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读奇谈——游人只合江南老
汽车缓缓地停在路边。车窗拂过的柳枝还在摇摆,在朝日微升的辉光中,透出一股嫩嫩的绿。
男人下得车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踏了踏还带着露珠的草地,满足地露出一个笑容。
“亲爱的,带着婉儿也下来吧!看看,多美的地方!”他回头向车里叫道。
一个少妇撩起长长的裙角,微笑着下了车,手里牵着一个瓷娃娃般的女孩儿。看到有一丝丝阳光已经越过远方的地平线划过了天空,小女孩儿的脸上也荡漾起童真的笑容,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乖乖地跟着妈妈站在了爸爸的身边,望向眼前那一片晨雾缭绕尚未散尽的湿地。
“吁。。。亲爱的,你看,这就是西溪湿地了”男人略带欣喜的说到。清晨的阳光从侧面照来,给男人的脸庞做了一个刚毅的剪影。
“是,亲爱的,这是西溪湿地了”少妇好像知道丈夫要这么说似的,依然是微笑着回答道,“八年来,你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来到这里说这句话。”
“呵呵”男人不好意思的说道,“难为你了,年年都抽出时间陪我来。”
“我愿意”少妇看着阳光在男人的眉棱和睫毛上镀上了一道金边,慢慢说道,“而且我一直在等一个答案。”
“呃?”男人的声音略带诧异。
“一个在西溪边过了四年的人,现在是拥有三百万会员的电商平台的董事长,却会抛开一切事情在每年的同一天来到同一个地方。我们恋爱三年,结婚五年,我自认了解你最深,却仍然不明白为什么”
“想知道吗?”
“想,但是我不问,等你告诉我”
“我现在就告诉你,”男人自失的一笑,“是我忽略了,早就应该告诉你的,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学生,穷学生。”
那一年我大四。对很多人来说,大四是一个分手和崩溃交织,痛饮和狂歌汇聚的岁月。无数的憧憬即将在现实面前撞得粉粹,所有的感性被撕去伪装。
有的同学毕业了就可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有的同学就只好满面尘灰烟火色。
所有的人都在瞬间意识到到了人生的单薄。
我也不例外。如果说有一点例外的话,就是我甚至没有钱去痛饮狂歌。所以那一天我不确定是不是喝了很多酒。我只能确定自己是在离开了那个在散伙酒会上对我说了分手的女孩子之后,走到西溪边,坐在这里醒来的。
我是个穷孩子,这你比谁都清楚,以致咱们结婚的时候,我家里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彩礼。而那个时候,临近毕业的女孩子更重视面包一些,我很理解。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就默认了这个事实。
我独自离开。
这一带曾经是片很荒凉的湿地,我来过几次,野餐。
鬼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总之晃晃悠悠地从外院外面的酒馆就走到了这里。
事实上我不确定自己到底走没走,总之就看见了那家书画苑。
我想当时还是比较清醒的,因为我甚至还能感到奇怪——这个城市的书画院大多集中在南山路一带,离这里很远。
我发誓平时从未对书画产生过什么兴趣,一切只是信步而行。
这个书画苑并不大,五间开厦的平房而已,装修倒是古香古色的。房梁上高悬匾额一块,并不是烂大街的“某轩”、“某居”和“某苑”,只有“耕读世家”四个字,大气磅礴。匾额两侧画着各式各样的名著故事,立柱是传统的暗红,下面却是磨砖对缝的青石地。
也不知是哪来的光,暖暖的橘色,偏又看不到灯。
迎面是一副中堂,两边分列着许多装裱好的书画,一直排列到两厢的墙壁,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有诗词,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正堂中央靠墙的地方有一张茶几,上面摆着一套茶具,两侧有四把藤椅,想是待客用的。茶几上面,一个香炉里燃着一束细细的香,不,不是檀香,也不是常见的熏香,总之很好闻,淡淡的香气。茶几前面,摆着两盆弱弱的文竹,任香烟的云雾缭绕在细细的枝叶间。靠门的两侧摆着两张红漆大案,两边飞起卷云的造型,上面有不少卷轴,也无心去看。倒是看那挂起来的条幅省心。
刚一进去的时候,老板似乎不在,我便自顾自的欣赏起来。
你知道,我的字并不好,画画更是不靠谱,但这并不妨碍我对诗词的熟悉。左厢上挂着的一条竖幅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韦庄的一阙《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我不禁慢慢地吟哦着。
呵呵,游人只合江南老.......只怕留不住了。工作没着落,女朋友分手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在江南继续逗留下去的必要了,尽管我一直在憧憬。
然而,当现实把一切击得粉碎,或许,还是应该回到我偏僻的家乡去吧!在这里,我始终只是个“游人”。
想着想着,我苦苦的笑了,低语却停留在那一句上:“游人只合江南老!游人只合江南老?游人只合江南老。。。”忽然,我听到后面有一个声音响起,竟是接着我的声音继续:“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蓦然回首,却见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子,鹅黄色的衣衫,发髻高挽,眉清目秀,长衣过膝,怀里抱着一只猫儿,隐约瞥见皓腕如玉。
见我回头,女子温婉地一笑,道“客人喜欢韦庄的词?”
