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兰兰性侵案：真相比善良重要
04
2-2018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还有人帮罪犯说话。我明白你的善良。其实我想说：不知道真相的善良，是盲目的；只有在知道真相过后，你的善良才弥足珍贵。
国馆君按
最近，一桩十年前的案件在朋友圈刷屏——汤兰兰案。
2008年，当时年仅14岁的汤兰兰向黑龙江省五大连池市龙镇警方举报，自己被父亲、爷爷、叔叔、姑父、老师、班主任、村邻等十多人强奸、轮奸长达七年之久。
奶奶、母亲知情后，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还为施暴者提供帮助甚至居然还从中牟利。
在这期间，汤兰兰甚至曾经怀孕。
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引起了轩然大波。法院迅速立案，很快惩治了所有涉案人员：
当时，这个仅有六十多户人家的村庄，先后有十余人被捕。
最终，法院分别以强奸罪、强迫卖淫罪、嫖宿幼女罪等罪名，对其中11名主要作案者判刑。汤兰兰的父亲更是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新闻来源：紫牛新闻）
汤兰兰的举报信
汤兰兰的生活重归正常，涉案人员罪有应得。本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案件判处，十年前就应该偃旗息鼓。
“汤兰兰案”之所以又火了起来，是因为最近汤兰兰的母亲万秀玲刑满出狱。
万秀玲找到媒体，希望他们帮忙找到自己已经失联的女儿，和女儿重建当时所有细节，因为她始终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
她说，为了能让孩子上个好学校，他们家每年花四五千元，托人寄宿。证明他们对女儿是关心的，怎么会强迫她去卖淫呢？
汤兰兰10岁以前，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大家对她都很好，尤其是爷爷、奶奶。孩子也很听话，怎么会突然就说他们性侵了呢？
孩子在别人家里寄宿的时候，开始出事：先是寄宿的主人王凤朝夫妇突然成为了汤兰兰的干爸干妈，然后过了不久她接到孩子的电话，说自己怀孕了，而且怀的还是她爸爸的。
最后就发生了举报的事：他们一家人，以及很多认识的朋友，全都被孩子举报进了监狱。
万秀玲说：“我觉得孩子肯定是受了别人的教唆，孩子本来很乖巧，肯定想不到这些事。”
不仅万秀玲觉得自己冤枉，在案发的10年间，涉案的人连年申诉，只不过没得到满意的答复。汤兰兰的姑父更是因为要坚持申诉，而拒绝减刑。
本来十年前就该板上钉钉的事，因为万秀玲的出狱显得扑朔迷离。究竟是孩子撒谎，还是成年人撒谎，一时之间这件事好像变成了“罗生门”。
万秀玲（左）抱着小儿子与女儿汤兰兰（右）合影
作为一个没有亲身调查过的人，国馆君没资格说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也拒绝下结论。
倒是这件事情出来以后，网友的反映很值得人深思：
澎湃新闻和新京报都对这件事做出了报道。由于汤兰兰已经改换姓名，所以万秀玲想要找到她很难。
而新闻报道详细地讲述了汤兰兰如何隐姓埋名、以及公布了她隐姓埋名以后的户籍信息，呼吁她现身。
正是这几篇新闻报道，让网友们怒了：
“法院最终判决都有了，警察的长时间专业侦破，竟然比不上这些记者们的几次采访，真的是当我们弱智，还是记者别有所图！”
“这个案件当时是证据确凿立的案，当事人也经过一审二审同意隐藏生活。现在扒出来是想逼人家死吗？还是觉得舆论可以翻案，媒体为了点击率吃人血馒头？”
“找警察去翻案啊！干嘛利用网络去找这个女孩？如果这是真的，找到这女孩不就死了？不管真还是假，利用网络都不对！”
“人血馒头都不说吃新鲜的，饿疯了吧？有疑点有公检法呢，有你蛋事儿！”
群情汹涌之下，其实都是在隐含着一个潜意识：
汤兰兰是被性侵的、是弱势群体，罪证确凿，为什么要给那些罪犯翻案？而且还要揭开受害者的伤疤，破坏她现有的生活，于法于情于理都不合！
新闻报道把女孩的真实信息暴露出来，确实是不对的，应该谴责。网友怀揣着一颗热心，想要保护女孩，让人感到网络力量温暖的地方。
但，对于媒体的努力，国馆君却看出了另一种坚韧的态度：为每个人追查真相，不放过一丝机会。哪怕这个要求真相的人，本身是一个人人喊打的罪犯。
前面一种力量，热情温暖；后面一种态度，真实可爱。
其中一个被告人家属向法院递交申诉
相信大家都不会忘记曾经轰动一时的聂树斌案。
1994年，在石家庄西郊的玉米地里，一个液压件厂的女工人被杀害。9月24日，聂树斌在家里被人带走，理由是警方怀疑他作案。
很快，聂树斌的“犯罪事实”就被确认了：
“8月5日下午，他游荡中从张营村偷走一件半袖衬衣，行至新华路检查站附近时发现康老汉的女儿骑车驶入田间小路，便尾追上前将其撞倒，拖至玉米地打昏强奸，又用衬衣将其勒死。事后的一个多月之后，他又出来蓄谋强奸作案，没想到刚露面就落入了法网。”
犯下这种人神共愤的罪行，这个年轻人在1995年被执行死刑。
这个案件，可是当年民警连续4周未能回家、查访了8个村庄、询问了许多有关无关的村民得来的结果。
够罪证确凿的了。
然而在他的母亲——张焕枝看来，她就偏不信：自己的儿子“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呢？
她提出了案件很多疑点，没人理她；去河北、北京上访，明明都不认路、到什么地方下车都不懂，还是要去。
如果以我们现在的观点来看，这不是傻吗？你虽然是他母亲，但杀人就是杀人了，法庭都判了，你再多的努力都不过是丢人现眼。
