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爱情，我们能在社会话题剧里谈什么？
社会话题剧一直是大陆影视行业的创作难点之一。
无论是讨论房子、子女上学，还是工作压力等种种社会问题，最终落脚点仿佛都离不开爱情。2019年初，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播出，引发观众对社会话题、人性善恶的广泛讨论。目前该剧豆瓣评分9.5，其内容深度与广度都让观众赞叹。
【台剧文艺复兴】系列专题第四篇，娱理工作室独家对话《我们与恶的距离》制作人林昱伶，请她和我们分享创作这部剧的幕后故事：如何在议题沉重的戏剧中找到治愈感？如何去深挖人性的多面性？如何让戏剧冲突不仅仅是单纯洒狗血？
以下是林昱伶的自述：
剧本创作自由，找到话题锐度
按照大陆说法，我们应该算是《我们与恶的距离》的承制方。台湾公共电视邀请编剧吕莳媛来写一部剧的剧本，具体的题目、方向，全部尊重编剧的意思。做好了两集剧本和十集故事大纲后，公视进行了一次公开的招投标，一共有十一家公司参加。
我们中标之后才开始和吕莳媛进行进一步的剧本沟通。剧本的最初企划是透过社会局部案件，把各个不同参与的人物形象一起写进来，案件当时选定了一起尘暴事件，但后来考虑到戏剧的冲击性和复杂程度，最终选定了随机杀人事件。
在这个过程当中，电视台虽然是出资方，但他们并没有干涉太多创作细节。如此纯粹的剧本先行行为，在台湾是比较少见的，编剧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电视台的高层不会站出来说“我不喜欢，你要改”这样的话。
台湾可能没有审查尺度的问题，但比较实际的是市场上有没有投资人和商业电视台愿意做这样的题材。这是一个蛮大的阻力，市场需求不会说谎，在大家都没有把握的时候，这个题材可能就会被搁置。
对我们公司来讲，这次没有投资上的风险，总体的制作成本都是电视台负担。但是，我们在整个制作过程中也很小心，因为我们也不知道观众对于这样的题材，他们的反应是什么？毕竟它谈到了一些比较敏感的东西。
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
2019年之前，台湾影视剧市场确实处在一种失败主义强烈的情绪中，自信心也没有那么足，但是我们拿到《我们与恶的距离》的剧本时，就是一个要让所有人重新建立信心的时候。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愿意相信它在未来会是一部能令团队感到骄傲的作品。这样一个在台湾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题材和创作方式，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挑战，这种挑战在当时的市场情况下，应该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再加上剧本中还有涉及到新闻台这一块，这个东西可以激起我的热情。
台湾所有的新闻台是不可能有人借办公室、副控室给你拍摄的，因为他们24小时都在播新闻。最后我们决定自己去搭建新闻台，甚至平地建起了一个组织架构，各个不一样的部门，即使里面没有那个演员，但也有那个角色。所有的组织架构，所有的一切都比照真实的新闻台而来，我觉得那个就是企图心吧！
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剧照，新闻台及贾静雯饰演的新闻工作者们
从中标再到开机，中间大概有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当时剧本已经比较完备了，前六集的剧本没有调整太多，但是六集之后，大家就会一起讨论，再请编剧亲自进行调整，像应思聪的这条故事线如何进行下去，怎么撑起这个故事，是我们讨论比较多的地方。
在制作层面，我们和导演林君阳一起讨论出了“治愈”的方向，我们想要将这样一个硬调题材最终处理成治愈内核，想要让观众看到自己陪伴一群角色经历过一段时间之后，甚至是和他们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能在故事中得到某种力量。
我们也想讨论出人们看事情的角度，那些你认为很寻常的事情，我们能不能从另一个角度去学到更多跟别人之间的互动，或者是有没有可能在生活中伸出手接住一些比较辛苦的人。
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剧照，贾静雯、温升豪
处理情感我们都是比较谨慎的。毕竟剧中还有提到各个不同的人物形象，有受害者、有加害者，有一些其他新闻媒体的形象，还有思觉失调症这个所谓的精神病人的形象......那怎么样在一个不过于煽情和混乱的前提下把握好情感部分的分寸呢？其实不简单。
我们的处理方式就是节制。吕莳媛的剧本还是有商业性的，有一些抓住了人性冲突的点还是蛮狗血的，但是这些地方导演都处理得很好，他知道要怎么样去节制，或者是当他可以再花哨、再煽情一点的时候，他选择不那么做。
王赦这个律师角色，观众应该能感受到他发着圣光的一面吧！在这样的感觉之下，他在自己的家庭里却是一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我觉得这是导演和演员一起互动出的一个非常有血有肉的角色，他在工作中的那种所谓的圣光，或者是纯粹，恰恰突显了他生活中的失能（生活或社交能力的丧失）。
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剧照，吴慷仁饰演王赫
