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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读奇谈——阮肇之死

2016-12-03 耕读宝宝 耕读世家庄园


看看脚下的坑已经有个雏形了,阮肇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了下来,擦了一把汗。望望四周,巍巍的天台山屹立在群山中,显得那么巍峨突出。四面八方的山峦如同海上的巨浪一般,只是巨浪似乎凝固了。

天还没有亮透,山谷里晨雾依然弥漫,有那么几条山谷里的雾气好像凝结成了巨大的龙,长而蜿蜒,缓缓地沿着青色的山崖流动。

覆盖在山体上的树木花草还没有返青,大大小小的枝干就那么裸着,在料峭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天色也是灰白的,一轮圆月似乎还不舍得离去,在朦朦的天空中发出惨白的光。东方的一个角落里,已经能看出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应该是太阳吧!      


      

还是不到开春的时候啊!山上的地那么硬,跟三百年前一样,阮肇想。

想着想着,好像又沉沦进去了........

       三百年前,自己还是个普普通通的采药人。那还是大汉存在的岁月,和同村的刘晨兄弟进山采药。

天台山真是个宝地啊!且不说常见的榖皮,也别说那些特产的千里急、紫葛、清风藤、含春藤、石南藤、催风使、黄寮郎、百药祖......单单是一斤天台乌药,卖给城里的贵人,换来的钱就够自己喝着小酒,松松快快过上半年了。

刘晨也是个有心思的。两个人仗着身子轻健,连干粮都不曾多备,就扛着药锄进山了。

那是什么月份来着?阮肇晃晃脑袋,记不清了,岁月如河啊!只记得两个人居然在茫茫大山里迷路,在干粮都吃光了以后,还是没有找到出路。

两个人都饿得头昏眼花了,却蓦然看见对面的山上有一棵大大的桃树。树上桃实累累,红绿相映,粉白相间,煞是诱人。两个人就像刚喝完村里老牛家的白酒一样,强打着精神,晃晃悠悠地冲了过去。

对了,想起来了,那树生在一小片山崖上,下面居然还有一条溪谷。潺潺的流水虽然不宽,谷地却不浅,大概有三丈上下。哪有路上去啊!偏偏人在那个时候就是有那么一股劲儿,居然两个饿得快要成死殍的人,也能攀着那青紫色的葛藤,爬上几丈高的岩头,终于爬到了树上。

恩......桃实救命,如此说来,那应该是秋天啊!大概是七八月份吧!或者是八九月份?

总之,是天台山最好的季节,呵呵.......就是嘛,那个月份怎么会饿死人呢?

天无绝人之路啊!


        吃得好饱,相顾而笑,原来两人竟然都是满面尘灰,连面目都看不清了。连忙各自取出包裹里的钵,下到溪谷里去取水盥洗一下。不管怎么说,现时是活下来了,所以脸面还是要的。    

正在洗漱着,刘晨那眼尖的家伙,竟然指着溪水惊叫起来。阮肇连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奇怪,竟然有两片菜叶在水中打着转漂下去了!看样子,应当是盘菜的叶子,村里的读书人说那应该叫“芜菁”。管他呢!就是个名字嘛!刘晨小时候还喜欢叫它“大头菜”,不也活这么大?

正想着,刘晨又叫“上面又来了!”却是一个饭钵,里面竟还有胡麻饭的饭粒儿!两人心里的惊喜是不用说了,有饭必有人,只要顺流而上,必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啊!这就算得救了!    

二人下水捡起饭钵,顺流而上。那小溪却曲曲折折十二三里,竟拐进一个山洞里去了。穿过山洞,豁然开朗,却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小溪也宽阔了许多。

哎?那溪边竟还有两个女子在漫步?

    


        阮肇叹了口气,人老了,是不是总喜欢回忆起过去的那些事情?

因为人老了,心便老了,似乎就不愿意去想自己的未来。

也是,垂垂老者,还有多少未来可以想吗?

挥起铁锄,阮肇又开始挖自己的坑,山地还是那么硬,每一下都震得自己两臂发木,好像连心肺都要震出来。

        挖了一会儿,坑又深广了许多,阮肇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随手把四处散落的泥土用锄头刮到一侧,又坐在石头上休息。

山风吹过来,还真是凉爽啊!太阳已经出来了一半儿,月色渐渐地隐去了。风也不是那么的硬,缓缓地吹来,像女人的手在抚弄自己的发髻。山谷里长龙一般的晨雾已经渐渐褪去了,原先是从谷口直抵谷内的,现在就好像被阳光打跑了似的,只剩下谷口的那么一段儿了。而且淡淡的,明显稀薄了很多。

呵呵.....身上有点儿暖意了。三百年前的那天,也是这种感觉吧?    



        二人见到的是仙女吗?应该是的。

从一开始阮肇就知道。不然怎么会一见面就知道两个平凡村民的名字?不但不像村里的姑娘一样见了生人就惊慌失措,反而迎上来笑着说“刘阮二郎,捉向所失流杯来”?

