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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拉

银河制造 银河制造纪录影像
2024-09-05

 


埃拉有一个录音机。

一台用了24年的松下牌磁带收录机。

里面有一盘老磁带,没有目录,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街头采集的声音。

有一天,她丈夫问她:这里面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含义?我听到了有人在做爱。

埃拉摇摇头。

那是猫叫。

她心里想。

傻逼男人。

 

 

收藏癖谁都有咯。

我自己也会收藏一些卡片,要说为什么收藏,一定是因为某个原因。在我小时候,一张卡片上突然多了一个很可爱的角色,然后你就小心翼翼地保存在作业本的角落里。让人称奇的是,某一天,这本作业本你在垃圾堆里居然翻出来了。那张卡片上的画突然变得很有感觉,是因为我长大了吗,还是时代变化了,从此之后我开始收集小时候的卡片,很有趣。

埃拉收集声音,是否也是因为某个瞬间打动了你呢?

她只是默默玩手机,不理我。

我打开那个录音机,仔细听。

但是磁带的音质在如今的时代已经是老掉牙的古董,根本听起来就是模糊不清的各种声音。

埃拉说,是你耳朵不行。你老了。

我不信。

我打开手机把音乐开到最大声,里面的音乐都是无损音质,听起来高音细,中音足,低音稳,不比那什么破录音机高级多了。

反正她身上的谜多的数不清。

我跟她结婚十年了,除了偶尔的推心置腹的交谈,一起做饭,开心的玩耍,再就是埋怨彼此不够相互理解而开始的吵架,日复一日,生活还好没有变得乏味。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很重要。

和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感觉我还是在埃拉的大厅里,金碧辉煌的吊灯下,形形色色的门有的敞开,有的紧闭。而我不管走到哪一扇门前,都会被她一个大耳刮子扇回到现实里。

我就像一个在大厅里住了十年的游客,没机会找个房间就这么安心休息,只能乖乖地在这里来回打转。

好在我舍不得出去,离开这里,外面永远是狂风暴雨。

所以我跟埃拉说,我好爱你啊。

她说你该去洗脚了。

 

 

我喜欢在小说里描述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

他们都是人形的,但其实并不算严格意义的人。

他们是人形的,带着其他动物特征,甚至是外星球特征的生物。

当然,埃拉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些拙劣的比喻罢了。只不过我很喜欢这种形式,就像是一种“人类分类学”,智人把一切人的同类干掉以后,就只剩下智人这一种人不是很可惜么,所以人的分类学应该继续下去。既然我们大言不惭叫智人,而且已经有了肤色人种的分类,但是关于人的智慧方面的分类,还是不够的。

不过这并不是严谨的科学,因为人的分类和克隆一样,在伦理上说不过去的。

如果有了分类和克隆,那大屠杀和战争只会没完没了的重演。

所以我们需要一种更加“文艺”的分类。并且用文艺把整个世界“解构”掉。

这也是我被埃拉诟病的地方,全靠这些拙劣的技巧,不就跟西方哲学一样,愚蠢而不自知吗。

人类的自我毁灭不是肥胖症,而是信号的逐渐分散化。

试图建立一个完整的体系去构建一整个世界的观念与分支,不停地解构一切信息,最后的结果都是观念愈加复杂,而核心的理念却被藏得更深。

但是现代人就已经是这样了,我们的思想也是要随着时代改变的。古典的事物终究还是会灭亡的,那些灵魂里的善与美之类的东西,越是束之高阁,越是不容易再显露出来。

然后埃拉拿起一颗西兰花。

你看这是一颗机器制造的西兰花,程序员已经掌握了如何将西兰花的成长过程全部数字化,所以我们如今可以在“种植机”里就调整西兰花的味道,并且通过等待时间的长短,来确认今晚的西兰花可以拿来做蒸西兰花,还是炒西兰花。

一切全部都可以实现控制以后,你想吃什么样的西兰花呢?

当然是最美味,最好吃的那一种。

埃拉笑了:那请问你的味蕾,还记得什么是好吃吗?

我当然记得啊。又香又脆,还嫩的。

不,你不记得。你早就忘记了西兰花本来的味道了,这是机器制造的西兰花。

我恍然大悟。

那?