如果是一般追求极致的戏剧，他完全可以把这个人圣光的一面发挥更多一些，可以就做成一个英雄人物，但在《我们与恶的距离》中，他就是一个有缺陷的人，有时候他对着太太说出来的一些话，更显他的自私，甚至有些可恶。
宋乔安也一样，她在工作上如此强悍，或者她有她的想法，但是她生活的另一面却是执拗的，她对她的女儿和家庭也是一种失能。
这部戏好看的地方就来自于这些细节的处理，而不是一味往圣洁的方向走。宋乔安是受害者家属，其实可以处理得再煽情一些、再无辜一些，让观众再同情她一些，但是我们没有选择这么做。
包括剧中一些用来舒缓气氛的角色，比如前期的应思悦就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傻大姐，她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克服的，无论什么事情笑一笑都会解决，很有阿Q精神。还有施名帅（饰演林一骏）、洪胜德（饰演News哥），他们都是一些能去舒缓气氛的角色，在观众觉得可能神经线快崩掉的时候，可以看到这些发光的人。
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剧照，曾沛慈饰演应思悦
克制的导演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冷静中立的地方，不偏颇任何一个方向，一直保持着冷静自持的心态。
包括后来营销宣传时，我都不会让他们用猎奇的方式去炒作，比如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原型等等，我们想要通过这部剧达成和观众的沟通，而不是用一些所谓的狗血的痛点去刺激观众的感官神经。
贾静雯和职场妈妈的契合
贾静雯和她扮演的宋乔安也有蛮奇妙的缘分。选角时，贾静雯正好新书宣传期，我们也就注意到了她，第一觉得她的状态还是蛮好的，即便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演戏了，但是她自己的状态表现没有任何问题，她的能量储备是足够的；
第二，也是因为她很长时间没有戏剧作品了，对于观众和媒体来说，大家都会比较关注吧，算是一个亮点；还有最后一点，就是她过去也不小心上过几次媒体，大概都是和她比较戏剧性的婚姻有关，我会觉得经历过这些过程的女性，应该更能诠释好这个角色，这是我心里的直觉。
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剧照，贾静雯饰演宋乔安
但是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才刚刚生完小朋友，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出来工作......后来我们把故事大纲寄给了她的经纪人，经纪人和她说：“来了一个角色，白天是女强人，晚上会酗酒，你要不要试试。”贾静雯立刻就说：“我要演。”
这是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妈妈角色，有宋乔安对儿子的愧疚、对女儿的失能、对丈夫的猜忌和失望，还有她在职场上的强悍和暴躁，甚至于她在自己独处时还需要靠酒精麻痹自己，这样丰富的中年女性角色也是不可多得的。
应该是宋乔安的反差感吸引了她的。贾静雯就是一个很温和的人，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无害的样子，但是宋乔安就是要失控、要歇斯底里，这些都是她不太会的东西，她本人如果吵架就是冷战，不太会发出来的样子。
最开始我们先拍了家里的戏，后来新闻台搭建好了她要进去拍戏之前，我告诉她我已经帮她搭建好了一个专属于宋乔安的舞台——那个地方是属于你的，你走进去，整个体系我都为你设计好了，我希望你可以在里面尽情发挥，把你对于你没有办法陪伴你的儿子的那个悔恨能够在那个办公室里发泄出来。
前期读本会时，演员、导演、编剧、制作方的人都会到场，一起对剧本的调整、理解，说出自己的意见。到了后期，导演还会要求演员搭配着来读剧本，比如王赦这个角色可能就会搭配她的太太，应思悦那个角色会搭配应思聪，然后应思悦先跟应思聪，之后还会有一次是两个人一起再加上李大芝，年轻演员可能来的次数会多一些。
印象里，贾静雯读本会也来了三次，她会主动分享她对于宋乔安家庭的理解，她和丈夫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原因不一定只是小孩，因为小孩已经走了两年多了，她先生逼着她走进儿子的房间时，两个人发生冲突到拥抱，再到宋乔安哭出来的过程，那一段戏反复讨论了很久。
比方说在此之前，他们夫妻已经相互冷暴力零互动非常非常久了，那他们那场戏到底要拥抱到什么程度，她跟她先生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改变，二人之间的互动要怎么样去做？这其中的功课还蛮多的。
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剧照，贾静雯、温升豪和剧中的儿女
对于所有参与者来说， 《我们与恶的距离》这部剧都是具有挑战性的，演员表演的突破、编剧创作模式的突破、营销宣传以及与国际平台合作的突破等等。
虽然对我来说没有因为这部剧赚到钱，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电视台赚到钱了，让他们对市场重拾信心。我觉得这对于整个产业来说都是非常好的事情，赚钱的机会我相信后面还会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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