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银行后，她获得了“穿衣自由” | 对话另一种生活

作者 | 杨晶 周荣旺

编辑 | 徐若然

7月下旬，傍晚的深圳时有阵雨，但湿热的天气仍难阻年轻人前来赴约的热情。南山区某小区内，一幢复式独栋门前零散地摆了十几双鞋。屋子里，客厅充斥着暖黄的光线，十几个人围坐在地毯和沙发上，等待着下一个分享者开口。这是一场线下社交活动，参与者可以分享一个本周的难忘瞬间，供大家提问交流。

“在银行上班后，我获得了‘穿衣自由’。”宋钦和话音刚落，大家纷纷侧过头来，好奇地看向这位穿黄裙子的女生。宋钦和毕业于华南一所985院校，今年7月进入深圳某家银行工作。她讲话时不疾不徐，弯弯的眉眼里透着一种镇定与从容。

现场的反应符合宋钦和的预期，做过播音主持的她很懂得如何调动受众情绪。“今天，想和大家讲一些我对于极简主义生活方式的思考。”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开始了分享。

活动现场照片

但她要分享的，不仅仅是介绍某种生活方式的故事。而是关乎一个普通女孩的迷茫、自省与探索—— 一个被困在“他人眼里”的人，如何与自己和解，如何面对选择，从而追寻自由的思索。

被困

在实现“穿衣自由”前，宋钦和曾被衣服“绑架”过。更准确地说，她被别人的目光“绑架”了。

大学期间，宋钦和喜欢尝试不同的穿搭风格。从甜美可爱到简洁干练，均有涉猎，衣服成了宋钦和购入量最多的物品。对她来说，那是装点门面的武器。

大二，宋钦和在校广播台担任副台长。当时正值举办“维纳斯歌手大赛”，作为广播台管理层，她负责校区总决赛和全校总决赛的幕后统筹工作。

虽然无需登台“抛头露面”，但早在比赛前一周，宋钦和便网购了两条新裙子。一条是奶油色的蛋糕裙，另一条是白底红点的长纱裙，专门用于两次活动后工作人员的集体合影。而前期的精心准备，都是为了最后在朋友圈展现那“高光时刻”。

“我会特别注意前后几条朋友圈的穿着是否重复，一旦短时间内同样的衣服出镜两次，我就会陷入深深的焦虑：别人会不会觉得我没衣服穿了？”宋钦和袒露了当时的想法。

除了注重着装外，宋钦和也想让自己变得“内外皆修”，不要虚度大学时光。她的本科专业为哲学，被调剂到这个专业的宋钦和并不想走学术道路，整个大学期间她都凭借兴趣，探索着未来发展的方向。

大学初期，宋钦和加入了校广播台、校官微、系团委、轮滑社等多个社团；参加过的比赛更是数不胜数，从征文朗诵到商赛创业，“只要能够得上的就都去试一试”。寒暑假还会参加一些志愿或调研活动，每个假期在家的时间基本不会超过十天。

宋钦和在校期间的部分获奖证书

从大三开始，履历颇丰的宋钦和已不局限于校园活动。两年间，她曾先后于字节跳动、南方周末、碧桂园、玛氏中国、学而思等知名公司实习，工作涉及人力、运营和教学等内容。实习经验丰富的她，简历足足有两页纸。

这些业内顶尖企业为宋钦和“镀金”的同时，也编织出一个笼子，把宋钦和困得更深了。

“我更多时候选择了公司的title，而不是实际有价值的工作内容。”宋钦和后来感到很后悔，多方尝试在寻找兴趣之初是好的，但更重要的是找准方向后深耕下去，“到头来我发现自己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她无奈地说。

秋招期间，鉴于过往丰富的经历，宋钦和收到许多来自互联网、房地产、教培等不同行业的offer。“我算是幸运的，”宋钦和顿了顿，又接着说，“但其实也挺不幸，我拿不到最顶尖的。”面对不尽人意的秋招结果，当时处在求职期的宋钦和开始质疑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

转变

去年疫情期间，由于整日待在家中，无需出门见人，之前那些多到积压成山的衣服、化妆品，一下子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在家里，宋钦和一般只穿简单的T恤衫和短裤，甚至直接穿睡衣过完一整天。她渐渐发现，以前为装扮所做的努力，大多不是为取悦自己产生的真实诉求，而是落入了“别人怎么看”的窠臼。“那半年的物欲简直是人生低谷，疫情让我回归了生活最简单的形态。有生存必需品就够了，外在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宋钦和说道。

网课期间，宋钦和选了一门研究道家哲学的课程。在那门课上，她开始更深刻地了解老子“自然无为”的思想——回归事物本来的样子，不妄为、不胡作非为。随着学习的深入，宋钦和尝试不再强迫自己过度在意外界眼光，凡事先找到让自己舒适的状态。

正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在豆瓣b站等平台，接触有关“极简主义生活方式”的信息，并有意识地去降低自己的物欲。

宋钦和所说的极简主义兴起于20世纪初，起初主要活跃于艺术设计领域，以简单到极致为追求。后来逐渐扩展到其他行业，并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最广为人知的就是“极简主义生活方式”。其强调减少生活中对重要事情形成干扰的因素，如过剩的物欲，从而让生活变得更自由轻松。

在豆瓣，“极简主义”小组有近5万个成员，宋钦和也在其中。组内有不同程度的极简主义者，有的会分享自己的断舍离计划；有的会晒出自己的闲置物品，送给更需要的人。相同的是，大家都追求一种更简单纯粹的生活。

相比豆瓣其他小组，“极简主义”小组的简介也格外简短，只有四个词——“自由、自然、原始、平衡”，当我提及“自由”一词被放在首位时，宋钦和接话道“是的，自由。我觉得我终其一生想要达到的，就是自由。可以不受金钱地位等影响做事，哪怕不被别人认可，只要我感到舒服开心就好。”她笃定地说。

