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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璇:迟到六年重拾舞鞋去艺考丨对话另一种生活

深度营 深度训练营 2023-08-16

深夜一点,文希关上房间门,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次熄灭,下一秒她便瘫倒在床上,忙活一整天的疲惫在被窝里被熨帖,昏昏沉沉的睡意正来袭,突然身边的手机开始震动,文希强迫自己睁开眼接听电话,得知客户的狗狗意外去世,她从床上挣扎起来,匆匆找到车钥匙便往客户家开去。

“做我们这一行,必须得24小时待命,一接到电话就得开始工作。”这是文希成为宠物入殓师的第二个年头,清洗毛发、告别仪式、制作纪念品、安慰宠物主人……文希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对待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宠物“宝贝”,从这份职业里,她学会了如何从容地对待生死。

所谓社会时钟,就是在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情:7岁上学、成年后恋爱、25岁结婚、30岁之前在工作中稳定下来,许多人的一生都要遵循着社会时钟的钟摆。24岁的罗子璇从抑郁症的阴霾中走出,她决定去参加舞蹈艺考。即使已经在体制内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还是要重新捡起高中时未完成的梦想,打破“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事”的规则,做一个“逆社会时钟”的舞者。

罗子璇的微信网名是“小泡菜花”,因为她觉得自己每天哭得像一颗泡菜,跳舞也菜,但她的舞蹈老师说:“泡菜也会开花”。

“太痛了,我全身心都在抗拒。”疼痛,是罗子璇追梦路上最直接的感受。每一次上课的时候,压腿劈叉撕扯着身体,给她带来巨大的痛感。老师为了让罗子璇的身体可以更加柔软,直接上手压着她,固定姿势。这样的柔软度练习,一练就是要一个多小时。作为舞蹈艺考生,她是初学者,和其他打小就在艺校里成长起来的考生比,她必须从最基本但也是最痛苦的基础功练起

罗子璇今年25岁,6岁时开始学跳舞,一直坚持到现在。从小到大,罗子璇的生活都沿着父母设计的轨道行驶,既往生活的轨迹里与舞蹈的连接只是“爱好”,但现在,她想为自己的梦想重新拼一把

罗子璇6岁时的小舞鞋

半途想要艺考并不轻松,特别是在很多人眼里很吃青春饭的“舞蹈”。罗子璇称自己并不是“吃苦的料”,而且任性,有很多小脾气。每次老师来给她压腿,她就会故意躲着或者乱动身体,试图逃避。老师也看得出罗子璇的小心思,总要在一番“威逼利诱”下才能帮助她训练,师生之间也没少因此吵架。罗子璇曾一句“我不练了”把老师气走。但很快,她又会自责后悔,二十来岁的人,也会像个小孩一样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室门口请求老师原谅,低头听着老师的训斥。

师生闹矛盾,总要有一个先服软。罗子璇自知每次也是自己理亏,就想到写保证书的方式向老师道歉。她前前后后写过三份保证书,在第三次的保证书里,罗子璇写道:“三个月表现不好,自己回去上班。”这是她写过的最后一次保证书,再后来,罗子璇一痛,就咬自己的手臂,一堂课下来手上全是牙印。

罗子璇最后一次写的保证书

任何一个舞蹈艺考生,都要学习芭蕾舞、古典舞和现代舞。芭蕾舞是所有舞蹈的基础,对身体每个部位的“摆位”,肌肉的发力都有严格要求;古典舞难在各种技巧组合,甚至一个细节都影响舞蹈的效果呈现;现代舞需要舞者做到“收放自如”以及“内紧外松”。罗子璇在准备艺考之前只接受过业余的舞蹈培训,“每节课想跳什么就跳什么。”而现在,专业性和训练强度大大提升,“累”,成了常态。

不过,在她看来,再痛也要将艺考之路走到底。因为舞蹈,她从抑郁的深渊中走出,回到阳光下生活。

高中时,出于对舞蹈的热爱,罗子璇想参加艺考上舞蹈专业院校。但由于家里长辈都是在铁路部门工作,罗子璇的父母早就为她铺就好了未来的道路:读铁道技术学院专科,毕业后在家附近的铁路局上班。

在罗子璇家人眼里,稳定与幸福像是一对孪生兄弟,走艺考的道路是充满风险的,工作稳定才是人生幸福的基石。与家人对抗无果,罗子璇的艺考梦在萌芽阶段就被掐灭掉了。

顺着社会的钟摆前行,意味着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渐行渐远,这让罗子璇产生一种巨大的落差感。第一层落差感源于上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大学罗子璇听从家人的建议,去了离家2000多公里的东北,学习动车组检修技术专业。这离她想要学习的舞蹈专业相差太远了,她也不愿意和动车相关的专业知识打交道。