很怪,既不称“先生”,也不说“老板”,竟不像个做生意的老板样子。
“哦,不敢说喜欢,一时看到,有所感而已。”女子走动的时候,带着一阵淡淡的兰花香气,让刚从腥膻场中出来的我精神一振却又自惭形秽。
“不妨坐下,喝杯茶慢慢看"女子取了一匙新茶入水。未几,热腾腾的倒进茶船,又冲进一杯开水,“喝茶取第二泡,第一泡只算得洗茶。看词也须有耐心才好。”
“不错。”我眼前一亮,端茶轻啜,只觉得一阵清香弥漫口齿之间,回甘隽永,说不出的舒坦和畅意。抬眼见女子正温和的看着我,不觉有些惴惴,“老板?”
“算是吧!”她一笑,“客人算得识货,居然看上了那幅菩萨蛮。”
“哪里哪里,刚才说了,心有所感。”
“若是不妨,说说?”
说说?那便说说。
不相干的人,说说又有什么?或许我们也只有对不相干的人,才能“不妨说说”。
我说了很多。很多的不如意。末了,我苦笑着说:“或许,我于江南,就只能是个游人而已。”
沉吟片刻,女子说道:“客人之才,自比韦庄如何?”
“远远不及!”韦庄是名家之后,前蜀宰相,花间派词人翘楚,我怎么敢跟他比?
“韦庄这首菩萨蛮本是五首其二,因有游人只合江南老一句,常为人误解,以为是词人愿意在江南终老,却不知是词人之恨。不然他不会在另一首里说到“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是不是?”
“不错。”
“冒昧问一句,客人曾经在江南失去很多,回乡又能得到什么?”
“这。。。。。”我竟一时语塞,抚着茶杯沉吟。“是啊。。。回乡又如何?我连回报双亲的本钱都没有。难道两手空空回去便是我的归宿?”
“既然如此,何不识其字而就其意?”
“请教。”
“既来江南,就在江南,翻覆云雨,随遇而安”女子淡淡一笑,“既然离开也多不了什么,少不了什么,何不留一步呢?”
“或许吧。。。”
“请用茶。”
“好茶。”
“此茶名为天下第七。”
“怎么讲?”
“做茶的这位朋友,甚是有趣,号称品遍天下名茶,自己的手艺能排在第七,所以自号七俊,手制的茶叶就叫天下第七!”
“哈哈哈,不俗!真是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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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便是靠着一棵树了。清晨的露珠已经打湿了我的衣服。远处的池塘正映着粼粼的金光,我知道,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剩下的,你都知道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同学借给我1000块钱,那时候可是一大笔钱哦!一周后,我应聘到了甲骨文公司的一个基层职位。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男子微微一笑,“后来就有了你,又有了婉儿。这一生,真的要江南老了。不过,我回来找过多少次,所有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书画苑,也没有过这么一个老板。”
“游人只合江南老,游人只合江南老.....”少妇粲然一笑,“只是,如今,你已经不再是游人了.......”
话音被兰儿稚嫩的声音打断“爸爸、妈妈,你们看,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天真的小脸上,光辉灿烂。
男人把妻儿搂在怀里,却没有去看太阳,而是远远地望到了湿地的深处。
那一天夜里,他本来是打算走进去,再也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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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总的天下第七要来庄园才可以品到!哼!(傲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