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青瓷，到底牛在哪儿？
1957年，中国瓷器史上一个重大年份。
周恩来总理在全国轻工厅长会议上明确指出：要恢复祖国历史名窑，首先要恢复龙泉窑和汝窑青瓷生产。
然而龙泉青瓷早在明代中后期就开始衰落，20世纪初期已濒临失传。
『恢复』，是座难以翻越的大山。
南宋 龙泉窑青瓷弦纹三足炉，故宫博物院藏
新中国正是百废待兴，为什么要耗费有限的国家资源，去恢复一个既不太接地气、难度系数又极高的龙泉青瓷呢？
龙泉青瓷，这个来自浙西南山中小县城的瓷器品种，何德何能？
01
大器晚成的『长寿老人』
某种程度而言，龙泉窑像极了黄公望。
黄公望89岁高龄，80岁始画《富春山居图》，隐居山水，耗费4年完成巨作，稳居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列。
《富春山居图》局部
而龙泉地区制瓷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三国两晋，清代才几近熄窑。
高峰期自然是在宋代。
那时，原青瓷窑业的『霸主』上林湖越窑（今浙江宁波境内）日益衰落，离上林湖不太远、山更高、林更深的龙泉吸引了能工巧匠的目光。
随后，这层峦叠嶂之间，龙泉青瓷将款款走出，惊艳众生。
龙泉深山
受越窑影响，北宋时期的龙泉窑主要生产透明薄釉的淡青釉；同时受北方耀州窑、定窑影响，出现了大量刻划装饰。
北宋 龙泉窑淡青釉莲瓣纹盖罐，图源：雅昌
两宋交替之际，受汝窑影响，成功创造出粉青的乳浊厚釉。
南宋 龙泉窑粉青釉盘口瓶，故宫博物馆藏
南宋之后，几大名窑纷纷陨落，龙泉窑却进阶为最大的民窑，接连孕育出一对闪耀的双子星：
白胎、厚胎、青釉、表面光洁的产品，民间习惯称之为弟窑；黑胎、薄胎、厚釉、表面开片的哥釉。
南宋 龙泉窑青釉塑贴双鱼纹洗，故宫博物馆藏
南宋 龙泉窑哥釉水盂，图源：雅昌
从春秋战国到南宋，青瓷窑业近2000年的经验累积；从北方到南方，从官窑到民窑，各大名窑的技术交汇。
凝聚成了龙泉窑，最后一座青瓷高峰。
02
但凡见到一件巅峰时期的龙泉青瓷，就与整个中国的审美意趣撞了个满怀。
它经得起皇家最高标准的考核。
早在吴越国，钱氏政权进贡中原王朝的秘色瓷已有大量是从龙泉征集的了。
宋至明末，龙泉窑一直是宫廷用瓷和国家祭礼用瓷最主要供应地之一。
大窑遗址，龙泉窑最重要的遗址之一
而龙泉窑始终是民窑。出于喜爱，民间百姓赋予龙泉窑一个美好的传说：
宋代龙泉有一对章氏兄弟，均善于烧制瓷器。
哥哥章生一的哥窑，拥有谜一般的裂纹，赢得了皇家青睐和『金丝铁线』的美誉；
同是裂纹，官窑（左）与哥窑（右）千差万别
弟弟章生二的弟窑，以温润如玉的质感颠倒众生。
有梅子青、粉青、豆青、天青、米黄等多个品种，尤其一句神来之笔『梅子流酸泛青时』，汩汩流淌出梅子青色温婉含蓄、富于生机的美。
图源：pconline@lishangdao988
龙泉窑梅子青三足炉，故宫博物馆藏
站上神坛的龙泉窑，很快引起各地窑口的竞相效仿。
除却浙江境内，如大窑、金村、溪口、大白岸、小白岸、梧桐口等300余处大大小小的窑址外，还有江西、福建多处窑址开始仿烧龙泉。
一个庞大的龙泉窑系就此诞生，成为宋元首屈一指的民窑体系，明代仍在同时期所有青瓷产品中拔得头筹。
龙泉古窑址分布图
近年考古发现更证明，龙泉窑是一个全国性的窑址。
从南宋临安城，到元代喀拉和林、元大都，从明代南京到北京，从城市到乡村，龙泉青瓷的踪影无处不在，弥散着宋式审美最后的余味。
03
走出国门，龙泉青瓷依然是国际市场的宠儿。
在亚洲，日本是头号粉丝。元至治三年（1323），一艘满载瓷器的商船从浙江宁波港出发，前往日本博多，途径韩国新安附近海域不幸沉没。
652年后（1975），人们在船上约20000件瓷器中发现了五分之三的高品质龙泉青瓷，世界轰然。
韩国新安沉船
新安沉船出水荷叶罐
千百年来，有多少龙泉青瓷流入日本？这难以估量。但可以确定，龙泉青瓷到日本，不仅是商品输出，更给日本社会文化带来一次精神换血。
『世界最著名残器』蚂蝗绊，就与深刻影响日本的禅宗文化有关。南宋时，日本将军平重盛在杭州育王山施舍黄金，佛照禅师为答谢他，便回赠了这只珍贵的龙泉窑茶碗。
蚂蝗绊，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如今，日本留存的八件国宝级中国瓷器中，龙泉青瓷占了3件，清一色是宋元时期的花瓶，这又与禅宗文化带去的花道有关，细谈能出一整本书的那种。
欧洲人被龙泉青瓷虏获已到了明代，但痴迷程度并不亚于日本。
头号粉丝又出现了！整个巴黎为之倾倒，找遍法语中的华丽辞藻，却找不出一个词准确形容龙泉青瓷之美。
当时法国流行一个爱情小说改编的舞台剧，男主是个英俊朴实的牧羊人，名为Céladon（雪拉同），时常穿一件碧青色衣衫。
浪漫的法国人竟神乎其神地将龙泉青瓷唤作『雪拉同』！『雪拉同』这个名字便从一个神圣浪漫的爱情故事出发，传遍欧洲。
法国卢浮宫内的雪拉同
英国大英博物馆内的雪拉同
更有趣的是，龙泉青瓷影响了全球很多窑口的风格——世界各地掀起仿龙泉青瓷热，在越南、泰国、缅甸、日本、伊朗、叙利亚、埃及、英国等地在不同时期均有仿烧龙泉青瓷的存在。
04
那么62年后，龙泉青瓷恢复得咋样？
如今的龙泉，越来越多人投入到这项古老的手工艺中，平均每1000个龙泉人就有一位工艺美术师。
没有人才流失、传承无续的苦恼，此乃当代龙泉青瓷之幸。
图源：杨盛侃
尽管依然是个没有通火车的山中小城，龙泉却也因此远离着世俗的纸醉金迷。
没有像某些国内窑口一味迎合大众、走上日用瓷道路，依然保持着当代瓷器艺术的高水准。
卢伟孙《春水染月》，图源：雅昌
继承之上，『创新』成了时代强有力的声音。
釉色上，绽放出紫铜色釉、高温黑金釉、虎斑色釉、赫色釉、茶叶末色釉、乌金釉、天青釉……绚烂缤纷。
装饰上，涌现出青瓷薄胎、青瓷玲珑、青瓷釉下彩、象形开片、文武开片、青白结合、哥弟釉结合……千姿百态。
卢伟孙《天与地》，就是哥弟釉巧妙结合的产物
世界不会埋没这样的艺术之光。
2009年，龙泉青瓷成为全球首个、也是目前唯一，入选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的陶瓷类项目。
宋 龙泉窑青釉船，浙江博物馆藏
龙泉青瓷
中国文人审美意趣最后的高峰
将不会被人类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