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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尘暴后,北京少了一批北京人
「一场火焰区分了首都与家园」。
诗人江汀在诗中写。3月15日的尘暴,就是这样一场火焰。路上的人们遮掩口鼻,也不能阻隔沙土的腥味在鼻腔中终日发酵。
南方的三月正绿得滴水,不会是这样,有人带着这样的滤镜举家迁徙。那些北京土著,正在离开北京去往南方。
梁冬:我们一家是「霾移民」现居安徽休宁 5年
要不要搬到南方?搬到哪里?北京的房产要不要卖? 讨论前后进行了五年,直到2016年,我们一家三代人在安徽休宁落稳安家。休宁的房价八千一平,五年前更低。 我妻子对徽州生活观察这样写:「下雨天去江边也很舒服,没人,可以一个人发呆,有必要配一双雨鞋,伞也要大,这边的雨是斜的,北京的雨基本是垂直的。」 「斜风细雨不须归」,我们俩没事就开车出去玩,我们住在县城边上,开车去黄山市也不过半小时车程。
我们两口子一个是八一海军大院子弟,一个在新街口的胡同长大,如果不是小女儿反反复复地出现不适,没有动过要离开北京到别处定居的念头。 小女儿易感体质,上学常常缺课,却在医院报到。发烧、呼吸道感染几乎每周一次,小孩受折磨,大人也受折磨,一去医院至少要搭上半天。 2013年那个冬天,雾霾持续了两个月,哪怕出门加以防护,回家后那种腌臜感却挥之不去。 挑儿童口罩、空气净化器哪种好、雾化对儿童身体的影响……这些都是额外需要了解的知识。看着女儿萎靡的样子,「恨不得能代替她生病」。上医院的频率高到影响正常生活,医生建议摘除扁桃体。并不算大手术,但女儿不到十岁,为什么要遭这罪。
到了2015年,柴静的《穹顶之下》火了,「一个人,别说人了,一个活物应该这么活着,春天的时候门开着,风进来,花香进来,颜色进来。有时候你碰到雨,或者碰到雾的时候,你会忍不住想要往肺里,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又凛冽,又清新。」 我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 之后的我们一家的出游计划,都带上了考察的色彩——离开北京下一站去哪里。 我们希望南方不要太南,诸如云南或贵州,旅行体验很好,但久居,我们担心文化差异太大。长江上下,我们认为恰恰好,但不太想去人气很高的苏杭,从一座城市搬往另一座城市,我觉得意义不大,而且那几年,上海杭州的空气污染指数也总是爆表。 兼顾环境与子女教育,我们最后选择了黄山附近的休宁县。新安江上游水系打门前过,最终它将汇入千岛湖。 没有缜密或艰难的排除过程,人和哪方水土合拍,我觉得挺玄的,搬过来许久我们才发现,这个县城就是多年前我们自驾游时途经的地方,当时我们感慨:如果以后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啦。没想到多年后,选的恰好是这里。 当时,黄山市即将新开一所国际学校,符合我们的需要:一来免去了异地「借读」的烦恼,二来我们也希望孩子不要在应试教育的系统里痛苦。 问题当然也有。最早没安顿好的时候,我们每餐都吃餐馆,岳母受不了这边饮食,菜大都是辣的,不辣的只有扣肉、刀板香这类,这边吃肉讲究新鲜劲道,而北京的肉菜是软烂的,岳母吃不惯。后来安顿好了,饮食自己做,问题就解决了。 唯一事与愿违的就是择校,安徽的国际学校不多,可能教学试验难以开展,渐渐向体制归拢,我们干脆给女儿办了退学,在家上网课。我们给她买了美国高中标准课程,可以获得美国学籍,将来出国方便,北京户口也保留着,如果她想参加高考,也有选择的余地。 彬子:快乐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现居三亚 5年
现在在三亚,别人听说我家在二环胡同里,都会一惊一乍,「哟,土豪啊。」 他们哪里知道,我爸爸至今还在领低保呢。我爸爸三个兄弟,我爸排老二,人家都说,老二老实,我看也是。大爷(大伯)和三叔欺负我爸,房产没有他的名字,理由很简单,当初房屋翻修的时候,我爸没有出钱。 我爸好像一直懦弱,大爷对他呼来喝去。他们小时候,家庭资源有限,如何争取父母的宠爱成了他们哥仨较劲儿的内容。 但或许我爸根本没参与竞争,他是最早被淘汰的,因为哥哥和弟弟都比他聪明。大爷和三叔上完了大学,收入体面,搬离了胡同老破小。 我爸爸因为一辈子老实本分,也没挣到大钱,我妈去世后,他独自住在胡同平房。后来,院子需要修整,我爸不知是当时抠门还是真拿不出钱,翻新的几十万是我大爷和三叔出的。于是,房产证上只有一间有我爸的名字,就是他现住的一间,大约18平,前几年还得倒痰盂,还是我请人给他偷偷装了下水马桶,才方便些。 院里建筑面积二百来平,要是拆迁,这能换多少钱啊?
