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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过愤怒的海》:刺向孩子的“刀”,竟可能源于父母

谷欣雨 张真 好公益平台
2024-08-23

编者按:


由黄渤、周迅等知名演员主演的电影《涉过愤怒的海》上映后引发关注和讨论。电影中,青年男女主人公李苗苗和小娜的悲剧令人唏嘘,而这一切与两位年轻人的家庭环境和父母教育密不可分。好公益平台伙伴广东省日慈公益基金会的两位工作人员谷欣雨、张真从原生家庭角度展开分析,试图找到这场悲剧的根源,同时立足于日慈长期开展的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项目,就“孩子究竟需要父母什么样的爱”做出了回答。
前段间热映的电影《涉过愤怒的海》以国产电影少见的大尺度、激烈的剧情以及人物角色的愤怒、失控、暴力与疯狂吸引了大家的关注。

剧情中折射出来的原生家庭创伤与心理健康议题,触发了广大公众内心的隐痛,引起对原生家庭环境和儿童心理健康的探讨与反思。

01

原生家庭的创伤

电影中,女主人公娜娜表现出对亲密关系的极度依赖与渴望,她希望得到亲密关系对象的偏爱,故意亲近别的男人以引致男友的嫉妒,或睡前用冰箱冰手来引发男友的怜惜。

男友李苗苗将她的鞋子丢出窗外,声称嫉妒娜娜的鞋子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这样扭曲而极具控制性的表达,却给娜娜带来巨大的被爱的满足与感动。对爱的渴求也伴随着深深的不安全感,当李苗苗不再把娜娜的鞋子丢到窗外,娜娜表现出难以承受的失控和崩溃,当另一位男友不再在睡前怜惜她冰冷的手,娜娜也感到绝望和被抛弃。

最终,娜娜通过自伤的方式,拿刀捅向自己,想以此证明自己对男友的爱和忠诚,试图挽回李苗苗。而同样不懂得爱的李苗苗转身离开,将娜娜抛向了被遗弃的深渊。在绝望中,娜娜放弃了自救的动力,刺了自己17刀后失血过多而亡。

娜娜将手放入冰箱
影片对娜娜幼年经历与原生家庭的描述,揭开了她极端的想法、感受与行为背后的秘密。娜娜的父亲老金和母亲顾红在她年幼时离婚,二人相互推诿抚养娜娜的义务。在巨大的家庭冲突中,看着自己所依赖的世界分崩离析,娜娜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负担,感到被抛弃。

在抚养娜娜的过程中,老金几乎从不关注女儿的情感需求:教娜娜游泳时,将她一把推入海水;看到娜娜跑步时摔倒了,一味催促她爬起来继续。

在老金眼里,也许为女儿提供吃穿,赚钱送女儿留学就意味着自己是一名合格的父亲,而在娜娜眼里,看到的只有父亲一连十几天出海打鱼、离开家时没有留恋的背影,觉得自己被抛弃在家中,她只能躲藏在柜子里独自面对孤独、无助与恐惧。

娜娜感受到的爱是缺失的,只有无尽的不安与孤独,自我价值的否定与被抛弃。

幼年独自在家的娜娜将自己藏在柜子中
而娜娜的男友李苗苗缺少共情能力,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对他人造成伤害丝毫无法引起他的内疚,表现出极端的反社会行为。

在影片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造成李苗苗一系列反社会想法与行为的端倪。他来自看似优越的家庭,母亲景岚也看似无条件地“保护”着他。景岚得知娜娜的死可能与李苗苗有关时,通过一系列冷静且极具手段的行动帮李苗苗出国躲避责任,却没有表达出任何对儿子作为人的关怀——既没有过问李苗苗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就他的感受作出任何情感的交流。整个过程中,李苗苗的感受与主体性也是被忽视的。

在李苗苗幼年时期,也就是道德观建立发展的重要阶段,父母无法如期陪他去游乐园,他竟拔掉身患重病的奶奶的呼吸机管。带着对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嫉妒,他故意在玩蹦床时将年幼的妹妹弹飞,造成妹妹高位截瘫。

在这一系列事件发生后,李苗苗却没有承担任何相应的责任,在认知与情感上也没有得到任何关注与交流。在父亲李烈眼里,李苗苗就是一个本性邪恶的“恶魔”。李苗苗作为人的主体性、责任、价值与爱的能力,也从来没有被父母承认与回应。

景岚帮助李苗苗逃避责任

娜娜其实是一名边缘型人格障碍(BPD)患者,这是一种以强烈的情感体验和不稳定的关系行为为特征的疾病。不稳定的人际关系、不稳定的情绪、不稳定的自我意象和明显的冲动性,是“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的四个特征。

更为严重的是,自我毁灭是BPD患者的一大核心特征,包括自残、饮食失调、滥用药物、自杀等行为。患有BPD的人害怕被抛弃,他们过分依赖亲近的人,渴望得到安慰和认可。

而李苗苗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ASPD),具有高度攻击性、缺乏爱和感情、没有责任感、无法适应社会等特征。在影响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形成的各种环境因素中,家庭环境的影响力最大。

