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奉俊昊：我为何这么设计《杀人回忆》的结尾？

2019年9月18日，一则消息震动影迷圈，《杀人回忆》的凶手找到了！

这部由奉俊昊执导，宋康昊主演的类型电影，在中国影迷心中有着相当重要的份量，很多人都对它熟稔。《杀人回忆》改编自发生在韩国的真实事件“华城连环杀人案”：在韩国一个译名为“华城”的地方，从1986年9月到1991年4月共发生了10起女性被杀案件。韩国警方在当时投入了约180万人进行搜查，但始终未能破案。

1996年该起案件被改编成话剧《来看我吧》，参演过该话剧的演员将剧本推荐给了奉俊昊，这才有了2003年的电影《杀人回忆》。2019年9月18日，韩国传出消息，#杀人回忆凶手原型被抓#。

在2003年《杀人回忆》上映之前，由于嫌疑人一直没有被找到，故连影片的经典结尾都是开放式的。如今，真实事件的嫌疑人确定，必然引起人们的关注。这背后也说明韩国电影与韩国现实社会之间究竟有多么深的联系。

从现实到电影，以电影改变现实，对电影和电影爱好者来说，这种虚构和现实相映射的情境，着实让人感动。

更巧的是，今年奉俊昊刚刚凭借《寄生虫》拿到韩国首座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这对韩国电影人来说，也是一个共同的荣誉，对拍摄类型片的电影人来说更是鼓励。

2014年，奉俊昊执导的《雪国列车》即将在中国上映之前，新浪娱乐与导演奉俊昊进行了一次有趣的独家对话，他也和我们讲述了《杀人回忆》结尾设计的原因。

值此机会，我们把这篇报道进行了一些节选，重新奉上，一起来看看奉俊昊的电影世界吧。

拿下今年戛纳电影节最高奖项金棕榈时的奉俊昊

  导演情结  

 喜欢极致故事 就像是用放大镜看人性 

1969年出生的处女座导演奉俊昊，在成为导演之前，是一位社会学专业的学生。他的成名作《杀人回忆》是根据真实案件改编而成，在破案的明线之外，观众还能看到80年代韩国政治生活的暗线。

徐菲：您以往的电影中既有凶杀、探案等商业元素，同时又包含了对现实社会、对历史和政治的诸多隐喻，如何在这两方面进行权衡？

奉俊昊：对我来说无论是电影的娱乐性也好还是艺术性也好，就好像我们人走路需要左脚右脚这样来回不停地变换来走一样，我们肯定不会去想，我怎么样走左脚，怎么样走右脚。

这是一个很自然耳染，水到渠成的故事他觉得对他来说，所以我可能不会特别去想怎么样去掌握一个均衡，就自然而然做成现在这个样子。

徐菲：您的《杀人回忆》《母亲》都跟凶杀案有关，您平时是从哪些地方收集资料？

奉俊昊：我从小就很喜欢犯罪推理这一类型的小说，现在也是看到报纸上如果有一些犯罪的消息出现的话就会看得很仔细。

奉俊昊作品，《杀人回忆》《母亲》海报

徐菲：为什么会对这些很感兴趣？

奉俊昊：当我们坐在观众席里，在一个很安全的环境下去看犯罪类型的电影时，看电影里面的犯罪现场时，其实就像是在用一个放大镜去看人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的某些人性体现，这是展现人性的一个很好的方式。

因为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不会有那么多的机会去实际体验这些东西，但是在电影里面那种极端的状况之下是会有这样的人性的体验的。

徐菲：《杀人回忆》最后一个镜头，扮演警察的宋康昊突然把头转向屏幕盯着观众看，是否意味着杀手就在观众席里？

奉俊昊：确实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杀人回忆》是一部以真实的事件改编的电影，那个杀人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一想到这部电影公映之后，杀人犯也有可能来看，我就很生气，所以就想用这样一种方式，让没有抓到犯人的警察和没有被抓住的犯人，让他们通过银幕进行一次对视，所以就设计了这样一个结尾。

电影《杀人回忆》，韩影史上的经典镜头

徐菲：《雪国列车》原著结尾比较黑暗，而您给了一个比较有希望的结尾，这样的处理也跟您以往的电影不一样，这是出于商业的考虑吗？

奉俊昊：确实像你说的，我以前的一些电影比如说像《母亲》，最后的结尾是比较压抑和黑暗的，但是《雪国列车》从某种方面来看，可以算是一个比较光明的、有希望的结尾。

但即便是这样的结尾，电影中的人其实也是付出了很多代价、很多牺牲的，这是我想要表述的内容，就和我们的生活是很相似的，付出很多代价和牺牲，最后有一个比较光明的结尾。

徐菲：所以不是出于商业的考虑？

奉俊昊：对，不是出于商业，而是我的创作理念。一般商业巨制来说，英雄到最后既取得胜利又抱得美人归，亲吻自己喜欢的女人，我自己本人不是很喜欢这种很俗套的东西，可能因为我性格比较奇特吧，比较喜欢拧巴的东西。

