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们，我的情人，我的爸爸｜故事FM
■ 大心家唯一一张全家福
故事 FM 的往期节目中，播出过好几个怀念爸爸的故事。有的爸爸会陪孩子打游戏，有的爸爸操劳一辈子供孩子上大学，也有的爸爸，在临终前才懂得向子女表达爱。
今天的故事讲述者大心又是一位故事 FM 的听众，听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故事之后，她也想爸爸了。
故事FM ❜ 第 169 期
/讲述者/ 大心 /主播/ @寇爱哲
/制作人/ @浮琪琪
/声音设计/ @孙泽雨
/BGM List/
01. Story FM Main Theme (Under The Sewer)-彭寒
02. Night, moon, wind, you-DeadForest
03. Lost Theme -坂本龍一
04. Ø-he tumbled sea
05. Ágúst-Ólafur Arnalds
06. Unbraiding the Sun-Goldmund
07. Crater-Justin Hurwitz
/更多收听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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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请配合上方音频食用
1.「小时候感觉我爸是哥们」
我爸是一个普通的毛绒厂工人。 我妈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的不得了。菊花头、牛仔裤、大风衣，像从港剧里走出来的男生。我妈说像周润发，但是我觉得我爸像黄宏。他是双子座，很招女孩子喜欢，一点没正经。
我们两个走一起都是勾肩搭背，他很愿意跟我聊天。比如开家长会，我跟他说，我喜欢的男生坐第二排靠窗户，一会儿你看一下。 他说行，我注意一下。
我爸说我奶奶是格格，爱新觉罗家的，他说应该让我跟奶奶，给我起名叫「 启立」，这样老师绝不敢让我回答问题，因为一点「 启立」全班都会起立。
我爸有很多兄弟，经常会和人打架。我爸跟我说，你知道你大爷他们打架的时候我都在干嘛吗？我说干嘛？他说我啊我就在旁边蹲着，只要一打起来，你看那地上就掉钱包掉手机的，我就去捡。
我爸就是这种人。
我跟我同事聊天，他们都觉得北京小孩肯定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其实我没有，家里条件一般，小时候玩的那种芭比我一个都没有。上小学吃早饭，老师要求每个人带一个杯子，我妈就把家里喝茶的杯子刷干净让我带去。不会给我买一个新的，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钱。
我的童年在物质方面没有得到很多关爱。但我从小就觉得我过得特别幸福，因为感觉跟我爸在一起就像哥们儿。
小时候我们家是平房，我跟我爸爸，我们两个光着膀子，夏天在院子里吃西瓜，耳边都是那种知了叫。 我最喜欢给我爸刮胡子。每次刮胡子之前，他都会把我脸捧上来，拿他脸蹭我。他站在我眼前，后面是阳光照过来，特别温馨。
2.「长大了感觉我爸是男朋友」
其实，我刚出生没两年，我爸就查出糖尿病了。很多人一听你爸是糖尿病，觉得不严重，但其实它非常可怕。
从小我就得提醒我爸吃药。那个药叫拜糖平，我把药倒好，然后倒好水给我爸送去。到后来，那个药已经控制不住爸爸的病情，开始打胰岛素。那个胰岛素像一个钢笔，上面有一个钮盘，我记得它的声音特别好听，就是「滴滴」的声音。
有年冬天， 下了雪，给我爸爸打完针，我们三口子就围在茶几上吃饭。不像别人家吃饭有菜有肉有汤，我们家只会炒一个大白菜。 但是我就会觉得很好吃。
后来开始出现一些并发症。小时候我记得爷爷也是糖尿病，并发症就是脚会烂 。那会儿，我爷爷的脚裹满纱布，我站门口，看着我妈妈一点一点给我爷爷处理伤口。
等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爸开始肾衰竭。他 1 米 74 ，瘦到 120 斤。我给我爸捏脚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骨头外面就是一层皮，捏的时候磕得我关节疼。 然后他一个礼拜透析三次，胳膊老有那种特别大的包。
有一次，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因为他胳膊上那段血管不行了。医生说只能换一段人工的， 就问我妈换不换，国产 3 万多，进口十几万。我妈一咬牙一跺脚，跟亲戚借钱给我爸换了进口的维持透析。
每次去接我爸， 感觉我就像一个家长去幼儿园接孩子。我趴在病房外面看，我爸躺床上跟我打招呼。小的时候感觉我爸是哥们，长大了感觉我爸是我男朋友。 我爸有任何小心愿，我都想去满足 。
高中毕业那会儿， 我去水吧卖水，给人做凉皮炒面。每天早上七点多过去，晚上一点下班，我骑自行车回清河，到家都两点了。但我一点都不累，一个月干完发了 1300 多块。我就捂着钱跑回家，当着邻居的面给我爸，因为我知道我爸有一些小虚荣。我也愿意满足他这种虚荣。
我上大学的时候，春节去商场卖衣服。一个月挣了 3000 块，我给我爸的时候，他当时那个眼睛瞪的呀，就不敢相信，说我女儿居然能挣这么多钱。当着别人的面，他都装起来，事后他自己就留了一百。 他说我买点烟抽，剩下你自己拿着花。
3. 我爸说「生死有命」
