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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记录 | 甜与战争

银河制造 银河制造纪录影像
2024-09-05


2020年5月17日,乐田家庭农场,晴,阵雨。


温热的天气和饱满的雨水滋润着初夏的大地,所有越冬的昆虫都已苏醒,开始了一年N度的迭代繁殖。

不同的昆虫生活方式都是截然不同的,但有一点是近似的,那就是他们都生活在一个农场的所有缝隙中,树枝和树叶,土地之下,房屋的角落,当他们的体表细胞感受到温度逐渐升高,就马上开始了新生活。

新生活的首要任务,就是解决吃饭的问题,吃饱饭才有力气去生孩子。


关于吃什么的问题,昆虫界分的很清楚,吃肉就是吃肉,吃素就是吃素,还有吃真菌与尸体和吃屎的,组成了大自然的完整食物链。于是人们所谓的“益虫”和“害虫”的概念也就是简单粗暴地对素食者和肉食者的区分——“害虫”不得不背上的骂名就是因为人类改造自然带来的,作为粮食的植物,城市垃圾,污染和废物回收,也就造成了害虫的大量繁殖。

有的“科技进步”者笃信人类一定能靠机械化和科技一劳永逸地解决害虫问题。且不说小小的冠状病毒对人类的威力,想改造昆虫的基因可比一条RNA艰难多了。曾经有人提议,给蚊子转基因,让它得上不孕不育症,然后巴西亲自实验的不育雄蚊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都被大自然彻底淘汰掉了。


不能生育对残酷的昆虫界来讲,是没有存在价值的。

《国风·周南·螽斯》: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所谓昆虫,就是多子多孙的象征,作为靠数量取胜的物种,生育是最为重要的问题,于是它们进化出了奇特的生活史:对于一些完全变态的昆虫来讲,幼虫期就是吃,而成虫期就是繁殖,和吃肉吃素一样泾渭分明。一些极端者昆虫到了成虫期甚至连口器都退化了,只能靠残存的一点点力气去找对象,大自然真是残酷又严厉。

而大部分昆虫的成虫,成虫的口器失去了摧枯拉朽的对植物的破坏力,只剩下一些舔舐的功能,于是在这段为时不长的可以飞翔的时期,就要去努力摄入糖分来维持体力,最后寻找爱情,过好这一生。


所以可以这样说,大部分昆虫的成虫,它们不会咬人,已经失去了这个能力。与此同时,它们的口器对糖表示出了极端的狂热,于是也就有了今天看到的这一幕:

在这片仅有几片叶子的地方,发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为什么是黑色的?

这是植物常见的共患病:煤污病。

煤污病的病因很简单,一种属于煤炱目的真菌感染了叶片。

煤炱(tái,烟灰)目的真菌属于囊菌纲,没有真菌常见的各种侧丝,只剩下了一团又一团的子囊,黏在一起就成了一团看起来就像脏东西一样的物质。

但这些黑不溜秋的煤灰,也是一种生物,它们为什么随风了落到了叶片上,阻止了叶片的光合作用导致枯萎,卷曲呢?

其实这并不是它们的本意,它们仅仅是被糖分吸引而来的。


那糖分又从何而来?

这就说到了植物最可怕的一种天敌:蚜虫,粉虱,蚧壳虫等小型吸食性昆虫。

它们体形微小,繁殖力强,终身吸附在植物的茎叶上,一直吸取着植物的营养,吃了生,生了吃。

但是为什么这些微小的不能再小的昆虫会造成煤污病呢?

蚜虫的进食方式决定了它只要将口器插进植物细胞内,就会因为液体压力而导致强制进食,吃太多了只好马上就将植物的汁液排出体外,成为“蜜露”,久而久之,这些带有粘性的蜜露就会铺满叶片,煤炱目的真菌也就闻风而来了。


但是痴迷于糖的昆虫并不会放任着一切发生,将美味就此交给一堆黑炭。于是一些大型昆虫盯上了这些小型昆虫的屁股,一些繁殖期的各种昆虫,它们发现从蚜虫的屁股里吸取蜜露是再好不过的吃饭方式,于是只要有大片的蚜虫,它们就会过去疯狂舔舐,获得糖分。

而蚂蚁大军更是学会了放牧蚜虫,它们可以将蚜虫聚集在一起放置在一片区域,然后成群结队来吃蜜露。


然而如果就此下去,植物只会更快的死亡,所以另外一些虽然长得不大,但是很强势的物种,则喜欢更加暴力的方式,来享受蚜虫美餐。

这就是瓢虫。

我们从小便能在各个地方看到七星瓢虫,它是最著名的益虫。今天的农场中,七星瓢虫已经很少见了,而大多数是另外一种比七星瓢虫更加暴力,更加疯狂的瓢虫——异色瓢虫。

它们除了会以比七星瓢虫更加高效的方式贪婪地吃掉蚜虫,当一片区域同类过多的时候,他们甚至会自相残杀来获得这片区域的蚜虫猎杀权。于是这些疯狂而又暴力的瓢虫面对比它们体型大得多的蜜露爱好者一点都不害怕,还会撅起屁股警告它们,蚜虫是我的食物。

