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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的人,也许只是选择了一个最近的终点

银河制造 银河制造纪录影像
2024-09-05
2015年的时候,我有幸蹭别人的商务签证,去了一趟日本。刚下飞机去坐地铁的时候,就遇到了“突发事故”,一旁的朋友说,又有人跳了。
日本的地铁没有护栏,就成为了自杀者最喜欢的地方。
 
在日本待了七天,每天晚上十二点坐地铁回住处,每天都能在新宿站看到喝多了的西装上班族。有一个人吐在了车上,还趴在地上起不来,为了表示一下国际友好精神,我决定去把那个人扶起来。他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朋友赶紧把我按住,说在别的国家尽量不要掺和事。于是我就这么坐着看着他在地上挣扎,车厢里的人也都躲得远远的,捂着嘴看着他在车厢里扭曲着。过了一会儿一个高中生把自己的纸巾都拿出来给他擦干净,还把他扶起来下了车,一边下车一边对所有人鞠躬道歉,我心想日本人就是有素质,就这样车厢里还是一片死寂。看着高中生远去的背影,我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他未来不会被生活扭曲成刚刚那个醉汉的样子。
 
在国外生活,总是容易涌起民族自豪感。在工地上一边干活一边看日本人的日常生活,我常常摇头,我觉得中国人肯定不会那样。疲惫的早晨,死寂的车厢,统一着装的成年人,抽烟躲在一角,所有人见面微笑鞠躬,看起来一片和平,内心里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看着这些,我自豪地认为,中国人绝不会跳地铁轨道去自杀。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杀的新闻越来越多了,地铁的护栏也全都装上了。我偶尔会想起在日本工作过的点点滴滴,想到人们那整齐划一的压抑的脸庞,想到日本的一些著名作家,他们大部分都一边写书,一边思考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而那些书本中的话语,书本中的语调,变成了中国年轻人们在网易云音乐上无处不在的评论: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网易云也变成了网抑云,无处不在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充斥着互联网。
 
仅仅是为赋新词吗?真的有人去世了。大连理工大学的那名学生,用轻松幽默却悲伤的口吻写下遗书就离开了。遗书中的细节也让人难过,他经历了无数的否定,无数的自我解救,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结束生命。
一边是传统教育浸淫的人在呐喊:你的父母怎么办;一边是文艺的人们在缅怀:希望你来世不受苦痛。互联网把一个被生活重压击垮的人变成了人们共同精神世界的一个符号,他仿佛是生活的牺牲者,是被那些可见的世俗所击败的人,他善良,可爱,被污浊的生活杀死了。
 
在任何地方搜索自杀两个字,可以看到各种自杀急救热线。心理医生会用心理学分析你抑郁情绪的来源,医生会给你开抗抑郁的药,让你分泌多巴胺,能够快乐起来。一篇文章讲到,抑郁症的病理,不过就是无法快乐起来,也许是多巴胺分泌失调,也许是精神压力过大,都会造成身体机能紊乱导致激素分泌出现问题,而抑郁症最可怕的就是当希望都已经消失的时候,只剩下结束自己生命这一个办法。
 
我不喜欢用教育的口吻告诉别人,你应该用肉体去为父母负责。也不喜欢用煽情的语气,对着死去的陌生人甩着你过剩的同情心。我看着他的遗书,忍不住还原他的痛苦——在他报考大连理工大学的时候,他问了四个问题,也是他最关注的四个问题:找工作,WIFI,校区在哪,学习交流。
这是一个务实的人,换句话说,是一个平凡的人,用更严厉的口气来说,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在他看来,生活越是平稳,越是没有波澜,就是正常的状态。他内向,向往快乐,简单又平实,而且是一个听父母话的好孩子。我们常说,生活总会鞭打你一番,让你认清楚它的本质又爱上它。对于平凡的人来讲,他们不得不承受比有野心的人更多的痛苦,因为生活是充满了痛苦的竞争和强烈的不安的。于是逃避了工作的人,终究没逃过如何毕业的问题,许许多多的大学生在学校里就被生活扼住了咽喉,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学会脸皮厚从而战胜那些丑陋的真实现实。
这并不是谁的错,要说有错,所有人都有责任。死者为大,死去的人同样也会背上“懦弱”的词语,只是这些词语已经没有意义了,人已经走了,所以我们选择不说。而他的生前也并非轰轰烈烈,是平淡的真实,只是没能在平淡中找到可以托付的事物。
 
不仅如此,大量的隐性的自杀倾向青年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甚至还会选择去一个向往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自杀也变成了他们最后一件神圣的事情,或者说,是最自由的时刻。一个人离开校园,去找工作,如果没有被折磨出强大的心脏,他是充满了恐慌的,有的人选择不依靠父母摸爬滚打,有的人选择听从父母的安排选择安稳——而平常人家父母并不会给你安排自由的生活,只会给你安排公务员这种安稳的职业。换句话说,你不得不进入生活的地狱,这是成年的标志。而自由在当今的社会是无比的奢侈,物价上涨,工作难找,他们在日常的游戏以外,找不到任何可以在生活中自由自在的时间。于是,在强烈的绝望下,在生活巨大的黑幕即将笼罩自己的时候,选择义无反顾的去陌生的地方,逃出去,逃向一切都能结束的地方。
 
