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廷顿:伊斯兰和西方冲突的根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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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1993年,《文明的冲突》出版,很快这本书便闻名于世,作者萨缪尔·亨廷顿继而成为上世纪最负盛名的政治学家。他认为21世纪国际政治角力的核心单位不再是国家,而是文明,不同文明间的冲突。
这是他的观点,也是他的预言。在冷战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气氛下,亨廷顿出人意料的说,今后国际间的冲突将主要在各大文明之间展开,这种异质文明的集团之间的社会暴力冲突(他称之为“断层线战争”)不但持久而且难以调和。
他的观点旋即遭到世界各地诸多学者的批判,认为他过于悲观。但2001年9·11事件之后,人们转变了自己的看法,亨廷顿这个不受欢迎的预言似乎应验了。
而今天,在欧洲经历过难民潮以及随之而来的问题,特别是在陆陆续续猝不及防的恐怖袭击之后,亨廷顿所言的“文明的冲突”似乎真的应验了。
欧洲与伊斯兰文明之间的死结,能否如人们期望的那样早日解开?欧洲的未来将会变成什么样?
伊斯兰与西方(二)
冷战期间,这两个群体的成员都广泛地认识到这一历史性对抗正在日益加剧。例如,1991年巴里·布赞看到了社会冷战正在“西方和伊斯兰之间”形成的众多原因,并指出,“在其中,欧洲可能处于前线。”
这一事态发展部分是由于延续了几个世纪的世俗价值观与宗教价值观的对抗,部分是由于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在历史上的敌对;部分是由于对西方力量的嫉妒;部分是由于对西方主导后殖民主义时代中东政治建构的仇恨;还部分地由于,在把伊斯兰文明和西方文明过去二百年间取得的成就作令人反感的比较时,所感到切痛苦和屈辱。
此外,他还指出:“在欧洲联合进程的关键时刻,与伊斯兰的社会冷战,有助于加强欧洲的全面认同。”因此,“西方应当拥有一个坚实的共同体,它不仅能够支持与伊斯兰的社会冷战,而且还能够对其采取鼓励政策。”1990年,西方有重要影响的伊斯兰学者伯纳德·刘易斯分析了“穆斯林愤怒的根源”,并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现在应当清楚的是,我们正面临着一种情绪和一个运动,它们远远超出了问题和政策,以及推行它们的政府的层面。除了文明的冲突,它不会是别的——它或许是不理智的,然而却肯定是一个古老对手对我们的犹太教-基督教传统、我们世俗的现在,以及这两者在世界范围的扩张所作出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反应。
在伊斯兰社会群体中也产生了类似的看法。一位很有影响的埃及记者穆罕默德·锡德一艾哈迈德1994年说道:“明确无误的迹象表明,犹太教一基督教的西方伦理和伊斯兰复兴运动之间的冲突正在加剧,它正从西方的大西洋伸展到东方的中国。”一位杰出的印度穆斯林在1992年预言:西方“下一步面临的无疑是来自穆斯林世界的对抗。从马格里布到巴基斯坦,一场席卷伊斯兰国家的建立世界新秩序的斗争即将开始”。一位突尼斯著名律师则认为,这场斗争已经开始:“殖民主义试图破坏伊斯兰的所有文化传统。我不是一个伊斯兰教徒。我认为不是在宗教之间,而是在文明之间存在着冲突。
80年代和90年代,伊斯兰国家的整个趋势是反西方的。
这部分地是伊斯兰复兴运动,以及对所谓的“gharbzadegi”即西方毒化穆斯林社会作出反应的自然结果。“无论其具体的宗派形式是什么,再次确认伊斯兰教意味着摈弃欧洲和美国对当地社会、政治和道德的影响。”穆斯林领袖们过去的确告诉过他们的人民:“我们必须西方化。”