娜娜的死,与她的边缘型人格障碍和苗苗都有着紧密的联系,而背后,是他们父母的责任和原生家庭问题。

心理学专家、北京大学幸福心理学特邀讲师罗清军指出:“娜娜死于失败的家庭教育,她缺乏获得爱的健康方式和爱自己的能力,永远疯狂地求爱,陷入求而不得的迷失,最后自杀。”

回顾娜娜与李苗苗的早年经历,不难发现,他们的原生家庭环境对他们后来的性格、心理与行为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特别是父母在人格与情感上的遗弃与忽视,塑造了他们长期的病态心理与行为模式,并最终酿成悲剧。

心理学将这样的心理机制概念化为“创伤”,指造成身体与情感伤害及生命威胁的事件给人带来的长期的、持续的情感与心理影响。“创伤”的概念强调了伤害的持续性和长期性,在伤害性的事件和关系结束后,受到的心理与情感伤害并不会随之停止。

02

对儿童的情感虐待与忽视

儿童与青少年时期是人的人格、认知与情感迅速发展的阶段。对于儿童来说,原生家庭的环境对于其成长发展、和世界建立联系至关重要。我们可以想象,孩子们的力量、心智能力与社会资源导致他们的生存非常依赖于父母。

从进化的角度,孩子们也会自然而然对父母的情绪、行为与互动十分敏感,努力取得父母的爱也是孩子们的本能。在没有足够爱与支持的家庭成长的孩子,往往会留下深远的创伤。

国际上的儿童保护研究与立法,使用了“儿童虐待”的概念识别具有创伤性的家庭环境和需要外界介入支持的儿童。儿童虐待涉及不同的分类,影片《涉过愤怒的海》也揭示了,除了更容易被识别和承认的身体虐待与性虐待外,许多无声的情感虐待与忽视,也会对儿童的心理健康发展造成同样深刻的创伤,而它们的伤害性却不易被父母和其他人意识到。

情感虐待是损伤儿童情感发展和自我价值感的一系列行为模式,持续的批评、威胁与拒绝,以及不向儿童给予爱、支持与引导,都构成对儿童的情感虐待。而情感忽视则是对儿童情感需求的不关注,不向儿童提供情感回应与关爱。

哈佛大学学者爱德华·特罗尼克开展的著名的“面无表情实验”,体现了儿童从婴儿期开始对父母的情感极其敏感,也对父母的情感互动有内在需要。

实验开始时,母亲与自己尚未学会行走与说话的婴儿一起玩耍,向婴儿露出笑容,通过动作与神态和婴儿互动。接着,母亲被要求在两分钟内做到面无表情,不对婴儿的举动与情绪作出任何反应。

最初,参与实验的婴儿与母亲一起开心地玩耍,而在母亲面无表情的短短两分钟内,婴儿迅速察觉到了异常,表现出疑惑,并不断尝试引起母亲的回应与关注,在反复失败的过程中,婴儿表现出紧张与不适,并最终情绪崩溃,难过地哭泣。

实验中的婴儿所经历的忽视只有两分钟,便已造成令人心碎的心理不适与痛苦,不难想象,长期被忽视情感需求的孩子所受到的创伤是何等深远。

面无表情实验:母亲面无表情前后
除了有意伤害儿童,父母一味以高要求对待孩子,不断批评,而极少给予认可与鼓励,通过引发儿童的羞耻感、树立恐惧的方式进行教育,不允许表达情感与脆弱,或是只关注孩子物质层面的满足,而忽视爱的表达,在儿童哭泣与需要关照时,父母不以为然、转身而去,将绝望的孩子抛在原地,这些都构成对儿童的情感虐待与忽视。

长此以往,儿童将会对自己自然产生的情感与需求产生羞耻感,或一味压抑自己的情感,造成情感发展的不成熟与述情障碍(指无法识别和表述自己及他人情感的特质)。久而久之,孩子们很难爱自己,爱生活,难以培养起主动性,难以与他人建立安全与健康的关系。

不要忘记,创伤具有长期的影响。经历原生家庭虐待与忽视的儿童,在成年后不仅有更大的风险发展出抑郁、焦虑等心理问题,他们幼年时在“有毒”家庭环境中发展出的情感体验与应对策略,也会被带到成年,即便他们已经离开创伤性的家庭,即便成年的他们已经具备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资深心理治疗师皮特·沃克在其著作《不原谅也没关系》中,深入剖析了儿童时期的虐待与忽视经历对其成年后所造成的持续的复杂性创伤。

经历过虐待与忽视的幸存者可能会逐渐内化批评、贬低与羞辱的声音,在成年后也看不到自己的价值与优势。同时,幸存者也认为环境与他人不可信任,充满危险。成年后的幸存者也会频繁经历情绪闪回,或有或无预兆地感受到无助、羞耻与被遗弃,仿佛幼小的自己面对父母虐待与忽视的场面犹在眼前。