日本演员三浦春马在自己的衣柜中挂上了绳子;竹内结子看到,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衣柜就是整个世界最遥远的地方,他们的世界是反向的,外面的一切都很可怖。大连理工大学的这名学生,也在实验室里挂了绳子,并且许下了来世就做一只猫咖的猫咪的愿望,实在不行,当只野猫也好,不用说话,只要流浪,也是一种活着。而走出实验室,是阳光普照却遍布荆棘的说话,表情,人际关系,偌大的城市,简历,出租房,绝望的未来,都是痛苦的放大镜。
所以他选择不走出去。
 
胡波在自己的电影版权拿不回来,蚂蚁花呗都还不上,女朋友辱骂以后,走出了家门。仅仅走出家门,就在楼道里自杀了。留下来的遗书里,都是自己经历过的生活的灰暗。很多时候,我们活着不过是脸皮比较厚,而脸皮薄的人,不知道怎么逃避,怎么拐弯,怎么找最通俗和无脑的快乐。就算是无脑的快乐,也要越来越多的刺激,而更高级的快乐,很难来到这里了。
他们不愿意走出去,正是内心的世界太大太远的缘故。有人穿过人群,走了很远离开这里去自杀。有人无法走出去,因为内心有过多的美好,无法接受外部的痛苦。寻找快乐又是如此的难——自由的世界,没有战争的人心,如同天堂一般不可实现。
 
抑郁症受歧视是事实,抑郁症数量逐年增多也是现实。高中生大学生作为心理最脆弱,但却是成长最关键的年纪,未来几十年必须要关注和干预起来。然而这份“干预”如何操作,心理学家和老师家长都不过是最表面上的工作,实质的核心并不在于如何回到外向和人群中,回到正常的轨迹中,而是回到一个自我人生的良性循环中。
这些孩子需要什么?他们为什么压抑,又为什么难过?我们解决不掉这些问题,只好在这里煽情,愿你来生如何如何。人没有来生,他选择了结束,已经是自己选择的解脱方式,到这里就结束了。而更多的人,更多的内向又安静的人,他们如何选择未来?
我看到过很多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不得不背负了过多的压力。偶尔我会见到他们释放自己的方式,就是用暴力和嘶吼来获得释放。他们从出生便拥有了房子,车子,应有尽有的书和玩具,于是上一代人对他们的要求变得非常高,如同家长们对我的昆虫课的要求,一定要让八岁的孩子掌握多少昆虫知识,让他能在周围孩子们中间获得荣耀。
而我每次带他们出去,只想让他们体验一下我们小时候的快乐。
就这么走,转,进入森林,进入陌生的地方,脱下城市的衣服,进入自然的怀抱里。走在杂草丛生的森林里,发现一只微小的生命,它张开翅膀,可以停在任何自己想停在的地方。如果你知道它的名字,你还能想象到它的生活方式——它是螳螂,张开双臂捕捉猎物,追求爱情道路凶险;它是天牛,从小生活在树中,长大以后要使劲才能爬出树木;那只毛毛虫,要花半个月的时间变成蛾子。
知识是自由的,心灵同样也应该是自由的。而自由的世界从不以眼见所触及的事物为边界,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拥有大大小小的空间,乃至于宇宙。昆虫的世界,植物的世界,诗歌的世界,小说的世界,自闭症患者和抑郁症患者,往往他们更容易沉浸在其中,如果周围人能给他们更大的宽容,他的朋友不再取笑他的爱好,那他一定会有一点点快乐。
 
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经历。我认识好几位诗人,不是那种靠混诗人圈子自称的诗人,而是真正的诗人,一位是工程师,一位是工人,他们都有抑郁倾向,但他们努力接受了生活,并将它转化为一切可以重新审视的文字或者事物。
我们或许无法和生活和解,但是我们可以拥有选择权,被允许了有选择权,那人生会开心许多也说不定。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豪车美女,家财万贯。也并不是有人不想要就是逃避或者没能力,有的人活着,不过是一具有消化能力的尸体,有的人死了,但是他曾经为那些未知的,微小的事物热爱过,就已经活过了。
所以死亡不一定是悲伤的,无论生命在什么状态,请给他一点自由,给一点更多的可能性。
 
《伊甸之东》里有段故事是我读过印象最深刻的。
《圣经.旧约.创世纪》第四章,亚当的儿子该隐杀了他的亲兄弟亚伯,耶和华给了该隐一个记号,让他去住在伊甸园东边挪得之地。耶和华说:“他必恋慕你,你却要制服他。”——“他”,是指罪恶。
罪恶必恋慕你,而你却要制服他。
然而“却要”,却并不准确,原文是“蒂姆谢尔”,为此无数的人都研究过这句原文应该怎么翻译更顺畅,有的说,“你应要制服他”,有的说,“你不得不制服他”,最后主人公冥思苦想,终于在临终前明白了上帝所说的“蒂姆谢尔”的意思,是“你可以”。
罪恶必恋慕你,而你可以制服他。
蒂姆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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