对一座城市，是爱还是恨。

甚至有的人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属于它，或者它是否属于我。

而修一却选择了“爱”这一种方式。

修一的事业可以说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阻碍，他的梦想已经彻底破灭。

新城市计划不再变成他心目中所期待的乌托邦，那他执拗的性格便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在城市里坚持贯彻我的生活，我相信自然是不会亏待所有生灵的。他在城市一边买了一块地，修建了一座木屋，并在房屋周围开始他的“森林重造”计划。

而这个计划最重要的执行者，却是修一的妻子，津端英子。

任何一个时期的爱情都有其时代本身的局限性。

再古老一些的爱情故事，远远没有今天从青春期就开始的悸动，荷尔蒙和胃痛，也没有青春电影的堕胎，叛逆，辍学种种。父母与爷爷奶奶辈的爱情故事，无非就是木心所说，过去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然而严格论证起来，并非是信息传递困难的原因，而是古早爱情故事的化学成分甚是单一：一旦认可，便是一生。

这对于性解放时代的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自我束缚，甚至是老封建迷信。然而选择了激烈厮杀的动物，是会选择这样的生活，他们需要基因的优秀迭代，需要生命延续的维护过程，于是更好的才是最好的。

而选择植物一样生活的人，他们需要的便是相濡以沫。

木讷的修一是一颗笔直生长不拐弯的大树，而温柔贤惠的英子是传统日式女性教育下的“牺牲品”，她温谨恭良，女性技能一应俱全。几千年男权教育下的生活必然如此，每个种族的女性都会在潜意识里找到这样的部分。她为丈夫尽心尽力，无论是他的什么愿望，都会满足，对于他的生活起居，更是无微不至。

在早远的时代，中国女性也是如此。而未经历革命的旧时代日本女性，自然也是贯彻着“这是我从小收到的教育”而生活着的。不一样的部分在于，这样的故事，在今天看来，是莫大的悲剧，也应该是不可接受的“不平等”。而已经87岁的英子，却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并且她并未感到不幸福。

这是生活的幸运。

因为英子同样是一棵大树，她缓慢地生长，与修一一路笔直地通天不同，英子一直小心翼翼而更加温柔细心，一路呵护着这个任性而骄傲的大孩子。而到了树枝分叉的时候，枝叶终于交缠在一起，已经到了他们最为幸福的晚年——英子忍不住感叹：年迈的修一看起来更加帅气，而修一面对记者的采访，带着莫大的幸福炫耀着：这是我最棒的女朋友。

英子最大的理想在于，应该让修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正是她的理想，她想看到丈夫的笑容，孩子的天真，和一种选择了对的人，便要作为他强大后盾的生活。

而对于一棵树来讲，英子是修一理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同今天什么都需要钱的支持一样，英子的存在，才是修一理想最后得以实现的主要部分。

这样的爱情一点也不爆裂，也不带有剧情般的浪漫，甚至不能称之为甜。

然而这颗爱情的果实，却带着时间缓慢坚定中独特的年轮，给人巨大的回味，如同慢火下的味道传递。从青春时期带有青涩笑容的两个人，慢慢走到一起，最后成为连在一起无法分割的参天大树。

爱情故事应该怎么写？是抢夺，还是欺骗与占有？是愉悦的荷尔蒙还是婚姻这块注定经历的坟墓？

一位朋友喜欢畅想他的爱情生活场景：在一个落地窗里，和一个心爱的人，围着暖炉，什么都不做。

这不是爱情生活，这就是爱情的骨灰。

一个人，两个人，夫妻与婚姻，所有的结合和共同依存，与一个人的生长是一模一样的。他有生命，有痛苦，有快乐，有需要做的事情，有共同的梦与存在的意义。如同在原野上奔腾的野兽和正在挤去水分的大树一样，爱情的形式同样是两种：一种在蛮荒的草原上不断寻找配偶去交配，生育；另一种选择终生伴侣，厮守一生，只生育他们彼此的后代。

从生物学角度来讲，这两种方式都是成功的。

（以下过于枯燥，选择性略过）

其实核心的地方在于雌性，他们具有性选择权，于是在一个群落中，雌性的选择决定了群落本身的遗传特征。原始一些的昆虫，单身妈妈选择在条件恶劣的时候，生产自己的克隆体，而条件优渥的时候，就寻找雄性，创造基因更迭的下一代。于是即使到了昆虫社会中，雄性也只是交配机器，甚至有的完成了交配工作便一命呜呼。而进化到高等动物，雌性选择了雄性厮杀称王的社会，或者选择颜色好看，身体强壮的雄性，来提高自己的生育欲望。

然而，在这样的过程中，雌性不断选择具有更漂亮的雄性的时候，刺激排卵的能力会越来越极端，对于基因变异的需求会越来越多，最终导致排卵能力下降到如果雄性不能拥有足够多的优良基因便很难排卵的尴尬境地。这对于生育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为了维持种群的稳定，动物于是进化出了爱与忠诚。