我有时恨我爸不争取,同一个家庭,同样的起跑线怎么就差距那么大呢。性格决定命运,大概就是这样。 家庭的命运会延绵。我比我爸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妈去世早,我没人管教,成天贪玩,最后也就上了一所大专学设计。出来能做什么工作呢?在小公司做平面设计,一个月拿几千工资,有什么意思?二环院里没有我的名字,存钱在北京买房,我得存到猴年马月? 所以北漂们不要伤心,有的土著比你们还惨,既不能在职场上大杀四方,也不能退回家里当包租公翘起二郎腿玩儿。 看我大爷和三叔的儿女,出国的出国,买房的买房,他们多风光啊。还好我的同学朋友大多也是混子,不然我得成天焦虑惨了。 所以说白了,我是在北京混不下去。国际都市,宇宙中心,精英越来越多,我混口饭不容易。买房也遥遥无期,我就干脆向南散散心。 说好听点,「树挪死,人挪活」,说难听些,就像我们中学化学课本教的,溶液饱和了,就有晶体被析出。我就是那被析出的一分子。 我向南走。先后去了杭州、大理,都不算喜欢。杭州优雅,我挺糙一人,没有人文底蕴,欣赏不来。大理好是好,消费低,适合躺平,就是地区饮食民俗和北京很不一样,我时刻能感到自己在异乡。 三亚就不一样了,它没有那么强烈的地域特征。硬要说特征,「东北人的快乐老家」? 街上的散装东北口音给我壮了胆,三亚给我的感觉像深圳——来了就是深圳人,来了就是三亚人。 但是深圳也需要奋斗,三亚就不必。无论你住丽思卡尔顿还是大东海的50元一晚的青旅,你们都享有同一片海。 在三亚,我也不打工了。我卖虾饼,说来好笑,我在三亚那么多年,没吃过虾饼,直到一年春节后回来,发现大街小巷都在卖虾饼,还美其名曰三亚特色小吃,总有游客会买来尝尝,久而久之,它就真的成为三亚特色了,尽管历史远没有所宣称的那么久。 我承包了大东海游客街上一个档口,卖到2017年底,存够了首付,买了一套47平的小公寓,两室。如果我爸愿意来,把他接来养老;不愿意的话,将来我结婚,不打算要小孩,两个人够了。 还好赶着2017年买了,那时候海南的购房门槛低,不需落户,大专学历缴纳一年社保即可。2018年3月开始限购,12个月社保门槛提高到60个月了,我的天,迟买一年,我就得再等五年,天知道五年后我还跑得赢房价么。 宇璇:在云南,我的北京乡愁落地现居大理 3年 我从小就爱幻想,想找个诗意的村落,住下来。 北京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甚至整个北方都没给我机会。稍微有点旅行经验就会知道,在长三角,无论开出去多远,都还有鲜翠欲滴的乡村景色。而北京四周,一片凋敝。 我喜欢乡居生活,喜欢那种连根带泥的生活,蔬菜都有自己脾气似的,它们都是在地里晒着太阳长大的,和大棚里任人摆布的蔬果不一样,它们皮厚味浓,虽然烹调起来更费时费事,味道也更鲜美。 这里一年四季地里都长着青菜,怎么炒都好吃,餐餐离不开,尤其是冬天的荠菜,在北京是春天才有,这边从11月吃到次年2月,清水加蒜蓉,一勺猪油,一把荠菜,一撮盐,就很好吃了。 在北京我已经很久不吃河鱼了 ,腥味太大。这边的鱼是好的,水美鱼肥,味道干净,价格也便宜。 尽管游客让古城变得乌乌泱泱,这地方能待得住人,后面是山,前面是水,离云那么近,提气。 逛菜市是我每天最大的乐趣,薄荷用麻袋装,摊位上总有不认识的野菜或菌子。这里的鸡鸭肉也更紧实,我猜想是在地上溜达锻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