可是这些也并不妨碍罗子璇把舞蹈当做业余爱好。在大学里,她加入了校舞蹈队。到了大四,课余时间更多了,罗子璇决定把珍藏了十年的梦想拿出来——去学芭蕾舞再次拾起舞蹈,罗子璇的基本功已经不如从前了。练功时的疼痛撕扯着罗子璇,有时候体力不支了,但又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再熬几分钟。慢慢的,罗子璇感觉到身体的柔韧度变得越来越好,也慢慢找到了真正练舞的状态。

22岁大学毕业后,罗子璇按照家人的预期进入了铁路局工作。这里的工作环境也让她产生了第二层落差感。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实在是对铁路局的工作提不起兴趣来。她把铁路单位形容成工厂的流水线:“每天搭一趟车,在车上做一个日常巡检,检查空调和灯泡都好着没,很机械,很重复。”

理想和现实的落差折磨着罗子璇。2020年5月,罗子璇被确诊为中度抑郁。“抑郁症就像阴雨天气,晴着晴着的时候就要下雨。”每当“阴雨天”来临的时候,罗子璇会突然控制不住地大哭,有时候又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做。在长达两年的抑郁时间里,起床、吃饭这类简单的事情对于罗子璇来说都十分费劲,跳舞这一想法也被暂时搁置了,她甚至一度因为抑郁症而进ICU病房。

罗子璇抑郁时的诊断书

幸运的是,抑郁症并非是无法治愈的,“我的抑郁症这个病能治好,是偶然也是必然。”遇见了一位能够救赎她的心理老师:邓丽娟老师。在罗子璇心里,邓丽娟老师是能和自己保持同频共振的人。“她喜欢天上的云,我也喜欢分享天上的云,她喜欢看一个剥开的橘子,想象它是什么样子的,我也喜欢干这事儿。”有一次,邓老师拍下一块地砖发给她,“你看这个地砖上有啥?”“这个地方是一条河,河里有一条船,旁边还有一个房子,还有一堆茅草被水冲了下来。”和邓老师相处,罗子璇可以自由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在帮助罗子璇治愈的过程中,邓老师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引导者,她不愿意站在抑郁症患者的前面,告诉对方这条路应当如何去走,她更像是在发挥着陪跑者的角色:“不管这条道路上有什么坑、有石子、有玻璃渣子,有花有草都没有关系,我陪你走。”

罗子璇和邓老师的关系,就像一个院子里的小孩儿和母亲一样。治愈的过程就像是从母体共生的寄生关系,到小孩子开始有独立的人格,能处理自己的事情。到现在,罗子璇觉得那些困难已经压不倒她了。

罗子璇的抑郁症也在这一过程中慢慢痊愈,她在病好后的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跳舞。“跳舞对我而言就是‘白月光’的存在,我太热爱了,病好了之后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跳舞。”

2021年9月,罗子璇的抑郁症开始好转,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一次走在街上,她发现商场楼下有一家舞蹈机构,就去报了名,后来又认识了机构的校长,也就是罗子璇现在的舞蹈老师。最开始,罗子璇并没有艺考的想法,她在学习了一个多月以后,老师见她是真心喜欢舞蹈艺术,且有一定的基本功,就鼓励她去尝试艺考。听了老师的建议,罗子璇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阳光照进她的生命,人生好像也因此被点亮。

高中时没能参加艺考,成为一名舞蹈学专业的学生是她的遗憾。这一次,罗子璇不想再放弃了,她做出一个大胆且冒险的决定:不仅要再换上舞鞋,回到舞房跳舞,还要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报名艺考彼时的她大学毕业两年,已经24岁,这个年龄对于艺考生来说算“大龄”了。大部分艺考生都是十来岁的高中生,且艺术学习几乎无间断,少则好几年,长则十多年,还有人是从小就在艺校里学习。

作为一个“逆社会时钟”者,她要能扛住重重的心理压力:罗子璇的“竞争对手”们比她小好几岁,但长期的训练让他们不仅深谙艺考法则,舞蹈的基础也比作为在艺考界“初出茅庐”的她要强。另外,大部分艺考生也有家人提供经济的支持,罗子璇则是利用自己的积蓄来缴纳艺考学习的费用。

罗子璇在舞蹈室练基本功

准备艺考的第一年,罗子璇想全心全意备战,然而效果却不尽人意。“那时候心态上有问题,因为练舞实在太苦了,但我又不愿意去付出这样的辛苦,每天在自我感动。”自己的状态不佳,舞蹈上也没有太大进展,和老师之间也总是闹矛盾,她陷入一个“恶性循环”,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又不知道改变的出路在哪。