只有保持配偶关系，或者保持一种社会结构，才能保证他们不会变成一个慢慢丧失生育能力的种群（当然人类已经快实现了），动物间的“爱与忠诚”，便在少数动物中得到了实行，而这些动物也慢慢进化为了优美和力量的代名词。

而人类社会从艰难揾食到物质丰盈的阶段，恰好保持了这两种方式。对的，即使是如此冷冰冰的生物学知识，爱情的证明也是存在的。

而爱情存在于何处？

当然不是当当李国庆这种蛮荒上两只野兽的狩猎合作关系了。

选择“爱与忠诚”的动物，它们发明了“家庭”的概念，这个概念类似于植物的空间，他们的枝叶与根茎保持了一个和谐的共生，而不同的家庭就组成了人类社会的基本结构，也就成为了一种普通的人类最为基本的单位。

很多人向往修一与英子的那种生活，而这种生活其实就是长久以来大量人类即使面对物质的诱惑依然保持的一种生活态度，选择自我的空间，选择简单的理念，夫妻共同维持的一个最微小的结构，却也是最为成功的一种家庭延续。

有人会说：说不想当皇帝呢。

有人会说：人一定会追求极限。

也有人说：人只会想要强大的生活。

看，这就是自我认知对世界的强行解释。

无论是不少人只能看到的人类世界，还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世界，还是拥有历史的世界，从拓展出来的时间维度来讲，我们拥有一个众多可能性和众多机会与运气的世界。而在其中，无论是动物，还是人，所进化出，发明出的各种生活方式，都有其真正的存在意义和可以追溯的起始。

有人想当皇帝，有人并不想；有人选择厮杀与拼搏，有人选择简单地行走；有人一生疲于奔命，有人却只想寻找经此一生所要实现的某个愿望。

而修一也是，英子同样也是。

他们并不存在于过去和未来，他们就是自身对命运的选择。如同选择伴侣一样，既然选择了，就会选择缓慢经营着，用一种不断修剪和改造的方式，用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情趣维持着那份感情，直到老去的容颜在你心目中依然是最美的瞬间。

这就是一棵树，当它越长越大，它就会成为另一种空间概念上的巨大风景。

而每棵树所产生的果实，便是那一生中最甜的部分，一年又一年，成为肥料滋养大地，再成为大树的养料，再结出最美的人生果实。

这就是爱情啊。

PS：

和媳妇在看的时候，总是在没有任何煽情的地方忍不住涌出泪水。我们讨论着，这是为什么，想来想去，最后我猜测是这样的——也许在远古的时候，当动物们发现不用再艰难寻找伴侣，只要彼此一起扶持生活，也可以在基因的影响下生存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也许比生育更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爱。也许爱是从荷尔蒙出现的时候开始，也许爱是从诞生了后代才开始的，或者更加极端到失去一切才出现了爱，但是爱终归是出现了。

而我们在纪录片中，看到了“爱情”最古老的模样。

PS2：

我很爱我的女朋友。

我们2010年相识于互联网，2012年见面，2014年她来到北京决定成为我的伴侣。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了5年，而想到这样一棵爱情的“树”的时候，也才不过仅仅一年多。她见到我的时候，问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相信人会有不会分割的感情？我说，只要你愿意，你会为那个人付出精力保持改变。

然而五年过去了，改变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她变得更加成熟，而我却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臭小鬼。从一开始她选择孤身前往陌生的城市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我就觉得这样的勇气注定她是要成功的。

当然她在我这里没有得到钱，只得到一个固执地认为艺术是古典精神载体的神经病。而她在面对上海人逐渐认清楚物质本质的时候，也会跟我说起到底“文艺”是个什么东西。于是我们会在很多时候，拿出瓜子，茶叶，咖啡，面对面而坐，关掉电视，手机，一起聊起那些严肃的话题。

“古典精神”是一个伟大的命题。

人类想要超越本能是最大的天方夜谭，所以认清楚本能的来龙去脉就最为关键。而选择自我的生活，就成为本能之上最为强大的精神力量。而古典总是伴随着严肃和深沉，而人最害怕的便是痛苦，于是便产生了“笑”的生意。结果谁也没想到，资本主义时代这么迅速，短短的几年时间，“笑”就把古典精神吃光了，放眼世界，只剩下俄罗斯人还在为了哲学而打的头破血流了。

对我来讲，我们的爱情生活与修一和英子是类似的，无论是自然还是守旧的生活方式，古典的事物是必须存在与灵魂之内的，这是一种情感发酵所必备的物质。因为它承认失败，承认痛苦，所以才有追求真正美好的愿望存在。

戏谑和幽默是本能，性交是本能，而爱情，往往超越了本能。

人生弹指一挥间，比吃饭更有价值的事情，也可以多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