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赶上1月5号那班车，我至今没能回家”

宋琳琳距离逃离石家庄，只差了一两个小时。1月5号，她没能赶上每天只有一班的回株洲的高铁。

1月6号上午，她的厚衣服已经在包裹里，被快递送出了这个因疫情被关注的城市，而她和2126个没有及时出城回家的学生一起，被困在这座城市里。

手机上的消息不断变动，这些滞留的大学生急切地想抓到一丝确定的消息。但在离开之前，他们要解决自己的衣食和住宿难题。

文 | 郭秋林 刘一霖 陈冬艳

值班编辑 | 陈星萌

　厚衣服寄回家了，我却被困在石家庄

宋琳琳没有想到赶到高铁站，看到的却是封锁的景象，“很多人跟工作人员吵吵嚷嚷，问为什么五分钟前还能进，等到自己安检就进不去了。还有个老奶奶本来已经安检完进去了，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就再也进不去了。”

远在株洲的父母内心也似在石家庄等待回家的人们一样焦灼，“你能不能跟工作人员说说好话，放你进去。”宋琳琳父母和她一样，都不愿接受走不了的这个事实。

1月5号中午12点左右，刚结束上午的期末考试的宋琳琳还在准备着下午的考试科目，突然间收到了学校临时放假的通知。随后的一个多小时内，学校的学生陆陆续续走了一大半。

（宋琳琳的临时放假通知，受访者供图）

看到同学都走了，宋琳琳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读书。

按照往年的估计，大一新生所有考试基本上会在7号左右结束，因此宋琳琳和父母商量后订了8号的高铁票。从石家庄直达株洲，只需要五个半小时。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宋琳琳只能把高铁票改到了6号中午。从石家庄疫情得到全国关注开始，宋琳琳的父母就不断地提醒她疫情的严重性，而没有身处高风险区域的宋琳琳并没有太多紧张感。

直到学校取消5号中午以后的考试，却说是正常放假，并且不让学生在朋友圈发布恐慌言论，宋琳琳才感受到情况不妙。

抱着尽快回家的信念，宋琳琳5号下午把厚衣服都通过快递寄回家，然后收拾打包行李，6号上午9点20分她就打车到了高铁站门口。

但这时，所有人都已经进不去高铁站了。同行拼车去机场的同学告诉宋琳琳，机场也走不了了。当天石家庄零下十多度，株洲气温为五度，以为马上就能到家的宋琳琳只穿了毛衣和外套，“在外头等了一个多小时，冻得瑟瑟发抖，再等下去就冻感冒了，我就回学校了。”

1月6号，是石家庄政府宣布封城隔离的第一天。

（石家庄高铁站，受访者供图）

和宋琳琳一样被困住的还有到石家庄灵寿县参加培训的依蓝。1月3号，依蓝来到石家庄准备开始为期20天的专升本培训。

来之前，机构老师说已经向上报备，是安全的。3号当天，依蓝等前来培训的学生被安排住在石家庄科技信息职业学院。当天河北累计确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例378例，新增4例。

5号下午，依蓝突然被通知停课，她和朋友赶紧买了第二天上午回家的火车票，但是机构又通知6号石家庄封城，学生不准出校。于是依蓝和朋友们被困在了学校里。

（依蓝隔离在两千多人的学校里，受访者供图）

相较在河北实习的何馨，宋琳琳和依蓝要幸运地多。石家庄停工停课后，何馨不仅回不了家，实习被迫暂停，还要自费住在青年旅社。

12月31号，在石家庄实习的何馨还在河北邯郸出差。当天下午，她请假赶回位于石家庄的河北经贸大学收拾行李。学校有通知在前，31号下午16时前，所有学生要全部离校。

元旦假期结束后，何馨从家乡保定回到了石家庄实习。学校封校了进不去，她只好住在公司附近的青旅。那天是1月3号，河北省新增确诊病例4例。

让何馨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回到石家庄的第三天，河北的新增病例达到了20例，其中有19例来自石家庄。

1月6号，石家庄宣布停工停课，何馨的实习停止了，回不去家，她只能自费住青旅。“我回了趟家，回来后全变了。”回想起过去半个月的经历，她有种做梦的感觉。

　有人没钱花，有人有钱没地花

依蓝早早地跑去了食堂，三层食堂在隔离期间基本只开了一层，两千多名学生在饭点来到食堂或者商店，“哪个窗口能挤进去就去哪个窗口”。

（隔离学校食堂一楼，受访者供图）

依蓝吃了5个小包子，花了四块钱。“如果是吃米饭的话，一荤一素要9块，两荤10块。算上早餐可能吃一个加肠的鸡蛋饼，5块，一天的饭钱大概是20到30块。”她计算着。

“但是这里的菜油盐太重了”，前几天她还因此犯了肠胃炎。想到食堂的黄桃罐头炒鸡米花，依蓝和朋友很快又笑了起来。

在这里，除了吃饭，洗漱、洗衣都需要花钱。依蓝告诉记者，3.2升的热水每壶要花1.1块，一天需要接2次，洗澡要去离宿舍有一段距离的公共澡堂，从他们住进来到现在，价格从一分钟6毛涨到一分钟8毛。“充30块钱能洗两次澡。”

学校实行隔离以来，吃饭、洗澡、热水都需要自费，“一周大概需要200块。”依蓝补充道。

（依蓝的日常开销，实习生郭正一制图）

“9号通知我们隔离七天， 12号进行第二次核酸（检测）。本来看通知说16号解封，现在又变成了19号24：00”，随着解封时间的推迟，依蓝和朋友回家的时间也一次次地被延后。