大口大口的吸干蚜虫成了瓢虫的唯一爱好,从幼虫到成虫,所有的昆虫都很忌惮它们,它们也得以在煤污病的战场上获得优势,从而占据了每一个叶片。


现在再看第一张图,就能看到这片战场的真实状况:

煤炱真菌在生长,瓢虫处决蚜虫,而蜜露爱好者们试图驱赶瓢虫,但瓢虫不付,所以它们必须抢在叶片恢复健康之前享受美食。


最上面是直接吃植物的黄守瓜。(守瓜守瓜,最爱吃瓜)

飞过来的是一只金属蓝色的丽蝇,它们一般以尸体为食,但也拒绝不了糖分的诱惑。

前景中是一只异色瓢虫。

后景中是一只实蝇。


实蝇用自己模仿黄蜂的拟态对准了异色瓢虫,希望能够让它离开这里。

而不怕死的异色瓢虫毫不在乎,一只又一只的吸干了那些白色的粉虱。


甜食使蝇疯狂,而瓢虫依然继续猎杀中。


这些蚜虫猎人虽然花色众多,但它们其实是同一种。。。

异色瓢虫可以说是颜色最多最难认的瓢虫之一,它们在羽化过程中,鞘翅的颜色完全是随机的。据专家的说法是,判断一致瓢虫是不是异色瓢虫,要看它的屁股,有没有一道脊——就像上面的图中一只直接羽化到掉色的瓢虫,整个黄色的屁股上有个褶皱,就是异色瓢虫了。


某种蝇。

蝇科虽然恶心,但却是大自然最重要的朋友。它们处理废物,尸体,解决污染问题,并因此感染了很多种病菌,也就成了人类避之不及的大敌。但它们自己并不生产病菌,而滋生病菌的地方,往往又是人群聚集的污染场所,在处理废物的过程中,被废物所污染,所以它们也背上了莫须有的骂名。


一只细小的虻或者蝇也在吸食,背景中那只巨大的黑白相间触角的昆虫就是下图的姬蜂。

它们虽然体型差距较大,但是都是蜜露爱好者。


姬蜂是最著名的寄生蜂。

仅保守估计就大概有十万多种,是最重要的生态资源,它们的特点是大多是细腰,雌性腹部经常会有一根长长的针一样的产卵管,刺入一些毛虫的体内,然后让自己的孩子在一些毛虫的体内长大。

相对于寄蝇一只毛虫只产一两个寄生卵的温柔做法,姬蜂会将大部分卵都产在毛虫体内,所以有时候一只大蛾子幼虫身上爬满了白色的小虫子,就有可能是姬蜂的孩子了。。。


这些也是蝇。

实蝇,也就是果实蝇,喜欢吃果实,也最爱甜食。

看起来光鲜亮丽,但是是你最害怕的蝇。并不是因为它们的拟态惟妙惟肖,而是它们就是水果中的蛆。


金属色丽蝇和同族兄弟都在粉虱和蚜虫的尸体上默默享受着。


这些也都是甜食爱好者,但这些比较佛系,并不参与到那片战场中,只需要花粉与花蜜便足够了。

身上披满树枝伪装的是蓑衣虫,也叫蓑蛾,是著名的自我保护大师,雄性背负房贷到处游走,而雌性终身在树枝巢中不离开。

可以在空中悬停的小虫子看起来像蜜蜂,但它其实是食蚜蝇,它们在幼虫期也是参与战争的一方,因为吃蚜虫,又属于蝇的一种,所以叫食蚜蝇。。。

黄色的蝴蝶是黄钩蛱蝶,很多人不知道,其实蝴蝶也很爱吃屎和尸体。。。不过黄钩蛱蝶还算正常,更喜欢访花。



你以为佛系就能解决一切吗?蜘蛛们告诉你并不可能。

大长腿的肖蛸,绿色大眼睛的猎蛛,都是及其凶猛的捕食者,他们也经常在花朵的周围出现。


有时候觉得,盲目地将这一切归结为大自然的美好是很矫情的。达尔文在看过姬蜂的生活史之后,心中所谓的上帝之仁慈完全崩塌了,他无法想象,昆虫为什么会选择如此残酷的方式来孕育后代。

他或许并不知道,有一本人类学名著叫《甜与权力》,讲述了蔗糖从欧洲的奢侈品如何成为今天的大众消费品的,当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如火如荼的时候,甜味作为欧洲人的一种爱好慢慢统治了全世界,也让全世界的热带雨林都遭受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直到今天,糖对于人类来讲依然是重要的战略资源。

我们所喜爱的饮料,甜品,面包中的果葡糖浆尝起来虽然很甜,但那是不折不扣的玉米糖浆,成本低,甜度高,满足多巴胺,但进入消化系统后就马上转化为脂肪,可以说是饮鸩止渴的高危险食物。

虽然这并不算真正的糖,可以作为能量的糖分,不过也恰恰说明了人类自诩高等,也摆脱不了糖的诱惑。而昆虫们也在一片树叶上对糖的存在顶礼膜拜,互相威慑,在不同的食物链物种间保持着永恒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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