真相在谁那里？只有上帝知道。张焕枝也不知道真相在哪里，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追寻真相。
好不容易终于被人同情着了，有记者肯帮她的忙：三名记者在《河南商报》上发表了报道，披露聂树斌案的真凶，有可能是一个叫王书金的人。
21年追寻、多次重审，聂树斌案终于真相大白：王书金承认自己才是凶手，聂树斌被宣判无罪。
聂树斌
多少曾经“罪证确凿”的案件，都被推翻了。
国馆君不知道汤兰兰案的真相。但至少，有人喊冤，就应该在法律的框架内，继续追查真相。
保持每个人发声的权利，让每个罪犯说出自己的冤屈，是这个社会最应该走的方向。
美国有一个经典的段子：一位神父和一个律师聊天，神父说律师没节操，总是给罪人辩护，提供服务。
律师说，不少恶人白天作恶，晚上回教堂忏悔，你们神父也没什么用。
神父说：“我拯救灵魂。”
律师说：“我不拯救灵魂，我拯救生命。”
让每个人都能说话，不是要让罪人抹黑他人，而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拯救生命的机会。这个机会，不仅罪人需要，其实我们社会上每一个人都需要。
聂树斌母亲张焕枝
经典电影《罗生门》，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武士带着自己的妻子——一个美丽的女人出行，碰上了盗贼。几天以后，武士的尸体被发现了，官兵也抓住了盗贼，女人在附近也被找到了。
武士是怎么死的呢？
关于这桩案件，三个当事人有三种说法：
盗贼说：这是他杀的。本来他没有动杀念。在玷污了女人以后，女人主动提出让两人决斗，她跟着活下来的那个人走。结果盗贼技高一筹，把武士给杀了。
而女人说：武士是自杀的。被玷污以后，武士不仅颜面尽失，而且对妻子心如死灰。
丈夫冷漠的表情让女人觉得生无可恋，于是要和丈夫双双自尽。可是她过度激动，昏死了过去。醒来以后，丈夫已经自杀身亡。
被招魂的武士却说：他确实是自杀身亡的，但妻子却没有要求和他一起死。因为她被盗贼的花言巧语勾引，竟然要求盗贼杀了自己。
盗贼没有答应，还给武士松绑。武士眼看着两人离开，最后含恨自杀。
三个当事人，三种说法，到底哪个是正确的？
《罗生门》剧照
电影还出现了一个打柴工，目击了案发的全过程。由打柴工描述的真相是这样的：
女人被玷污以后，盗贼乞求她做他妻子。女人给武士松绑，跑到两个男人中间，对他们说，你们决斗，谁打赢了我就跟谁走。
出人意料的是：盗贼犹豫不决，而武士却说，他们没必要为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作无畏的争斗。
这时，女人突然笑了，讽刺两个男人都是窝囊废，连争一个女人的勇气都没有。武士和盗贼都被这激将法惹恼了，不得不决斗。武士最终被盗贼所杀。
而这个女人，在他们打斗期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打柴工的描述才最接近真相，那么你可以看到，这三个当事人为什么要撒谎：
盗贼说武士是他杀的，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武的男子气概；
女人说自己准备自杀，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贞烈；
武士说自己自杀，是为了显示自己恪守武士“士可杀、不可辱”的信条。
每个人，都会选择说出符合自己形象、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部分“真相”。没有人永远是对的或者永远是错的，也没有人永远是好人或者恶人。
每一个人，都是他自己的整个宇宙。
在真相揭露之前，不必完全相信某一种说辞，也不必排斥另一种说辞。让每个人说出自己的心声，真相就隐藏在这种弯曲黑暗的人性洼地里。
《罗生门》剧照
其实，就连《罗生门》里的这个打柴工，也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他说武士是被一把长剑杀死的，其实不是——武士是被一把匕首杀死的。打柴工看到那把匕首还值点钱，于是把他从死者的伤口上偷走了。
《罗生门》整个故事，是通过打柴工在避雨时，和其他人聊天的时候说出来的。和他一起避雨的，还有一位打杂的和一位行脚僧。
他们聊着聊着，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婴儿在哭。由于生活艰难，打杂的要去抢婴儿身上的衣服。
打柴工大吼：“这可太自私自利了！”
打杂的嘲笑道：“哼，贼喊抓贼，你不也是自私自利么！”
打柴工无地自容，不敢再说什么。行脚僧抱着孩子，打柴工想要伸手去接孩子，被行脚僧拒绝：“你干嘛？你还想剥这孩子贴身的布衫吗？”
打柴工一脸苦笑着说：“我家里有六个孩子。养活六个和养活七个，也就是一样辛苦罢了。”
行脚僧宽慰地说：“呀，你做了件好事。亏得你，我还是可以相信人的。”
这个结尾意味深长：世界充满谎言，真相往往让人难以忍受。但是，在得知真相过后，你才会知道真正的善良是怎样的。
这时的善良才更让人动容，更加散发人性的力量。
在汤兰兰案中，母亲万秀玲坚持要还自己真相，很多人说这对于汤兰兰来说是一种残忍。其实如果把真相揭露出来，这个痛苦家庭何尝不会得到解脱？
愤怒的网民可以先别忙着对汤兰兰善良、对万秀玲开骂，让真相再来多一点吧。
真相比善良重要。真相过后，你们选择的善良，对受害人也才更有价值。
《罗生门》剧照
◎ 本期编辑 ✎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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