好吃的定义被改变了。

而且之后会一直被改变。

 

 

所以说我其实就是个描述者。

描述者也是手工业者的一种吧,他们的创作方式都是将世界重新打乱再拼起来。有的可以卖钱,有的只能自我欣赏。

作为手工业者,其实在过去的时候,劳动者还没“异化”的时候,是最能感受到劳动本身是带有尊严的某种事情。即使做出的东西都是重复,不断地重复,但是在过去,无论地球哪个角落的匠人都享受有“著名权”,将名字写在自己的作品上,是很有荣耀的某种事情。只不过现在的劳动就变得有点只是为了挣钱了。

这是马克思老先生说的。

作为一个描述者,我甚至还是失败的。因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所有的作品都是野生的,味道如同嚼蜡。

最后还是一个普通的讲故事一样的人,故事讲到最后还是絮絮叨叨的那种。不过最终这件事情虽然无法养活我自己,却给自己带来了手工业者的荣耀感。

为此,我经常向埃拉炫耀,你虽然聪明,懂的也多,但是毕竟不如我学识渊博,还有作品等身。

埃拉也不抱怨什么,说,这就是夫妻了。

我仔细一想,的确也是。如果让我来描述爱情是什么,我觉得就是互相在微妙的地方需要对方吧。

如果要继续啰嗦的话,那就是两个人更懂对方是如何的微妙吧。

比如我在愚蠢的描述中灵感迸发出来的泥土味,恰好是埃拉灵感大海里某个孤单的小岛。

结婚十年的后果就是,我身体不舒服发出的声音,她能说出来我是肚子疼还是头疼。

 

 

我们有时候会出门去旅行。

两个人走在一起,我步子大,她个子小。我提着东西,她躲着太阳。

我们看着猫啊狗啊从路上经过,看着大爷大妈路过公园,到了景点,看看这里说了什么,看看百度上说了什么。

然后在长椅上,我抽烟,她发呆。

我们从不自拍,因为我太胖,而她照片里不如本人好看。

我们就找点话题聊,打破这个尴尬。

我说看那个男人,头发跟我以前某个秃头同事一样,说不定人也是一样的愚蠢。

她说,看那个女的,化的妆丑的一比,跟她一个同事也很像,说不定也是一个傻逼。

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们就在路上,一起看着路人回忆以前遇到的人,认识的人。

走几步,就又接着坐下来,除了回忆以前遇到的傻逼,然后猜测这个人会有多傻逼。

一天的旅行就这样结束了。

路上的景色其实没法去夸它有多美,因为当你看多了旅行照和滤镜,看到实物你只会想吐,吐完之后自己也用滤镜用的很溜。但是实际体验,往往都是一样的臭,只有在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之后,我们俩的旅途才不那么无聊。

我说埃拉你真无聊啊。

埃拉说我怎么嫁给你这么个废物啊。

然后我们一人一口可乐,想起了今天遇到的一个公交车上的傻逼。

你困了吗。

困了。

睡觉吧。

洗脚。

把拖鞋扔过来。

打鼾。

 

 

其实我们出门也不仅仅是骂人。我的主业毕竟还是一个摄影师。有时候会拍拍照。只不过埃拉不让我拍她。刚好我也不喜欢拍人。

埃拉有时候会拿着她的录音机。

我觉得这是她的某种记录方式吧?反正我是不懂。她倒是跟我讲过,但是我听不懂。

不过埃拉喜欢拍照的时候拍人。

和我截然相反。

有一次我郑重其事地表示今天晚饭结束后有一场夫妻座谈会,我们要聊聊这个话题。

于是我们炒了土豆丝,热乎乎地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

礼貌性地各自刷了五分钟手机后,我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拍人呢。

她反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拍人呢?

我仔细回想,我不喜欢拍人是因为我不喜欢抓人的表情,我觉得真实对人来说更有意义。而且不喜欢和人对视。

埃拉笑了,那你拍虫子的时候,可是想着如何要把虫子搞得漂漂亮亮的啊。凭什么人就要一定真实才可以,而虫子就要那么美呢。

而且,人的表情,不一定就不是真实的啊。只是你自己觉得罢了。

我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样。那就不是真实的问题,而是现实的问题。

我突然想起来,喜欢画画的埃拉,却不会画人,拍人的时候却很厉害。

而不会画画的我,喜欢画人和幻想的事物,拍虫子却拍的还行。

其实我们是对于现实和幻想的喜欢程度不同吧。

座谈会结束后,我觉得埃拉比我更像一个导演,我挺期待她来执导一部短片,她却拒绝了。

因为她说,她太懒了。

我感觉这世界丢失了一个天才。

暗暗窃喜。

 

