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年味罐头

银河制造 银河制造纪录影像
2024-09-05
人们喜爱新鲜食物,过去一旦陈旧,大不了直接扔掉。
偶尔可以回味,就可以装到罐头里,有时候打不开了,于是人们就会说:没有年味了。
不过我不会这么说,我的年味还在。
我的年味罐头就是炖排骨的味道。
 
为什么是排骨呢?
因为过年最大的仪式就是祭牲。
杀猪羊。
猪可以交给屠户。新鲜的一年羊羔给吃点好的,然后几个大汉过来把羊五花大绑,可怜的小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拿着刀子的男人快速地捅进它的喉咙,拿个脸盆就接血。过了一会小羊不挣扎了,就一刀切了它的脑袋,腿脚还在动,那些大人们就会恶趣味给我们看,你看头掉了身子还在动。
聪明的我很早就知道了,这不过是肌肉和神经的作用罢了。但是我对动物还是很好奇,于是也会跟父亲一起自己处理羊肉。
剥皮,开膛破肚,拿出内脏。
肝可以酱了吃,蘸盐。胃和肺都是好东西,做汤的时候加点或者炒了吃。肠子比较麻烦,要用东西一点点把内容物都捅出来,再翻来覆去的洗。我也在一旁帮忙,就在滚烫和冰冷的水里来回洗肠子。
这已经是大一点的时候了,这时候的父亲已经变得抠门,杀了羊要给亲戚分肉,他总是一脸不高兴地切着肉。
再早一点的时候,杀猪也是如此,但是记忆更加深刻。
 
我们睡的是炕。
童年时候,我们的白炽灯时间久了会越来越黄,所以当你回忆起过年的时候,总能记得深夜里那暗黄的白炽灯光洒满了不大的屋子里。
外面或许飘着雪,或许有风撞击在巨大的窗户上。
砰砰的。
一家人睡在一个炕上,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天气冷,就都挤在了一起。
炕头烧到最热,奶奶睡在最里头,我们在中间,父母就在外边,我们会热到出汗。
 
除了热,过年还有香。
因为炕头的灶上,灶王爷的地盘上,已经杀完的猪就在一口大锅里炖。
炖的过程是真的漫长,因为肉香味四溢在屋内的时候,我们已经从中午一直等到了晚上,但是还是迟迟不能啃骨头——骨头肉是世界上最香的。
到了半夜的时候,我们都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父亲就会去检查这一大锅肉炖的怎么样了,用筷子挑挑拣拣,夹起两块肋骨,分给我和妹妹。我们就直接从炕上爬起来,坐在热炕头,手里把这一条肋骨——我们就在那里啃排骨,啃完一块,一边咽口水,一边等下一块。于是他又翻一翻,拿出一块大的,让我们吃。
排骨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肉。
而且更好吃的在于我们就在肉的旁边,一边闻着一边吃,肉的香气塞满屋子,飞到炕上,飞进碗里,飞到手里的骨头棒子上,嗦完一口又嗦一口,肉味就是年味。
我们就坐在炕上看着这一口锅,过年就变得特别开心。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年味的开始了。
 
晚上的炕越热,早上的窗花就越漂亮。
早上醒来,我就会用指甲去抠。
冰花的碎末在我的指甲里堆积,四散而开的冰落到了掌心。
这一冰,就醒了。
腊月二十三起,要大扫除。
窗户是纸糊的,要全部撕掉,换成新的。我们把桌椅板凳搬出屋外,掸掉灰尘,把犄角旮旯都清扫一遍。
一把笤帚绑在棍子上,就可以扫屋顶,上面布满了蜘蛛网。
我喜欢腊月二十三,因为一边打扫,屋子就会亮堂起来。而且在很多缝隙里,会看到过去突然消失的东西,消失的记忆,所以这一天我记得总是阳光明媚,而我在屋子里能找到我所有的仅有的过去。
从二十五起,最后一次赶集,我们就要去集市上置办年货了。
买年货是最幸福的时候,除了可以吃好的玩好的,瓜子花生随便买,还有就是各种平时吃不到的蔬菜和肉都可以找机会偷吃了。集市上有各种城里进货的反季节蔬菜,在过年的时候,这些就都是可以合情合理拿来挥霍的了。
年货买好了,回到家就要准备。
 