2022年5月,一次下腰训练时,罗子璇因为动作不规范而导致膑骨脱位。医生给了两种治疗方案,一种保守治疗,只需要静养,但髌骨有40%的可能会再次脱位,可能会影响跳舞;一种是立即手术,虽然要“挨刀子”,但可以对胯骨进行立即修复。她为了可以更快回去跳舞,面对术后肌肉萎缩的风险,还是选择后者。

罗子璇手术后坐在轮椅上

其实在养伤期间,罗子璇也考虑过是否继续艺考的问题:意外受伤,让她无缘这一年的艺考,明年就25岁了,和一群只有18,19岁的高中生同台竞技,真的还要再继续吗?那时的她想,或许艺考之路就到这里吧。养伤期间,她去考了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规划转行做心理咨询的工作。

但所有的纠葛却在她再次穿上舞鞋那一刻消失。“我原以为自己只是跳一跳来释放情绪,但我发现自己真的太喜欢跳舞了,也不甘心自己的人生是既定的轨迹,所以不再纠结自己的选择。”

在她看来,自己可以因为受伤的原因或是因为年龄大的原因而没考上,但如果放弃,她抱憾终身。2022年12月,罗子璇重启艺考。正式回归艺考训练后,罗子璇和老师制定计划,让训练更科学,降低发生受伤的可能。她也恢复单位的工作,利用休假的时间练舞。有时,她一天的课和训练已经结束了,但还会留到晚上跟着成人业余班上课,因为“能多练一点总归是好的”。

艺考路上除了伤痛,也有一些“小确幸”。新年时,罗子璇的舞蹈老师为来机构上课的学员准备新年礼物,一人一块运动手表,因为数量不够了,罗子璇没有拿到,她告诉老师,其实她非常期待礼物的。“我老师是一个很不拘小节的人,她容易忘事。我以为她肯定会忘记这件事情了,但她又买回一批手表,而且把最后一块的粉色手表特意留给我。”礼物很小,但罗子璇却感觉自己曾经的抑郁心情一扫而空,她感受到了被呵护与被爱,她要坠落的时候,有人将她托起。快乐有时候是很简单的,她会因为和老师一起吃饭、看电影,或者被多夸一句而感到高兴。

今年的罗子璇带着新生的信念向前起舞着翻看罗子璇最近文字上的记录,身上仍有因练舞而留下的淤青,但自我鼓励的话变多了,负面的情绪已经只剩零星。

最近,罗子璇因为练舞时的一些表现和舞蹈老师再次争执,这让她多少有些失落,“以前有争执更多是我怕疼不想学,现在还是因为自己学的慢要领掌握不好的原因吧。”专业能力上的差距,是罗子璇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在她的眼里,这样的摩擦时常有,自己仍会陷入情绪的低谷,无法与自我和解时,也会像以前一样找邓老师聊天,但情绪的表达之后,罗子璇并不会埋怨哪一方,而是想:“这次老师消气之后,我要继续好好跳舞好好上课,继续坚定地走。”

追逐梦想之外,摘去“逆社会时钟”的标签,罗子璇觉得自己只是个热爱生活的普通女孩,会在小区收养一只流浪猫,会给自己养的仙人球取名字来庆祝它开花……大学时,罗子璇开设了自己的个人公众号,取名“悠閱”,寓意是“书为己悦,悦已而抒。”她说:“灵感来了,不写也浪费。”公众号里有她写的诗,有她养的小生命,还有她对自己的期待。这个公众号她只把写作当成是记录当下状态的一种方式,每个月更新一到两篇,但不会去刻意运营,粉丝也只有百来个。在这里的她,不仅是重启艺考的“追舞者”,更像是一个爱生命爱自己的诗者。

父母和身边的朋友从最开始的不理解不支持,也慢慢看到了她的坚持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儿,现在至少默许和尊重。问起目前的目标,罗子璇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把这个舞跳好,把今天的组合学会,下节课能得到老师的表扬。”

罗子璇再次准备艺考

罗子璇形容自己今年最大的变化就是“成长了”,会知道哪里做得不够好,如何去改正。以前的她,会因为自己的年龄,也会因为自己已经有一份在外人看来很好的工作还去艺考而焦虑,“其实我的年龄对应我的工作,是很多人所羡慕甚至是追求的,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纠结。”现在,只要能跳舞,这些焦虑都算不上什么。不管最后的艺考结果如何,她只求可以不愧本心

*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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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肖文玥  幸诗淇  梁   栋

编辑 | 谭雁清

值班编辑 | 李欣怡

运营总监 | 胡世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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