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消费主义收编的“女子力”
C.
什么是 Girl Power?
颁奖典礼上的辣妹组合
消费才有 Girl Power
……只要我们一生气,那就是歇斯底里、无理取闹,或者就是「疯了」—— 反正女生跑马拉松就是疯了,女生打拳击也是疯了,女生扣篮、执教 NBA 球队,高难度完美落地,或是赢下 23 座大满贯;生完孩子,再重回赛场成为史上最佳,太疯了。他们老是这么说你?没事儿,那让他们看看你能疯出什么名堂来。
Nike 此片大获成功,甚至入选本年度十佳广告案例。但仔细想想,将女性与 “要强”、“极限” 联系起来,将女性在运动上取得的成就渲染为 “更疯一些”,并且庆祝它,本质不就是要卖货吗?只不过这种商业操作显得更有社会责任感和所谓的 “情怀”。
很多广告商打着 Girl Power 的旗号,其实更在意的是 girls' wallet power —— 女孩包里的钱。他们甚至还制造出了一种幻象,即女孩可以通过购买,将自己打造为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并且获得群体性的身份认同 —— 你看看人家西方女明星,前两年 Dior 的 ”We Should All Be Feminists“ 的 T-shirt 得人手一件吧,只可惜恐怕没几个人知道这句话的来源;我们的女明星不敢直接说 the F word,但也可以走 power diva 路线,以演绎把男人踩在脚下的狠 girl (阿密特《母系社会》)或者 “勇敢做自己” 的明白 girl(蔡依林《我呸》)收获 “女性力量“ 代言人的地位。
无论如何,”女孩“ 成为了消费主义最理想的收割对象。
google 都被整懵逼了,内容是书的介绍,图还是显示的 T-shirt
消费式 Girl Power 还有一个变形:女孩可以成为任何人 —— 只要她够漂亮。Susan Douglas 这样形容当下 Girl Power 的悖论,“女孩被要求独立、自信、有所成就,同时还要优雅、有吸引力、体重不过百,并且不要冒犯到男性。”
两边得端平了,这真是门艺术。
8 月 31 日,综合格斗运动员张伟丽拿下了亚洲人第一个 UFC 世界冠军。42 秒的拳王加冕时刻,让她成为国内外媒体追逐的焦点。在央视新闻的采访中,张伟丽说:“他们(大众)不会去关注你的专业,不会关注你打的这个技术有多好,或者怎么样。他们都会去关注,你这还能找到对象吗,你不会家暴吧?一说找过一个练过的女朋友,会说哇塞你这挺厉害,你这不怕挨打吗?我觉得真的这些人,我不知道咋想的,我觉得可能还是对女性的这种格斗有一些偏见。“
格斗一直是男性竞技的场域,那些参加格斗比赛的女孩则被看作是反常的,常常与 “家境贫穷”、“有色人种” 这些标签联系在一起。早在 70 年前,西蒙 · 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就在《第二性》中写到了格斗,不过受时代所限,还是把格斗看作是男性运动。她强调,对于男性来说,感到愤怒并且能够身体力行地将其发泄出来,这是一种超越(transcendence)。
对男人来说,动用拳头来感受他的自我肯定意愿,这可以使他对他的主权感到放心。面对任何侮辱、任何把他贬到客体地位的企图,男性都会求助于拳头,从而使自己面临被殴打的危险:他不允许自己被他人超越,他本人就处在他能动性的中心。
女孩从来是被排除在 “超越“ 之外的,她们无法通过拳头来确认自身的主体性,导致了某种胆怯的性格 —— ”她不相信自己身体里有她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她不敢进取、反抗和发明;她注定是温顺的、听从的,只能在社会上占有已为她准备好的位置。“
张伟丽暂时抛开了女儿、妻子和母亲这些社会为她准备好的位置,选择格斗这种拳拳到肉的竞技来彰显存在,她说:“我参加比赛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人物。“
这时候 Girl Power 的论调显得近乎贫乏。尽管越来越多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出现(内核还是消费),但如果这些内容只伴随着亮晶晶的时尚、服装、美妆广告出现,如果它本质上是对种族、阶级、性取向等交叉性议题的忽视,如果女孩成了自恋、只关注自我愉悦,独立却没有安全感的主体(比如身体焦虑、需要男性或外界肯定等),那这能不能算得上进步都很难说。
最后,就说到了后女性主义(post-feminism)。
后女性主义与流行文化相伴而生,主张女孩/女性都过得很好,女权主义毫无必要,这场反叛运动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大众媒体挪用 Girl Power 的话语声称女孩的自由已经到来 —— 或者说,在来的路上 —— 好像她们已经得到了她们想要的权力和力量,应该对现有的社会秩序感到满足。
Jane 杂志主编 Jane Pratt 就曾这样形容,“Girl Power 不同于女性主义的表达,它意味着寻找属于女孩的强项 —— 比如女孩间的窃窃私语,或是她们对于美妆产品的爱好。最重要的,它意味着女孩/女人要相互支持,不要把男人放在第一位。” 流行媒体中的 Girl Power 的确不(再)是女权主义的,因为她被描述为极为个人主义的:权力来自于个人选择,而不是社会系统的支持。
不久前,一篇名为《祝中国女孩早日实现穿衣自由》的文章引发热议,起因是演员热依扎身着黄色低领吊带现身机场,被网友嘲讽为 “没有作品只能露胸”。这篇文章是在为热依扎辩护,声讨社会对于女性穿衣的种种限制,结尾却落得无关痛痒:
尽管在 3 号厅,“女性穿衣打扮是为了取悦自己”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了,但我还是希望每一个女孩都能学会欣赏自己的美。在这个问题上不需要顾忌那么多,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有权利、有资格 judge 你。
这种片面强调 “女性自主” 的观点,本质上是对不平等社会结构的遮掩。说得好像个人层面的努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到头来只会加强女性的自我审视与苛责。1980 年,Iris Marion Young 发表论文《像女孩一样扔球》(Throwing Like a Girl),从现象学角度分析了为什么女孩在扔球时身体活动幅度小、僵直,为什么女孩会 “像女孩一样”。结论是,女孩的能动性被包裹在她作为 “物” 的被动性之内,时刻受到周围世界、自己,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 “社会意识” 的凝视和规训 —— 她们无法有效地调动身体。
这不是一句 “做自己” 可以解决的问题。
更危险的是,很多女孩会把自己拥有的结构性特权看作理所当然,“你惨是因为你不够努力“ 的评语张嘴就来。
Girl Power 或许为女孩们开辟了一片新天地:鼓励她们进入传统男性主导的领域,因为她们可以和男孩做得一样好;它教会了一些女孩不要把男性放在第一位,要欣赏自己的美……但这远远不够,很多女孩仍然徘徊在社会边缘,消费话语还在主导者女性气质和审美。女孩需要的真正力量,很遗憾,时尚杂志给不了。
但读书、运动、创作,这些可以。有点讽刺,我们想要 Girl Power,要做的可能正是离一切贩卖 Girl Power 的消费诱惑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