然而,如果他们是在20世纪最后四分之一的时间内讲这番话,一定会受到孤立。确实,我们难以找到任何一个赞扬西方价值观和体制的穆斯林,不论是政治家、官员、学者、商人还是记者。相反,他们会强调其文明与西方文明之间的差异,其文化优越性,抵制西方的猛烈进攻以保持其文化完整的必要性。穆斯林害怕和憎恨西方的力量及其他对他们的社会和信仰构成的威胁。他们认为西方文化是物质主义的、腐败的、颓废的和不道德的。他们也认为西方文化具有诱惑力,因而强调抵制西方文化对其生活方式的影响。
穆斯林攻击西方的,不再是信仰有缺陷的、错误的宗教——至少还算是“书本上的宗教”,而是越来越激烈地攻击西方根本不信仰任何宗教。在穆斯林眼中,西方是世俗主义的和无宗教信仰的,因而也是不道德的,与产生这些现象的西方基督教相比这些是更大的罪恶。冷战期间,西方将其对手视为“不信神的共产主义”;在冷战后的文明冲突中,穆斯林则将对手视为“不信神的西方”。
认为西方骄傲自大、物质主义、压制他人、残忍、颓废的,不仅有原教旨主义的伊玛目们,还有很多被西方视为天然盟友和支持者的人。
穆斯林作者在90年代出版的著作中,没有哪部像法蒂玛·默尼斯所著的《伊斯兰教与民主》那样在西方受到过如此的赞扬。西方人普遍称赞该书是一个现代自由穆斯林女性的勇敢言论。
然而,在这部书中,西方的形象并未得到恭维,她指出:西方是“军国主义的”和“帝国主义的”,而且通过“殖民恐怖”伤害了其他国家。作为西方文化标志的个人主义是“万恶之源”。西方的力量是可怕的,只有“西方才能够决定卫星是用来教育阿拉伯人,还是用来向他们投放炸弹……西方摧残我们的潜力,用它的产品和充斥所有频道的电视剧和电影干扰我们的生活……(它)是摧残我们,抢占我们的市场,控制我们的宝贵资源、首创性和潜力的力量。这是我们对形势的看法,海湾战争则证实了我们的感觉”。
西方“通过军事科研构建自己的力量,然后把研究成果卖给不发达国家”,这些国家是“被动的消费者”。为了使自己摆脱这种依附地位,伊斯兰必须培养自己的工程和科技人员,生产自己的武器(她没有指明是核武器还是常规武器),“摆脱对西方的军事依赖”。
再重复一遍,这些并不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穿着长袍的阿亚图拉的看法。
不论政治或宗教观点如何,穆斯林一致认为在他们的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差异。正如赛伊克·卡诺什所说的:“根本问题在于我们的社会是建立在与西方不同的价值观念之上的。”一位埃及政府官员说:美国人“来到这里,希望我们变得与他们一样。他们对我们的价值观念和文化一无所知”。一个埃及记者也持这样的看法:“(我们)是不同的,我们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历史。因此,我们有权利有不同的未来。”不论是流行刊物,还是严肃的穆斯林学术出版物都反复描述所谓的西方阴谋,以及西方支配、羞辱和颠覆伊斯兰体制和文化的企图。
反对西方的反应,不仅可从伊斯兰复兴运动智囊人物的攻击中,而且可从穆斯林国家政府对西方态度的变化中看出。
后殖民时期初始,穆斯林国家政府的政治、经济思想体系和政策一般是西方式的,其对外政策是亲西方的,只有阿尔及利亚和印度尼西亚几个例外,因为它们的独立是民族主义革命的结果。然而,伊拉克、利比亚、也门、叙利亚、伊朗、苏丹、黎巴嫩和阿富汗的亲西方政府,一个接一个地被较少认同西方或者明确反对西方的政府所取代。其他国家的取向和结盟关系也在朝这一方向发展,但变化没有如此剧烈,这些国家包括突尼斯、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美国在冷战中的两个最坚定的军事盟友——土耳其和巴基斯坦,在国内受到了来自伊斯兰主义的政治压力,它们与西方的关系经受着日益增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