儿童也可能将适应不良的“4F反应”带到成年,包括战(Fight)、逃(Flight)、僵(Freeze)与讨好(Fawn)。在“战”反应中,人们习得了虐待者的声音和行为模式,开始攻击他人,对他人进行控制,成为霸凌者;“逃”反应中的人受迫于完美主义,以将一切做得完美的方式逃避内在的批评声,而在无法实现完美时则伴随着巨大的焦虑,想要逃避;在“僵”反应中,人与自己的感受自我解离,陷入自我封闭;而在“讨好”反应中,人们会忽视自己的边界与需求,讨好他人,在通过讨好维系的关系中,又充满着不安全感。

在当前的社会语境中,有两种家庭情况特别值得公众关注。

一类是父母离异的家庭,在影片《涉过愤怒的海》中,娜娜与李苗苗都经历过父母离异。在这里,我们不想对离异家庭与单亲家庭进行污名化,因为这样的污名本身已经造成了很多父母离异的孩子的自卑,影响孩子们的健康发展。

父母离异并不是一个家庭的“原罪”,也不是一个孩子的污点,而在离异家庭中可能长期存在的冲突,缺乏爱的环境,甚至在离异过程中父母双方将孩子作为筹码的争执,特别是对抚养义务的推诿,以及在离异后对孩子情感支持的不充分,才是给孩子带来情感创伤的问题所在。

父母双方在离异过程中,应该用爱而不是恨应对冲突,负责任地处理好家庭关系,给予孩子足够的爱,不切断与剥夺孩子对任何一方的依恋,告诉他(她),“虽然我们分开了,但我们仍然很爱你”,让孩子感受到爱、责任与尊严的传递。

第二类是留守儿童,许多乡村和县城的父母由于经济压力,不得不长期在外工作,导致留守儿童在最需要父母的年龄,无法得到充足的陪伴。研究也发现,与非留守儿童相比,留守儿童有更大的概率经历忽视,也面临更大的心理健康挑战。

日慈公益基金会一直关注乡村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议题,在与一线乡村教师访谈过程中,持续听到一线教师反馈留守儿童所面临的独特挑战。不论爷爷奶奶如何尽力对待,都无法满足孩子们父母不在身边所带来的缺失感;还有些孩子故意在学校表现出行为问题,通过让老师叫家长的方式,获得父母的回家陪伴。这些例子都反映了留守儿童对于父母的爱与陪伴的需要,而父母出于经济压力无法给孩子提供足够的陪伴,也说明了这一类家庭群体需要得到社会的支持。

03

什么才是孩子最需要的爱?

影片的最后,幼年时的娜娜蜷缩在柜子里所幻想与渴望的,正是父亲老金出海回家,向她露出爱的笑容,仿佛在说:“我很想念你,我总是很高兴见到你。”

这也正是孩子们所需要与渴望的——陪伴、情感流动、肯定,以及爱的表达。

娜娜幻想中老金的笑容

著名儿童专家唐纳德·温尼科提出了“足够好的抚育”的概念。没有人生来是完美的父母,但每个人都可以努力成为“足够好的父母”,只要父母能够保证一定的行为和态度一致性,而不是反复无常、武断专横、难以预测,能够为孩子提供爱、支持与肯定,便可以帮助他们健康成长。

这样的爱不是借“为你好”的名义贯彻父母的意志,也不是忽视孩子的责任与主体性,对孩子进行以保护为名义的包办。真正的爱是意识到孩子们需要陪伴,具有情感与爱的需求;是表达爱,关照孩子的情感;是接纳孩子在每个发展阶段的特征与局限,允许孩子犯错、哭泣与表达脆弱;是鼓励孩子自我探索,并培养积极的责任意识与主体性。

在这样的条件下,孩子们可以发展出积极的自我形象、自我价值感与能动性,建立起对人际关系的安全感,安全地表达爱,识别并表达自己的感受,同时懂得自我保护,维护健康的边界,生发出积极探索世界的热情与驱动力。

让我们学会说:“我爱你。”
让我们对孩子们说:“你是一个好孩子,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人。”

世代创伤可在我这里终止!

在自我成长方面,孩子们也不是被动的。在心理学中,我们把儿童应对创伤和逆境的能力叫做“韧性”。除了让孩子们孤军奋战,来自成年人的支持也是帮助儿童建立心理韧性的重要力量。

日慈公益基金会在发展过程中,意识到心理健康对于儿童成长的意义,采用预防视角,以积极心理学和社会情感学习为理论框架,研发出一套系统、科学、有趣的心智素养课程,提升儿童的社会情感能力。同时,也通过教师赋能提升一线教师对乡村儿童的关注与支持,进而建立支持性的校园环境,帮助孩子提升心理韧性,更好地应对生活中的逆境。

截至2023年年底,在日慈的公益项目支持下,1万余名一线教师和大学生志愿者将心智素养课程带到全国30余省市的乡村乡镇地区,70多万青少年儿童从中受益,快乐地学习自我认知、情绪管理和关系发展、社会意识等社会情感技能。

当孩子们感受到被照亮,学会真实地表达自己、管理情绪、与人交往,往后的人生定会变得更丰盈、更有爱。

希望我们的孩子都可以以本来的样子被爱,希望我们也都能善待自己,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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