目前，宋钦和居住在公司分配的公寓中。合租的单间不大，只有7平米左右。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一张可以移动的小桌子，就是房间内的全部家具。

在搬进房间时，宋钦和没有购入新的家具，而是选择充分利用现有资源。放倒的行李箱，就是一个可以摆放日化品的“床头柜”；废弃的快递盒则用来装过季的鞋子。

宋钦和用行李箱当床头置物柜

“我不会让物品成为一种羁绊。虽然我的东西还没少到用一个行李箱就能打包，但我会更加爱惜我已拥有的物品，提高他们的使用率；而不是‘先买买买，再扔扔扔’。”现在买东西前，宋钦和都会先考虑是否可以用已有物品替代；有时还会去逛逛豆瓣“不要买 | 消费主义逆行者”小组，参考大家对于是否应该购入该物品的看法。

豆瓣“不要买 | 消费主义逆行者”小组

前不久，因为看到许多同事在公司吃过饭后都会去卫生间用冲牙器刷牙，习惯饭前在家刷牙的宋钦和开始反思自己，生出购置冲牙器的想法。但在“不要买”小组逛了一番后，这个念头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使用频率。一来我的牙齿和刷牙习惯目前都很健康；二来以我的惰性，买来大概率不会经常用，所以我决定不买它。”宋钦和表示，其实许多需求都是外界激发的，属于“伪需求”。极简主义并不是要消灭需求，而是要“去伪存真”。

在豆瓣“不要买”小组搜索“冲牙器”关键词的结果

 回溯 

谈起“极简主义生活方式”，人们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拥有极少物品。但物质上的极简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精神和欲望”的极简。了解什么对自己最重要，然后用有限的时间和精力，专注地追求，从而获得最大的精神自由。

有豆瓣用户在“我心目中的极简”中写道，“我心目中的极简，并不是多么简约的装修摆设、多么有质感的衣服。而是专注，是节俭，是断舍离。极简的目的是为了留下更多的时间和空间给更重要的人和事。以及给自己预留精力去辨别什么才是重要的。”

这也是宋钦和想要达到的状态，但回顾大学四年辗转于各种活动与实习的经历，宋钦和觉得她一直没找到“对自己最重要的事”。“我当时想要的太多了，什么都想试一试，精神上的‘不极简’才是最可怕的。”她反思道。

大三暑期实习阶段，宋钦和同时收到了“美的”企业文化实习生和“一加手机”人才发展实习生这两个offer。“一加手机”的HR很看好宋钦和，与她沟通多次，向她介绍了其核心工作为人才体系搭建，还有知名咨询专家助力，可以深度参与整个项目。但是鉴于“美的”500强企业的名气，宋钦和最终放弃了“一加手机”的机会。

而去“美的”实习后，宋钦和主要负责的就是行政事务，“实际工作内容很琐碎，它不会让你感到成长，只是消耗一些你原有的技能。”随后不到一周，她便从美的离开了。

这次波折之后，她意识到，“单纯根据名气做选择实际还是受别人看法影响，现在，我正渐渐地抛开这些。”在后续校招中，宋钦和开始尝试摒弃“别人眼里的香饽饽”，从自身实际出发去选择。最终，她放弃了家人眼中稳定的事业编老师offer，决定来深圳闯一闯。

“穿衣自由”

银行作为传统服务行业，一般要求员工身着行服或正装工作，女性员工一般有衬衫西装裤与套裙两种选择。初来深圳时，宋钦和的衣服占了行李的一半，而现在大多都闲置了。

“我并没有感到遗憾可惜，反而更轻松了。不用再为纠结每天早上穿什么而浪费时间；不用再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想方设法地搭配；也不用再站在镜子前，对自己产生身材焦虑。”每天穿一成不变的衣服，反而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由于工作日不着便装，宋钦和购买新衣服的频率相较之前也大大降低。周末时，她会定期清理已经不合适的衣服，挂到闲鱼转手或放置到社区的旧衣回收箱；留下的衣服则会更加注重洗护保养。与衣服之间更加从容的关系，让她渐渐从别人眼里“松绑”了。

不过焦虑还没有完全消失。

在我们初次交流时，当问及“在深圳哪家银行上班”时，宋钦和措辞有些含糊，“不是什么国有大行，不用写具体名称”。后来，宋钦和坦言，当时一方面是出于保护隐私，但也有些担心“所在银行名气不大，和人交流时拿不出手”。

“现在我想明白了，到了社会上，大家都是‘打工人’，只不过你的公司听说的人多一些，我的地方知道的人少一些，其实并没有高下之分。”在时隔一周后的谈话间，宋钦和大方地向我分享了她在银行参加演讲比赛的照片。照片上，宋钦和身着行服，落落大方地站在舞台中央。自信的笑脸，藏蓝色的套裙，与她身后红色调的大屏幕，构成了一副朝气勃勃的画面。步入职场后还能重拾校园的热爱，她表示自己目前很享受现在的工作。

下半年，宋钦和打算参加金融业的相关考试，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为将来的职业发展开拓更多可能。“以前我做选择时总踌躇不决，想要挑选‘最优解’。但现在，我觉得当下我选择的就是最好的，接下来能做的就是把最好变成更好。”删繁就简，专注当下，成为极简主义对宋钦和最深刻的影响。

最近，由于内部业务政策调整，宋钦和所在的银行正逐步放开穿衣限制，部分员工可以选择不穿行服上班。“不知道以后办公室会不会看到大家争奇斗艳，但我想一直那么穿下去。”宋钦和笑着说道。

*文中受访者宋钦和为化名

*以上图片为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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