烧白。
五花肉油炸,切片,做成烧肉,放在院里冷藏。带鱼段腌上,过年那天油炸和清蒸。肉丸子,糟肉,海带泡上,鞭炮和对联检查好,这些叮叮当当准备好,放在一间不常去的屋子,然后我们就可以没事去偷吃了。
鞭炮我从来不放,我胆小,只能看着邻居的小孩往路人头上扔鞭炮然后被抓住打,我觉得这个更好玩。
街上开始噼噼啪啪,你就知道放假了。
打扫完屋子,准备好吃的,家中摆上果盘和花生瓜子,就等大年三十那天了。
 
除夕。
很早远处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放炮。
我们早早起床,因为父母总会说,这天会很忙,很忙,很多事情要做,以至于说到让人烦躁。
但还是要起床,起来把整个院子扫干净,要贴对联。
大门口是大对联,小门口是小的。窗户上有小小的一张,养牲口的地方也要贴,猪牛羊都要祝福。
最后就是要在出门的对面贴上一张:出门见喜。
就是这么喜气,远远地就看见各家各户都把各种横幅和对联都贴了起来,整条街都变成了红色。
零点的时候,全村都开始放二踢脚。
整个村子都亮了。
烟花和猎户座在天空里点燃,雪花有时候特别应景地飘起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开心的,无论是看春晚的小品,还是看着天空,过去的一年所有的烦闷全部一扫而空,新的一年就这样来了。
对我来讲,这就是过年。

年味的消失并不是一朝一夕的。
上高中的时候,我把这些同样复述给我的同学,因为他说他最讨厌过年。我说我们可以去找到年味,因为过年一定和你的童年息息相关,但是他说你别再说了,这些他没有,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过年没有年味了这句话很怪。
或许因为我们长大了。

长大了之后,过年不再是开心的了。
过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仪式就是走亲戚,小时候的过年还没被亲戚给毁掉所以多了乐趣。内向的人见了亲戚也不知道说什么,还得拜年,还得接受盘问——尤其是越大越被盘问到隐私让人非常不爽。虽然还有点压岁钱作为补偿,但是我自己从来没花过我的压岁钱,就像那时候送礼,那些瓶瓶罐罐的礼盒不过是从这一家到那一家罢了。
年味的消失和长辈的不负责任也有关。
没有人教孩子们如何去品尝新年的味道,当年轻人把圣诞节过得有声有色的时候,老人们正在痛心疾首传统文化,但是传统文化除了那些糟粕没留下什么好玩的东西,除了那些亲戚互相攻讦就没啥新意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仔细想想,过年真的不好玩吗?20年前的春节联欢晚会难看吗?那时候还不流行歌功颂德,亲戚也不全是牙尖嘴利喜欢聊人长短的,美好的记忆总是有的,只是被一些东西慢慢地就拿走了。
很多人都有钱了,但是也买不回开心的年夜了,只能看电视机上的人不断地讽刺我们——你看广告里的人好像还挺开心的。

我不想回家过年了。
父母已经年迈,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就准备那么多吃的玩的准备过年,他们急着抱孙子,想要安享天年。而我停留在过去的回忆里走不出来,我抱着我的年味罐头不停地品咂,我甚至讨厌洗澡,我跟媳妇说,我小时候的家就是这个味道的,我不反感,反而很怀念。
然后快乐并非只是单纯就应该逝去的,我想起我小时候,恰好父母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他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过年的呢?什么都要自己准备,什么都是重新开始的,她们面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过年不单单是一个节日,而是庆祝仪式,他们从上一辈那里得来了经验,也应该传到我这一代。于是我买了对联,让刚学会写字的媳妇写一幅属于我们自己的对联——我们自己也可以过年,过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年。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也是属于我和媳妇还有新家的新年。家里的爸妈也会很寂寞,我们自己也会很寂寞,因为都分开了,没能聚在一起。不过新年是属于每个人的,无论在哪里,我希望我过好这一个年,也希望父母能享受自己的新年,我应该是一个会自己置办年货,贴对联,放鞭炮,在零点祈祷的男人了,时间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就像假如我未来有一个孩子,我希望他是崭新的,又是会怀旧的人。无论是新鲜的还是罐头,他都能坦然接受,甚至变成自我的,因为快乐是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虽然不过是个罐头而已,但他应该是快乐的。
他要成为一个会炖排骨,会过年的人。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银河制造纪录影像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