阮肇发誓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样静谧的地方,这么美丽的女子。长发如瀑 面似桃花,眉黛远山明眸皓齿,身姿灵动裙裾飘飘,以致说话的时候,两个采药人竟然不敢看她们的眼睛。那眼里,显见是黑白分明,却又仿佛有一层朦朦的雾气,让人不知不觉沉进去。

之后的事情似乎是不由自主的,令人既惊喜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惧。


        夜已深,人难寐,红绡帐,紫金铃,强硬的男子,娇柔的女体,翻覆的云雨,清婉的呻吟.......放下了烦恼,放下了疑惑,放下了天堂,放下了人间。一切的意识都消失殆尽,只有身下的玉人和点点落梅.....

        翌日起身,终于仗起胆子,悄悄地问起枕边人的名姓,却只知道叫“瑶英”,另一位女子名曰“瑶兰”。向来居于此地,竟没有什么来路。只是此处的名字甚怪,称作“小昆仑”!

昆仑不是在万里之外么?

难道是山精野怪?不然,试试自己身体,竟然分外的神完气足,故老相传的精怪都是要吸人精气的,那么最少应该不是什么坏人,额,坏精怪。

二人住了十天,想要回乡,却被二女留住,“君来此是福缘所系,何必走呢?难道此地不好么?”

当然是好,美人琼果,香米小菜,桃源洞天,谁说不好呢?难道还要回乡去受那官吏的盘剥和风霜之苦么?

那便留下吧!


        仙女果然应该居于仙境的,住了半年,才发现小昆仑里竟然四季长春。溪水永远是潺潺的,天空永远是晴朗的,奇花异草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却不见枯死。外间罕见的纯品乌药,在这里却是随处可见。

也不用他做什么,瑶英、瑶兰各有十名侍婢,他所要做的,便是与瑶英卿卿我我,享受生活。偶尔有山间的修士拜访,相互间推杯论盏,随口论药,或指画天地,或起炉合丹,极是快活。

瑶英总是那么温柔的,体贴的样子。只需一个眼神,她便能洞彻一切。

采药之人,平日好吹个笛子,背来的包裹里便有一支竹笛。只是自己做的,手艺虽佳,无奈材质平平,音色不甚好。

瑶英见了,便取出一只玉笛,送与他,自己却从壁上摘下一支玉箫,呜呜咽咽地吹起来。

两人便常常笛箫合奏,怡然而乐,有的时候目光相对,便会心一笑,大觉畅然。


     


好日子啊.......阮肇常常这么想。活了二十多年,没有想过能有这样的日子给自己过。

        咳咳........阮肇想着,苦笑了一下。毕竟是好日子啊!好日子往往是不多的。不愿意多想,又挥舞起锄头,一下一下地挖起来。

太阳已经越升越高了,光芒洒在巍巍天台群峰上,却仍然有照耀不到的地方,便让山峦的各个角落呈现出种种奇异的颜色。那照到的地方,山石会反射出各样的光,颜色浅一些的地方,甚至会有些耀眼;照不到的深谷,却会让人看起来幽幽的,好像那处的花木提前返青了一样。

风又起了,好像大了一些,把残存的一些雾气彻底消去。

那年的那天,似乎风也是这么起来的吧?阮籍看着山谷,这么想。         


确实是这么起的。仙境中从来没有起过这样的劲风。即使有风也是微微的,能吹拂起小溪一点点的涟漪而已,更别说还有阴霾的天象了。

         然而这一天毕竟来了。

        从来温柔安详的瑶英露出了一丝不安的神情。瑶兰和刘晨也来了。二十个侍婢不再去做那些闲杂的事务,而是聚集在房舍前,个个露出了惊慌的神情。看起来,她们似乎都在恐惧什么事情。

只有两个采药人发现自己对一切懵然不知。两人对望一眼,阮肇把目光投向了瑶英。瑶英苦笑一声:

       “夫君,我们的缘分,怕是要尽了......”

         尽了?这就尽了?刚刚半年而已.......

         天空中积攒了越来越多的阴云,里面有万千条闪电灵蛇一般窜来窜去,风更猛了,旁边的刘晨已经双目尽赤。


        “本想与夫君长生此地,尽得人间逍遥乐事。没想到......事到如今,该让你们知道了”

瑶英与瑶华相对点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到,“我等本为瑶池金母的女儿,上应天星,乃是玄武七宿中的女宿。人间界一百五十年前,七妹下凡,与董永结为夫妇,失却仙体。金母大怒,囚禁了大姐,又令我二人下界寻访。我二人下界之后,感于她二人情意,不忍拘七妹回瑶池,又贪恋人间景色,便寻得此处,以法力造就天台幻境,称作小昆仑,以避天宫索拿。如今竟被发现,想来命不久矣....”

        阮肇尚未开口,刘晨却抢上一步,手挽瑶兰道:“我兄弟二人,却不比那董永只会望天而泣。半载情缘,岂能就此舍弃,即便上天不允,有死而已!”

        瑶兰道:“五姊,力不能抗,唯有毁却幻境,或有二郎一线生机!”

        瑶英粲然一笑,道“那便如此罢!夫妻一场,你二人若能活命,我姊妹拼上一拼也算值得。阮郎,这便别过了!”