我喜欢那种，英雄虽然没有得到最终想要得到胜利，在这过程中得到其它东西，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比如说这电影里面克里斯·埃文斯从末舱走到前面，走到前面才发现想要得到东西并不像眼前看到这样的，所以就是我期待的结果。

这个电影结尾从克里斯·埃文斯角度来看，是悲观压抑，没有取得胜利，从宋康昊角度来看，得到另外一个世界，是很光明的。

电影《雪国列车》剧照

  前辈与我  

 拒绝朴赞郁3D建议 却被李安改变成见 

在韩国，常常会跟奉俊昊一起被提及，还有一位国际知名导演朴赞郁，他那部根据日本漫画改编的电影《老男孩》被影评人交口称赞。两人都是极具个人风格的导演，关注的题材都偏黑暗。

有意思的是，在韩国电影界还有这样一个传闻，据说当初朴赞郁对被称为韩国四大未破解奇案之一的华城连环杀人案非常感兴趣，想拍出电影。

与此同时，奉俊昊对一本叫做《老男孩》的日本漫画书产生了拍成电影的想法。不过，最终，奉俊昊和编剧沈成宝改编了真实的杀人案，也就是后来的电影《杀人回忆》，而朴赞郁成了《老男孩》的导演。

徐菲：听说朴赞郁导演曾经强烈建议您把《雪国列车》拍成3D电影，但您却拒绝了，为什么？

奉俊昊：朴赞郁作为制片人，唯一一次从头到尾都坚持自己主张的就是希望我把这部电影拍成3D电影。但我本身不是很喜欢3D电影，也觉得没有达到拍摄3D的状态。所以就跟他说现在拍不了，要拍你自己拍吧。

如今回过头看一看，这个电影最初时候拍成3D挺有意思，中间有一个场景经过大桥，大桥特别高，拍成3D感觉也不错。

电影《雪国列车》剧照

徐菲：您什么时候想拍3D电影？

奉俊昊：我不喜欢3D电影是因为我特别不喜欢看3D电影时的那种视觉上的冲击感，这会让观众不再注重电影本身的故事，而去更多的关注视觉上的冲击，没有办法让人集中精力。当然，这是我以前的想法。

当我看了李安导演的《少年派》后，我第一次觉得原来3D也可以拍成这种的效果，让我对3D的概念有了完全的转变，觉得3D本身也是一种美，觉得如果不是3D的话，可能大海的某些特质是表现不出来的，所以说如果以后有合适的剧本、合适的条件的话，我也想尝试一下3D电影。

徐菲：您和朴赞郁、金知云导演都进军过好莱坞，这股风气是怎么形成的？

奉俊昊：其实不光是韩国，中国也有巩俐、章子怡很多人进军好莱坞，他们需要更大舞台发展就去，不需要就不去，是自己的选择。

很凑巧的是，2013年朴赞郁导演拍摄一个电影，这个电影是好莱坞制作，金知云《背水一战》也是这样，只是很凑巧几个人在同样时期做这样选择，不是几个人商量好，做出这样的潮流。

奉俊昊在电影拍摄片场

  永远“基友” 

 自嘲是200斤胖子，愿意和宋康昊连拍十部 

奉俊昊的老搭档宋康昊，是在合作《汉江怪物》之前就“预定”《雪国列车》的拍摄，“找他来是怕自己在剧组里太寂寞。”两人合作的经典作品除《杀人回忆》和这两部之外，还有今年拿下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的《寄生虫》。

徐菲：韩国影帝宋康昊一直是您演员阵容中的首选，他会是您电影中永远的男主角吗？

奉俊昊：我对其他男演员也很感兴趣，但我的确非常想跟宋康昊继续再合作下去，争取能合作到第十部电影吧。我觉得他是非常伟大的演员。

徐菲：您选演员，比如说选男主角是不是都选长得没您帅的？

奉俊昊：我觉得宋康昊比我帅多了，他要听到你那么说，肯定会不高兴。而且元彬也是我的男主角呀。

凭借电影《寄生虫》，奉俊昊拿下了今年的戛纳金棕榈

宋康昊、奉俊昊喜气洋洋展示奖项

徐菲：英国实力派女演员蒂尔达-斯文顿也参演了《雪国列车》，您曾经说您跟她是互为粉丝，还称为女版的宋康昊。

奉俊昊：蒂尔达·斯文顿本身是非常喜欢尝试改变的演员，无论外形还是演技，像变形金刚一样有很多种变化。

我在拍《雪国列车》的时候曾经想过这样的场景，就是在一个孤岛上面，蒂尔达·斯文顿突然自己飘过来了，然后宋康昊也飘过来了，整个岛上只有他们两个，想拍一个这样的电影，就是东西方的演技奇葩或者说是怪物放在一起。

