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璇:迟到六年重拾舞鞋去艺考丨对话另一种生活
深夜一点,文希关上房间门,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次熄灭,下一秒她便瘫倒在床上,忙活一整天的疲惫在被窝里被熨帖,昏昏沉沉的睡意正来袭,突然身边的手机开始震动,文希强迫自己睁开眼接听电话,得知客户的狗狗意外去世,她从床上挣扎起来,匆匆找到车钥匙便往客户家开去。
“做我们这一行,必须得24小时待命,一接到电话就得开始工作。”这是文希成为宠物入殓师的第二个年头,清洗毛发、告别仪式、制作纪念品、安慰宠物主人……文希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对待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宠物“宝贝”,从这份职业里,她学会了如何从容地对待生死。
所谓社会时钟,就是在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情:7岁上学、成年后恋爱、25岁结婚、30岁之前在工作中稳定下来,许多人的一生都要遵循着社会时钟的钟摆。24岁的罗子璇从抑郁症的阴霾中走出,她决定去参加舞蹈艺考。即使已经在体制内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还是要重新捡起高中时未完成的梦想,打破“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事”的规则,做一个“逆社会时钟”的舞者。
“太痛了,我全身心都在抗拒。”疼痛,是罗子璇追梦路上最直接的感受。每一次上课的时候,压腿劈叉撕扯着身体,给她带来巨大的痛感。老师为了让罗子璇的身体可以更加柔软,直接上手压着她,固定姿势。这样的柔软度练习,一练就是要一个多小时。作为舞蹈艺考生,她是初学者,和其他打小就在艺校里成长起来的考生比,她必须从最基本但也是最痛苦的基础功练起。
罗子璇今年25岁,6岁时开始学跳舞,一直坚持到现在。从小到大,罗子璇的生活都沿着父母设计的轨道行驶,既往生活的轨迹里与舞蹈的连接只是“爱好”,但现在,她想为自己的梦想重新拼一把。
罗子璇6岁时的小舞鞋
半途想要艺考并不轻松,特别是在很多人眼里很吃青春饭的“舞蹈”。罗子璇称自己并不是“吃苦的料”,而且任性,有很多小脾气。每次老师来给她压腿,她就会故意躲着或者乱动身体,试图逃避。老师也看得出罗子璇的小心思,总要在一番“威逼利诱”下才能帮助她训练,师生之间也没少因此吵架。罗子璇曾一句“我不练了”把老师气走。但很快,她又会自责后悔,二十来岁的人,也会像个小孩一样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室门口请求老师原谅,低头听着老师的训斥。
师生闹矛盾,总要有一个先服软。罗子璇自知每次也是自己理亏,就想到写保证书的方式向老师道歉。她前前后后写过三份保证书,在第三次的保证书里,罗子璇写道:“三个月表现不好,自己回去上班。”这是她写过的最后一次保证书,再后来,罗子璇一痛,就咬自己的手臂,一堂课下来手上全是牙印。
罗子璇最后一次写的保证书
任何一个舞蹈艺考生,都要学习芭蕾舞、古典舞和现代舞。芭蕾舞是所有舞蹈的基础,对身体每个部位的“摆位”,肌肉的发力都有严格要求;古典舞难在各种技巧组合,甚至一个细节都影响舞蹈的效果呈现;现代舞需要舞者做到“收放自如”以及“内紧外松”。罗子璇在准备艺考之前只接受过业余的舞蹈培训,“每节课想跳什么就跳什么。”而现在,专业性和训练强度大大提升,“累”,成了常态。
不过,在她看来,再痛也要将艺考之路走到底。因为舞蹈,她从抑郁的深渊中走出,回到阳光下生活。
罗子璇抑郁时的诊断书
幸运的是,抑郁症并非是无法治愈的,“我的抑郁症这个病能治好,是偶然也是必然。”遇见了一位能够救赎她的心理老师:邓丽娟老师。在罗子璇心里,邓丽娟老师是能和自己保持同频共振的人。“她喜欢天上的云,我也喜欢分享天上的云,她喜欢看一个剥开的橘子,想象它是什么样子的,我也喜欢干这事儿。”有一次,邓老师拍下一块地砖发给她,“你看这个地砖上有啥?”“这个地方是一条河,河里有一条船,旁边还有一个房子,还有一堆茅草被水冲了下来。”和邓老师相处,罗子璇可以自由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在帮助罗子璇治愈的过程中,邓老师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引导者,她不愿意站在抑郁症患者的前面,告诉对方这条路应当如何去走,她更像是在发挥着陪跑者的角色:“不管这条道路上有什么坑、有石子、有玻璃渣子,有花有草都没有关系,我陪你走。”