   


一只苍鹰在远处飞过,阮肇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呆呆地站在坑边良久了。竟然在挖坑的时候想起这些事情,把手头的事情都忘了,呵呵,还真是恍若隔世啊!索性坐下,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天幻境自爆的样子。

       说实话,真的记不清了。只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继之从溪水中迸发出一团强烈的白光,直直地向天空升起,自小而大,瞬间充满了整个小昆仑,然后似乎略停了停,又突破了什么,霎时间无限制的扩散开来。再然后,整个身子就被一阵气浪推向半空,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山下的一条小溪边,往日也曾来过的。只觉得浑身酸疼,筋骨欲散,丹田处痛苦难忍,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勉强爬到溪边,掬水喝了两口,才想起过往种种。

清澈的溪水照出自己惨淡的面容,哭?还是笑?

一霎那拥有了一切,又在一霎那失去。

呵呵呵......他看见溪水里的影子在呵呵地笑,泪水却一滴一滴向他冲来。

他笑了,彼此彼此。

        刘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是不是与幻境一同消失了?不知道。也许,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做了一个大大的梦吧?

       沿着小路回到村子,乡音未改,赫然已经物是人非。仔细问问,现在是什么神凤元年。如今村里最老的老人,竟是自己外甥的七世孙!今年发生的最大一件事儿,是大帝孙权去世!

孙权是谁?大汉皇家不是都姓刘吗?

农人一脸鄙视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你是在山里呆久了吧?大吴立国数十年竟然不知?还敢说什么大汉,小心县尉说你是蜀汉探子,抓了你进大牢!

”蜀汉?什么蜀汉?“

“痴汉!”农人不顾而去。


        静下心来,想想农人说过的话,掐指一算,已经过去了一百九十年!

        怎么可能?一百九十年!

        怎么可能?自己真的拥有过,又在瞬间失去!

        跌跌撞撞走向村外,阮肇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我的瑶英呢?我的幻境呢?

       跌跌撞撞地,便又来到了天台山。

       再也找不到那棵桃树,

再也找不到天台幻境,

再也看不到美丽的瑶英......

    


       又挖了几下,阮肇看了看坑的大小和形状,不错,很满意。慢慢地放下锄头,擦了擦汗,毕竟是老了啊......

从幻境出来又过了一百多年,连大吴都亡了。百年间天下大乱,如今是大晋太元八年。

算一算,已经在这个世上苟活了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里踏破铁鞋,没有一刻不在寻找,寻找那幻境的遗迹。

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其实大晋也只是个偏居江南的国家而已。江北还有个更大的大秦。大晋是个偏安之国,仰仗着水土丰美,子民生活得大约还过得去。只是五个月前,大秦倾全国之兵八十七万,兵临淝水,打算把大晋灭掉。

隆隆铁蹄踏破江河,也踏破了无数家园。秦王苻坚据说是一代雄主,登位二十年间,平燕定蜀,擒代吞凉,一统北方,无人可挡!

阮肇很不愿意。大晋已经是自己的最后一个家园。幻境破灭了,这还过得去的大晋便是自己和千万黎民的一个幻境。怎么可以让它灭掉?

大晋的统兵大将,听说叫谢玄,刚刚在寿春一带击败了秦军的前锋,正在为秦国庞大的后续兵力发愁。这样的将领,应该值得帮他一次的吧?

那就去见见。


        太元八年十二月十五夜,八公山上草木逆天复苏,枝叶接天,形同百万铁甲雄师,更有兵戈交击、画角相闻、旗帜敝天、杀气掩月!秦军上下隔水相望,无不骇然!


      是夜,八千北府兵渡河突击,七万北府兵随即掩杀。三十四万秦军主力闻声溃散,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秦军主将苻融死于乱军之中,秦王苻坚负伤而去。

自此,大秦一蹶不振,大晋得以存留。


一向以风度沉稳著称的丞相谢安闻讯,大喜过望,出门赴朝中报信的时候,竟然急得把木屐的齿子都磕掉了一个。


      阮肇却罄尽了了全身法力,须发霜白!

  

       这一身法力,也算做了点事情吧!

阮肇悄然离开大营,径往天台。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既然在这里遇见了心爱的瑶英,又在这里分离。如果已经不能在世间找到,那么不如追随而去吧!


       这个位置刚刚好啊!正对着玄武七宿,或许瑶英还有机会看到?

用锄头把挖出来的土石拨到一侧,这样,季风吹来的时候,就会自然地把土石吹入坑里,看不出痕迹。

        最后整理一下衣冠吧,离遇见她的时候已经三百二十一年了,总不能像第一次那样,凌乱地去见自己的爱人。

阮肇小心地躺在了坑里。正好可以看见蓝蓝的天,懒懒的云。

天,真高啊.....

一阵风吹来,一小堆土石落在他的身上。他笑起来。

    

太阳升的很高了,有点儿刺眼。

要是还能吃到耕读宝宝种的草莓就好了。。。    

他想。

   


 “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问讯得七世孙,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至晋太元八年,忽复去,不知何所。 ”

——《幽明录-刘阮入天台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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