后来，我爸的脚也烂了，跟我爷一模一样，大脚趾已经掉了。我推他去换药，医生是刚毕业的一个小男孩。我把纱布摘下来，那个小男孩吓了一跳，他说这怎么弄。我爸就叫我自己来，我拿着镊子，回忆我妈给我爷换药的场景，然后裹上纱布，再把我爸推回来。
自从我爸身体不好，我不敢跟他提这事，我很害怕在他面前掉眼泪。
但是我记得有一次去上学， 平时我爸不会说什么。那天他说那你早去早回。 我能感觉到他不想让我走。我说行，然后我一路哭到车站。我就在想，我去上学了，我爸爸在干嘛呢？他可能就一个人在床上躺一天，没有人陪他。
有一次，在医院长廊，我在地上玩叶子，我推我爸出来晒太阳。他坐轮椅上，突然很认真跟我说，「你看叶子也会落，其实人死也一样，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命。如果哪天我死，你也要好好活，希望你妈妈能找一个比我更疼她的人。」
他当时说完这话，我根本没办法冷静，我也没有回头，我就冲他背着摇手。我说你别说了，我都懂，别说了。
有时候，我拉着他的手，会突然有一刹那想的是，时间可能不会很多了。我受不了就哭，但是我从不让他看见。我会去厕所，哭一会儿，眼睛红红的，然后拿凉水敷一敷，好了再出来。
我爸从来不跟我照相。他说拍照就是留纪念，是为他离开做准备。我不强求他，但是爸爸睡觉的时候我都会偷拍。所以那时候我手机里都是我爸睡觉的姿势。有一次他掉了一颗牙，我爸说你扔了吧。其实我都没舍得扔，我把它刷得很干净，然后藏了起来。
我觉得这是我爸爸的一部分，我想尽可能留一些他的东西在我身边。
4. 最大的幸运是遇见我爸爸
我爸最后离世的原因是因为肝腹水。 他身体肿得像一个大青蛙，四肢很瘦，肚子很大，每天禁食禁水打营养。
我爸爸说他特别困，想睡觉。但是有一天，他状态特别好，还坐起来了，让我给他煮一大碗面条，里面放虾皮紫菜什么的。他吃了一大半，我当时觉得，哎，可能要好了。
第二天，人就重度昏迷，完全没有意识了。
我爸叫保利，我妈就叫，「保利保利，你醒醒。」但是没有任何意识，他眼睛都跟你对不上了。我当时站在病房的阳台，很冷，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在最后时刻一定要站好这个岗 。
当我回到病房，我爸爸嘴巴很干。我怕他太难受，我拿勺子倒了一点水，就去润他的舌头。他就顶我的勺子，我感觉到他是想走了 。后来医生问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我妈问我，我说，「不救了，不让他受罪了，太难受了。」
我爸躺在那儿，我埋我爸怀里，拉着他的手。其实我特别不舍得，我头一次在他面前大哭。我觉得特别残忍，就是你明明不想撒手，不想失去他，但是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过了一会儿，医生停了仪器，显示器上的血压就平了。我知道我爸走了，但是我不相信。我过去拉了他的手，攥着还是热的。可能也就半个小时，我明显感觉到我爸整个人缩下去了。
我妈打了热水，我拿毛巾一点一点给我爸擦身。眼角、嘴角，所有地方我都擦得很认真。水凉了我都会去换热水，因为我怕他不舒服，我觉得他还没有死。擦完上身要擦下身，我上身都还给他盖着，我就怕他冷。
半夜 2 点多，医院太平间过来推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大夫，把我爸爸抬到上面，蒙上单子，推走了。我一直送到那个长廊，他们上了电梯，我一个人站着，一个人都没有，周围特别冷清。我跟自己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没有爸爸了。
那天晚上特别冷，快 5 点我就起床了，跪在我爸遗像前给他续香。过一会儿，我妈也过来了。我妈说一想到爸爸躺在那么冰冷的地方，她就想去陪他。 我跟我妈就抱头痛哭。
■ 后来大心把这个全家福纹在了身上
爸爸去世后，每年他生日，我要买一块蛋糕，买一束花，然后去给他过生日。 每次去墓地，我都说我这次肯定不会哭了，我这回全跟你讲好事。但是我讲着讲着，我就会抱怨他。我说你如果不这么早离开我的话，我现在把钱都给你。 我说好多东西你都没吃过。我说我可以带你去旅游。我说你想去哪都行。
如果让我现在许愿，我就想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我再给他捏捏脚，我搂着他睡一会儿。全部都是以前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但是对于我来说都是奢望。我觉得那种就是小幸福，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只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互相陪伴。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遇到我爸爸。
* 本期插画 | Giselle Po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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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琪琪 运营 |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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