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井离乡

二叔背起他的锅

三舅卷起他唯一的被活

五婶把柴米油盐装满蛇皮袋

疲惫的木门都扔在一边

不许回头

所有的孩子关在木门后面

很乖

很好

村子的尽头

有一辆巨大的长途汽车

它每天来往于深圳和富贵村

长途跋涉一千里

这半个村子的人

住在这里打呼

做梦，打呼

三个小时后被汽车扔到高速路边

八十年的老骨头们

去种玉米

不能停下，会被寂寞吃掉

院里的狗在叫

说这里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去

没有人回荡在这里

春夏秋冬敲击大地

看

草在等你

坟地也在等你

千年的古树住满了空洞

万年的流水又吃掉了夏天的孩子

山脚下的一所小学

变成了一座高科技养猪场

山路十八弯

早上

一辆校车接孩子去远方

晚上

死去的灵魂慢悠悠回到山上

夜晚啊

七岁的小女孩哭喊

被肆虐的野兽侵犯

被沉默的大多数扔到了祭坛

被殴打致死的母亲

和对一切绝望的父亲

顺着电线杆

野鬼们要回来吃饭

去去去！

请来道士，送他们回去往生

不过总是一不小心

难免又被带回到这里——

一声啼哭，出生了

三叔打来电话：

我到北京了！

怎么坐地铁？

四舅躺在火车站

找不到钱包

被关到了派出所

六姨早出晚归买了辆三蹦子

在某一天被喝醉酒的小汽车冲散在路上

人和车都散掉了

这些命硬的人

这些愚蠢的，破落的，无知的善男信女们

终于坐上了公交车

兴奋地搓着手掌

走吧！

他们看着我

走吧！

去哪里？

和年轻的人们挤在早上八点

和酒醉的人一起倒在夜里三点

他们拿起自己的锅碗瓢盆

在路上画着富贵村的样子

喂！

推土机抽着烟

迈着八字步走过来

你们违法了知道吗？

谁允许你们的？

为了迎接新城市

所有违法活着的人

滚出这里！

他们睁大眼睛

又问我

明天，是走哪条路

我

在这座城市里迷路三十年

哪里知道明天该怎么走？

那

往回走

跟着列车呜呜作响

在除夕夜里

我们迎着冷风往家里走

家里应该一片黑暗

不过可以做一个梦

那里点起了烛火，烧起了灶火

昏暗里母亲抱着孩子

久久地抱着她的孩子

也许终于有一天

你开着车

回到灶台冷掉的家里

你的孩子正在做作业

他睁大眼睛，问你是谁

你把他痛打一顿

说你怎么可以不认识你的父亲

你掐着他的脖子

说你一定要认识你的父亲

只有你的父亲可以打死你

因为是你的母亲生下的你

他们不是谁

你必须叫他们爸爸妈妈

也许你把握住了人生的机会

终于离开了富贵村

告诉我

你将一辈子都不再会回到那里

不用去认识孤魂野鬼

不再被人驱赶从而留在上海

穿上发亮的新衣服

不再说那蹩脚和坳嘴的土方言

让孩子学会钢琴和跳舞

春天

把所有的种子都吹走

让杂草长满屋后，河堤和路口

偷偷做一个标记

让自己死后可以溜回这里

嘘

不要吵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