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今解 | 《诗经·豳风·东山》的故事
一
我来东山可能已经第三年了。
如果不是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也许想不到已经这么久了。从第一天出征开始，我们就离开家，从豳一直往东走，走了不知多久，一边走还要一边冲进战场，结果最后战争也不知道打了多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道走了多远，也数不清离家多久了，春夏秋冬都轮转了好几遍，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远处传来将令，很多人相拥喜极而泣——
战争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所有的征夫终于可以回家了！
同乡的人都和我一起，我们相约彼此一起前进，边问路边回家，我们已经等不及了。
路人问我们：从何而来？
从东山过来。
往何而去？
回家。
天上一直下着蒙蒙小雨，我们就这样一直和路人问着路，说我们是从东山回豳的征夫。
每次说到我们自东而来的时候，大家都会看着前面的西方难过起来。
终于要回家了，可家还有多远呢？
离家不知多久，老家变成了什么样呢？
离开军队的时候，我们都很兴奋，终于不用再穿军服了，每个人都做了一件平常的衣服换上，终于可以做回一个普通人了。也不用再为了打仗噤声，叼着那不能说话的行枚了，一切都重新回到正常了，谁知道走得越急，思乡的情绪就越浓，让人忍不住悲伤起来。
还要多久才能回家呢？
一路上的庄稼都长得很好，一片郁郁葱葱，夏天快到了。
前面桑田的桑叶也长好了，养蚕的季节已经到了，还没有人来收，上面爬满了野蚕。就像我们归家的人一样，浩浩荡荡，密密麻麻。
也许农夫也在军中，或许还没回到家，或许已经阵亡，我们都不知道。
夜晚的时候，大家都只能各自蜷缩起来取暖，找一辆车睡在下面。虽然小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但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大家都睡得很熟。
什么事情都不如保存体力赶路重要。
二
三年的征役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我们继续走着。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路边的一户农户家里。
这里没有人在，但看着已经很久没人回来了，我们决定在这里借宿一晚。
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墙上的括楼长了好高，一直爬到了屋檐上，上面挂满了大个的括楼也没有人来收。地上下过雨后很潮湿，我们点起火，好多鼠妇赶忙都躲了起来，好久没人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天下，看来这里也很久没有见过光了。
抬头扫扫灰尘，发现门上和墙角，已经爬满了蜘蛛，它们都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
夜里出门的时候，在院子里居然看到了鹿的脚印！看来这里已经荒废了够久的，野生的动物都已经跑来觅食了。外面星星点点，是萤火虫，一闪一闪把院子都照得很亮。
想到我的家，妻子每日劳作，村中男丁稀少，会不会家里也会这样？
有人说，这里已经很荒了，还是有点可怕的。
可我们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
一点都不害怕，这些生物反而让人更怀念老家。这一土一木，院子和围墙不过是普通的房子，但是这些生活在房子中的朋友，这些鼠妇和蜘蛛们，这些鹿和萤火虫，不都是我们家里曾经的一份子吗？
我们离开了家，它们就会出现在这里。
这只会让人更想家吧。
三
我们终于结束了东山的兵役，就要回家了。
三年了，三年了。
小雨还在下着，路上的人也越来越疲惫了。
大家坐下来休息，都忍不住回想家里的情况。
我也开始遥想远方的妻子：一只鹳鸟落在了小丘上，妻子跑出门来，以为是我回家了。但发现只是一只鸟，便回到了家里叹气。
她还不知道我就快要回家了，毕竟那时候我们新婚才不久，就接到了出征的消息。事出突然，什么都没准备好，连我们的新生活都还没开始。
就在她还在叹气的时候，突然，她听说了我就要回家的消息，一定会激动地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我回家，我回到家，她一定很开心。
可是仔细想想，出征时候，我们结婚时候一起合卺的葫芦还在柴堆上放着，也许她每天都看着，也许看到我突然出现的时候她会突然很伤心，在我面前哭出来——
我只是怕她会哭出来：
三年了，你离开家，三年了啊……
四
这三年的苦，已经结束了。
很快我们就要回家了。
雨变得越来越轻，大家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互相开始聊起当初我们的新婚。
啊，那时候真的快乐！
我终于娶到了我心爱的姑娘，马上就要和她举行婚礼了！
那时候是春天，仓庚鸟和黄鹂鸟到处飞，羽毛金光闪闪，和我的妻子一样的闪闪发亮。我的妻子就站在门前，院子里宾客满满，迎亲的大马都是金灿灿的，大家都欢声笑语，岳母亲自给妻子戴上佩巾，千叮咛万嘱咐，很久才结束，但这也意味着她就要做我的妻子，进我家的门，成为我的人了！
然后就是各种仪式跟礼节，都不知道要做多久。我那时候心里只有我的妻子，只记得各种仪式特别多，特别麻烦，各种繁文缛节属实让人心烦。最后我和妻子终于可以一起拜堂成亲了，马上我们就是夫妻了！
人生中还有什么比娶到心爱的人更幸福的呢？
可是谁曾想，这幸福那么短暂。
想想我们新婚时那么恩爱，过几天回到家里，三年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也许久别胜新婚，妻子对我的思念太深，让人情不自禁；
也许三年时间，妻子可能会慢慢生分，怕是回到家只会让人更加难过。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也乱了起来，马上就要回家了，我却想这么多，是什么让我这么心烦意乱呢？
我不知道，这三年来，妻子在家会变得如何。
我的妻子，三年了，我终于就要回家了。
你，还在想我吗？
原文：
《诗经·豳风·东山》
PS：
之前一直就想开的一个系列：诗文今解。
《东山》是除了《七月》，我在《诗经》中最喜欢的一首了。
初次读原文，翻译会略显枯燥，我就加上自己的想象，重新解释诗中的场景，联系到征夫归家的情境，也让诗中的情绪变得更加现代化一些。
诗文今解的过程中也让我能重新理解这首诗，再读的时候情感便能融入其中，让人也跟随着悲伤和激动了起来。
这是一首伟大的反战诗歌，是士兵们的诗歌，也是劳动人民的诗歌。
这也是诗经的伟大之处。
有单纯的爱情，对权贵的讽刺，日常生活的巨细无遗，出征后的思念，每一个地方的民歌都包含着最早的周人对爱情，亲情和社会的思考，这是无比伟大的。
希望大家读完能喜欢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