 

这世界不需要天才来拯救了。人类注定是要灭绝的。

我和埃拉在这个观点上是保持一致的。

关于生育的观点也是一致的。我们觉得我们的孩子必然是包含了我们所有缺点的一个社会渣滓,会给这个已经快要消失的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我们拒绝生孩子。

因为我们俩的优点到我们这一代就灭绝了,给了下一代也是浪费。

我很喜欢埃拉对于人类的看法:

人的智慧是某种地球的语言。

人的自我毁灭其实是地球思想的某种直观展现。

因为语言会汇聚成思想形式,而人的智慧是语言的一分支。

所以我们的自相矛盾都是某种个体的二元分化,我们在地球的逻辑里是某一种细小的微粒,带有正负电子的微型表皮蠕虫。

所以地球挠痒痒的时候,我们就会被刮下一大部分。

其实埃拉自己不知道,她有一次做梦,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蜜蜂和蚂蚁是地球的主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大脑,安居乐业,虽然有局部战争,但是各自的小日子过得挺好的。

后来有一天,他们之中进化出了一种大脑狩猎者,蜜蜂们的脑子都被抢走了。

慢慢地,蜜蜂只剩下了没有大脑的雌性,她们的生活只剩下了奴隶一般的生产,而大脑收割之后存入了大脑资源库,所有的大脑神经元连接到了一起,保存在蜂巢的一个角落里,在这个角落里,蜂群的大脑控制了蜂王,然后控制蜂王制定策略,包括幼蜂数量的控制和自产雄蜂的基因控制,最后蜂群成功的成为了一个固定的群落,并且稳步发展了后代。

所以蜜蜂才没有灭绝保住了种群。

后来蜜蜂的大脑控制中枢慢慢进化,成为了空气中看不见的存在,成为了某种空气里的电子系统。所以后来蜂群的智慧会越来越高。

现在在空气中,也许就有蜂群控制网络的存在。

埃拉说,人类以后也要这么做。

大脑必须统一管理,变成一个巨脑,人类的智慧才会突飞猛进,保持自我的安全。

某些国家已经开始实验了,仿生学的专家们有的已经研究了几十年。

我知道埃拉是在胡说八道,也曾经想过将这个构思写成小说。

后来一想,这个概念太普通了,即使写成惊世骇俗的小说,我也不知道一个巨脑的思维会是什么样的。当一个蜂群的智慧已经远超一个愚蠢的成年人类的时候,巨脑又将会如何控制人类的行为呢?

这个大脑要是地球这么大的话。

他会写出什么样的诗歌呢?

 

 

埃拉啊埃拉。

我有时候看着她,有时候在想着她,她像一只猫,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下班以后,她和我说,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我说,我不想,我想看着你就可以了。

埃拉说,好啊,那你看吧。

我喜欢猫的瞳孔,她们的眼睛仿佛是一个开关,当聚精会神的时候,便会注意到世界正在打开;当放松的时候,世界就像一条缝,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点光,代表着可以安心入睡。

我问埃拉,我们是什么。

埃拉耸耸肩,我们就是普通人啊,过过日子,吃吃饭,看看电影打打游戏,然后等死。

我眯起眼睛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看着我。

我说,我会把我的世界放大,再把你装进来。

埃拉笑了,我们就这么大而已。

你是猎物。

你抓不到我。

我一只手就能抓住你。

那你的世界也就这么大嘛。

 

 

我们喜欢抱着。

抱着紧紧贴着,就这么思考人生。

人生啊,总是那么多的问题,那么多的理论,那么多的幻想。

这样抱着,就可以一直去对方的世界里溜达,一直溜达到天黑,再各回各家。

埃拉问我:

那我们明天吃什么呢?

吃什么呢?

这是个问题。

你来想。

我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

吃什么呢?

吃什么呢?

 

 

我和埃拉说,我想写一篇小说,关于我们的故事。

埃拉看到了,说,就到这里停吧,你写的太烂了。没有灵魂。

哈?

你要的灵魂是啥样的?

安妮宝贝,琼瑶,张爱玲,三毛?

那你来写!

埃拉说她才不写,我们的故事都太普通了,不够戏剧化。

我说我宁愿不要戏剧化,我就要这样的故事。

所以,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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