想回家成了几乎每个人的希望。依蓝住在五楼，6人寝，上下铺。刚来时，地上全是土，床铺也是乱放的，这几天大家借来扫帚抹布打扫了一下。但是公共环境并不理想，“四、五楼厕所是堵的，也没有人修，上厕所需要跑到楼下或者教学楼。”

学校从10号开始安排线上的网课，上午9点到12点，下午2点到5点，晚上可以自愿去教学楼戴口罩自习。依蓝一般是躺在床上看网课，其余的空闲时间也多半躺床上休息、玩手机。“每天的运动就是上下楼梯。”她笑道。

（学校楼道，受访者供图）

“我们学校还是好的，至少还让回来”，宋琳琳从高铁站回到学校后，在学校招待所集中隔离了7天。她和依蓝一样，住在学校尚不用担心住宿问题，因为“学校每天还会有专人送来盒饭”。

但临时隔离，宋琳琳也是十分难受，“着急回家，瓶瓶罐罐用的东西都没带，我一个南方人在北方特别不适应，嘴唇真的干的起皮流血。”后续还是后来进来隔离的同学帮宋琳琳带了唇膏和护手霜，这才减轻了她的痛苦。

隔离结束后，宋琳琳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原本充满生气的宿舍只剩她一人，“都走光了，就我自己，说不定还得一个人在这过年了。”据她观察，平均每个宿舍都会有一两个滞留下来回不了家的同学，“学校现在会统一建群管理，每天统一上报体温和健康状况。”

家的那边，忧心忡忡的父母和女儿一直保持着联系，但能做的只是多给女儿点钱，希望女儿能平安度过特殊时期。

但有钱也花不出去，“学校食堂吃饭都是免费的，小卖部两三天才开一次门。东西也都涨价了，四块钱的东西涨到了七块五。”

因为石家庄城区、附近郊县的交通实行管制，何馨无法回到140公里外的家中。加上学校和实习的地方都放假了，她只能选择居住在青年旅社里消磨时间。青年旅社人多，她深知安全隐患会更大，但“没办法，当时就这样住进来了，疫情严重也不可能转移了。”

自1月6号宣布停工停课后，石家庄的大部分餐馆都暂停了营业，“外卖小哥不出来，（我）连外卖都吃不上。”最初的3天，她是靠吃泡面度过的。“大概10号的时候，可以叫外卖了，但是配送费涨了。”

何馨所在的新华区的外卖每单的配送费涨了2到5元不等，思索之下，她买了一个锅。“可以在旅社煮个面啥的”，她盘算着。

旅社每间房间住6人，每人每天的房费约为20元。即便已经将食宿开销控制在了每天40元左右，从6号到17号中午，何馨还是花费了上千元。

　我已经准备在宿舍一个人过年了

宋琳琳目前还未收到学校关于何时恢复正常的任何消息通知，她已经做好了在石家庄过年的打算。

“最初只说（隔离）7天，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了11天。”在校隔离的11天里，宋琳琳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和朋友一起看新闻。她总感觉这样的日子是遥遥无期的。

（退票成功通知，受访者供图）

面对糟糕的住宿条件，回家几乎是依蓝和朋友们的全部希望。大家每天都会询问老师解封的时间，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等政府安排。依蓝尝试拨打市长热线，“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们现在住在了各种疫情的动态新闻里。”依蓝一边和朋友自嘲，一边又安慰自己：“但是急也没用”。她觉得自己算是比较幸运的，“至少能住在学校里，花费也不算大。”据她了解，身边不少同学需要自费住在宾馆。“少的一天都需要一百左右，吃住都是自己出钱。”

1月12号，石家庄公布了救助站的救助保护热线，称可为因疫情无法返乡的学生或者因中途转车、探亲访友等原因临时遇困人员提供御寒衣物、食品和临时居住场所。

面对食宿难以解决的窘境，有人会拨打救助站的热线。白天总打不通，他们就在凌晨等待人少的时候。滞留长安区十几天的网友@Yeahmesummer在自费三千多住酒店的情况下也拨打了石家庄救助站的电话，但他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要么打不通，要么就是没有房间。我给政府打电话，政府说没有办法，让我们求助当地的防疫办。”

何馨的求助是为了回家。“石家庄当地的同学已经被县里接走了，我们这些附近（地区）的却没有联系送回家。”

她给记者发来了“石家庄各个区县都有来火车站接返石人员的车辆了”的新闻，“我们离家也很近，为什么不接送我们？”何馨向学校辅导员求助，最初说政府会接送的辅导员已经改口为“可能会倾向于经济救助”。

她又填了一次滞留信息登记表，辅导员给她留下了一个当地政府的联系电话。“一个打不通的电话。”她又强调了一遍。

1月14号，河北省教育厅发布，高校需对滞留石家庄的大学生一对一包联。包联即指：相关高校逐一落实包联责任人，实行一对一的包联，第一时间与学生取得联系，了解学生的状况，提醒学生根据居住地疫情防控工作的统一要求，做好个人防护，同时用心用情，全力做好校园暂住学生的救助帮扶工作。

据河北教育厅消息，滞留石家庄的大学生共有2127人，目前已全部联系到位。但还有很多社会人士在社交媒体上发声称正焦急地等待救助。他们都希望，疫情尽快过去，一切恢复正常。

（实习生周婕妤对此文亦有贡献）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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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营总监 ：谢   婵
  统筹编辑 ：陈星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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