罗子璇和邓老师的关系,就像一个院子里的小孩儿和母亲一样。治愈的过程就像是从母体共生的寄生关系,到小孩子开始有独立的人格,能处理自己的事情。到现在,罗子璇觉得那些困难已经压不倒她了。
罗子璇的抑郁症也在这一过程中慢慢痊愈,她在病好后的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跳舞。“跳舞对我而言就是‘白月光’的存在,我太热爱了,病好了之后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跳舞。”
2021年9月,罗子璇的抑郁症开始好转,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一次走在街上,她发现商场楼下有一家舞蹈机构,就去报了名,后来又认识了机构的校长,也就是罗子璇现在的舞蹈老师。最开始,罗子璇并没有艺考的想法,她在学习了一个多月以后,老师见她是真心喜欢舞蹈艺术,且有一定的基本功,就鼓励她去尝试艺考。听了老师的建议,罗子璇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阳光照进她的生命,人生好像也因此被点亮。
高中时没能参加艺考,成为一名舞蹈学专业的学生是她的遗憾。这一次,罗子璇不想再放弃了,她做出一个大胆且冒险的决定:不仅要再换上舞鞋,回到舞房跳舞,还要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报名艺考。彼时的她大学毕业两年,已经24岁,这个年龄对于艺考生来说算“大龄”了。大部分艺考生都是十来岁的高中生,且艺术学习几乎无间断,少则好几年,长则十多年,还有人是从小就在艺校里学习。
作为一个“逆社会时钟”者,她要能扛住重重的心理压力:罗子璇的“竞争对手”们比她小好几岁,但长期的训练让他们不仅深谙艺考法则,舞蹈的基础也比作为在艺考界“初出茅庐”的她要强。另外,大部分艺考生也有家人提供经济的支持,罗子璇则是利用自己的积蓄来缴纳艺考学习的费用。
罗子璇在舞蹈室练基本功
准备艺考的第一年,罗子璇想全心全意备战,然而效果却不尽人意。“那时候心态上有问题,因为练舞实在太苦了,但我又不愿意去付出这样的辛苦,每天在自我感动。”自己的状态不佳,舞蹈上也没有太大进展,和老师之间也总是闹矛盾,她陷入一个“恶性循环”,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又不知道改变的出路在哪。
2022年5月,一次下腰训练时,罗子璇因为动作不规范而导致膑骨脱位。医生给了两种治疗方案,一种保守治疗,只需要静养,但髌骨有40%的可能会再次脱位,可能会影响跳舞;一种是立即手术,虽然要“挨刀子”,但可以对胯骨进行立即修复。她为了可以更快回去跳舞,面对术后肌肉萎缩的风险,还是选择后者。
罗子璇手术后坐在轮椅上
其实在养伤期间,罗子璇也考虑过是否继续艺考的问题:意外受伤,让她无缘这一年的艺考,明年就25岁了,和一群只有18,19岁的高中生同台竞技,真的还要再继续吗?那时的她想,或许艺考之路就到这里吧。养伤期间,她去考了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规划转行做心理咨询的工作。
但所有的纠葛却在她再次穿上舞鞋那一刻消失。“我原以为自己只是跳一跳来释放情绪,但我发现自己真的太喜欢跳舞了,也不甘心自己的人生是既定的轨迹,所以不再纠结自己的选择。”
在她看来,自己可以因为受伤的原因或是因为年龄大的原因而没考上,但如果放弃,她抱憾终身。2022年12月,罗子璇重启艺考。正式回归艺考训练后,罗子璇和老师制定计划,让训练更科学,降低发生受伤的可能。她也恢复单位的工作,利用休假的时间练舞。有时,她一天的课和训练已经结束了,但还会留到晚上跟着成人业余班上课,因为“能多练一点总归是好的”。
罗子璇再次准备艺考
罗子璇形容自己今年最大的变化就是“成长了”,会知道哪里做得不够好,如何去改正。以前的她,会因为自己的年龄,也会因为自己已经有一份在外人看来很好的工作还去艺考而焦虑,“其实我的年龄对应我的工作,是很多人所羡慕甚至是追求的,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纠结。”现在,只要能跳舞,这些焦虑都算不上什么。不管最后的艺考结果如何,她只求可以不愧本心。
*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作者 | 肖文玥 幸诗淇 梁 栋
编辑 | 谭雁清
值班编辑 | 李欣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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