徐菲：作为导演拍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癖好？

奉俊昊：说到这个癖好，动作戏的时候喜欢亲身示范。平时一点不做动作，体重快到200斤了，因为拍摄时候心太急了就奋不顾身的去亲自示范。

中间一个打斗场面有一个场景杰米·贝尔冲向对方，撞上对方拿着的锋利斧子上，杰米·贝尔本身很抗拒演这个镜头。所以我就亲身示范一下从空中飞过去，撞到斧子上。

电影《雪国列车》剧照，蒂尔达·斯文顿

  不忘初心  

一天看五部电影，喜欢姜文《鬼子来了》

奉俊昊私下里是个超级影迷，十多年前还是电影新人的他来华探过陈凯歌的班，在其导演生涯中也没有减弱过对中国影人的关注，2014年宣传《雪国列车》时，在发布会上谈到了陆川、贾樟柯、章子怡、葛优。在接受新浪娱乐采访时，随口举的例子里也有姜文、李安、宁浩。

徐菲：很好奇，您作为资深影迷，一天会看多少部电影？

奉俊昊：一般的话可能会看五部电影。但我在2011年戛纳电影节上，担任面向新人导演设立的金摄影机奖的评审委员，当时一周看了24部电影，觉得很头晕。

徐菲：您的《杀人回忆》被很多影评人誉为韩国十佳电影，您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否借鉴了奥森威尔斯导演的《历劫佳人》？

奉俊昊：奥森威尔斯的《历劫佳人》确实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中的一部，但是在拍《杀人回忆》的时候是没有参照那个电影的，反倒是借鉴了日本导演今村昌平的《我要复仇》。

电影《杀人回忆》剧照

徐菲：今年（2014年）香港电影节会放映您《母亲》，听说您为此特别制作了黑白版本？

奉俊昊：包括我在内，还有这部电影的摄影师，我们每个人都有黑白电影的情结，都想拍黑白电影。所以当知道《母亲》要在香港电影节放映时，就想不如把它变成黑白的版本来试一下，因为数字技术是可以实现的，而且不用太大的花费。

这样实现了之后，在韩国的几个电影节上已经展示过了，这次（2014年）在香港也要跟大家见面，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香港看一看。

另外，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是我本人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那部电影让我感受到黑白电影独特的美，到最后结局的部分突然又变成彩色的了，让人印象深刻。我当初决定把《母亲》这个电影改成黑白版本的时候，其实也是想到了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

奉俊昊《母亲》剧组主创2009年于戛纳电影节

徐菲：您之前拍的都是犯罪惊悚类题材，但《雪国列车》却拍的是科幻题材，您还有什么想拍的题材吗？

奉俊昊：对我来说在考虑拍一部电影的时候，首先去想的不是这个电影的类型，而是剧本和演员角色，其次才是电影的类型，所以我觉得可能不会存在限定，或者一定要拍什么或者不拍什么。但是有一个绝对不拍的，就是音乐剧，肯定不会拍的。

徐菲：为什么？

奉俊昊：我觉得在画面上有人唱歌跳舞的话看起来是一件特别难为情的事情，自己看都不会看就躲开了。

电影拍摄片场的奉俊昊

徐菲：您平时除了看电影还会看电视剧吗？比如说韩剧。

奉俊昊：上高中和大学的时候经常看电视剧，但现在没有时间去看了。不过，有的时候为了选角色、看一些演员的表现时，我也会去找这个演员出演的电视剧看看，其次还有一些演员演的话剧，这些东西经常会去看，因为很多演员的演技都在这里面展现出来了。

徐菲：中国大多数人来说，知道韩国文化通过韩国影视剧，导演怎么看这种现象？

奉俊昊：我本人也看很多中国电影，知道很多中国细节和文化，这是一个好的现象。我觉得通过影视剧展现一个国家的文化是很好的途径。

之前我看过宁浩导演作品的影视作品，他的电影展现之前没有看到的生活场景，电影人物像全世界各个国家人物一样，有自己喜怒哀乐和梦想什么，我觉得这很好。

徐菲：韩国电影没有达到韩剧在中国这种流行程度。

奉俊昊：不光是中国，在其他东南亚国家也是一样，电视剧人气高一些，电影少一些，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电影也会像电视剧一样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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