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边书与裁纸刀

    近几年古籍拍卖渐流行新文学版本，它是指五四新文化运动发起后的文学作品版本，而新文学版本中，毛边本是其中的奇葩。毛边本爱好者自称毛边党人，笔者亦是毛边党资深党员了，党龄有二十多年。当然，毛边党不是什么党派，只是个粉丝群而已。毛边党以鲁迅为党首，创建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至今余党不绝，但毕竟是一小撮了。就我而言，这么多年难遇同党，颇感寂寞。友人味绿居主人的大著《仙骨佛心》数年前出版时已拜读过，后又蒙主人惠赠此书的毛边本，大喜过望，颇慰吾心。

    毛边书最早起源于欧洲，一般都是精装本，大都作为赠品，许多出版公司还会随书附赠一把象牙或骨制的小刀，作为裁书刀与书签。后来又传到了日本，那时已进入了平装本时期。鲁迅到东瀛留学，因为喜欢，便将这种书籍装帧风格带到了我国。我收藏毛边书大约有十多年时间，书架中已有数十本，其中最珍贵的当属毛边党党首鲁迅的毛边书两种，一种是《彷徨》，一种是《热风》。鲁迅当时曾说：我记得书籍不切边，我也是作俑者之一。我喜欢毛边书，宁可裁，光边书像没有头发的和尚与尼姑。毛边书刚在国内问世时，也有各种议论，但鲁迅则我行我素，他对曹聚仁说：“我是十年前的毛边党，至今脾气还没有改。”鲁迅与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约定：“别的不管，只是我

的译著，必须坚持毛边到底！”我收藏的这两本鲁迅的《彷徨》与《热风》，正是当年北新书局出的毛边书，《彷徨》一书的封面设计者是鲁迅好友、著名书籍装帧家陶元庆，尤为珍贵，已成为今日毛边书收藏的顶级品。这两本毛边书都是鲁迅比较喜欢的毛边书形式，即地脚平，天头与书口两边毛。

    毛边书有多种毛法，有三边毛的，即天头、地脚、书口。有两边毛的，如天头、地脚毛；天头、书口毛；地脚、书口毛。也有一边毛的，如地脚（书根）毛，最初欧洲人的精装毛边书大都是地脚毛，后有人认为平装书地脚毛，在书橱中放不平，所以后来在鲁迅等人的建议下，就改为天头毛或天头书口两边毛。

    我收藏的毛边书中，还有一本较为珍贵的是日本昭和十四年（1939年）东京白扬社发行的毛边书《听风》，书籍扉三还贴有当时比较流行的版权印花。因不懂日文，不知其内容是什么。

    新刊毛边书中，我最喜欢的要数著名装帧艺术家、南京书衣坊主人朱赢椿策划设计的毛边书《不裁》，此书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评为“世界最美的书”。《不裁》，书名大妙，“不裁”，即毛边也。同时，“不裁”也是“不才”的谐音，表示作者的谦逊之意。此书天光地光书口毛，这种毛法不多见。在装帧上还有许多创意，如在书的前环衬上，设计了一把纸刀，既可用作裁纸用，亦可用作书签。扉页还贴有两张此书作者古十九绘图的藏书票。书中还有用牛皮纸印刷的十张作者古十九画的插图与填的十首词，对折页，须裁开后才能欣赏到。最别致的是封面书名上用缝纫机自由随意走上一道线，且每本书走线的位置都不一样，体现手工与不裁之意。真是创意多多，故“世界最美的书”，并非浪得虚名。

    孙海鹏《翼庐慵谭》毛边书，是“地齐天毛”，其毛边是精心制作的，与《不裁》一样，粗看的话，发现不了是毛边，翻阅时才会觉察。这种毛边书是新创的，以前没有这种装订法，颇费手脚，但更美观，更能让人接受。此书不光装帧好，内容亦佳，书中“连湾墨林记”，记述大连地区百年以来书画人物轶闻，文献性很强，作者年纪不大，

笔墨却很老辣。卞孝萱、刘一闻等作序推介。此书毛装百部，扉三有编号章，我这本是第六十二部。

    毛边书有时像个艺术家，不修边幅的衣服和蓬松的头发，也像一个怒发冲冠的豪迈诗人，也像张乐平笔下的三毛，光着脚，头上长着几簇毛发。而现在的毛边书大都是光头毛脚，象个冒失的毛脚女婿，让人感到不舒服。像这类毛脚女婿般的毛边书我亦有多种，虽然心里有些不畅，但书的内容不错，也是认了这个毛脚女婿。我书柜中的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鸡鸣读书文丛”三种《江南读书记》、《千年的桨声》、《枥斋余墨》，就是这种毛脚女婿。现在能精心制作毛边本的印刷部门真是不多了，另外书籍的作者恐怕亦没有提出合理的建议。

    对毛边书的不同认知，就会产生大相径庭的结果。有的新华书店和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不懂风雅，竟将毛边书当作次品书退回出版社。而对于毛边党的遗老遗少们，则往往为求一书而费尽心血，有时还要花费比原书价格高得多的银两。去孔夫子旧书网上查一查，《仙骨佛心》毛边书，最高竞价已是标价的数十倍之多。而民国版鲁迅的毛边书价格已是数千上万了。

    书林清话丛书主编之一的徐雁曾说：“我认为，知毛边本之趣味与否，乃是一个读书人在书籍文化的殿堂里能否登堂入室的一个标志。”此话虽然有些过，但其爱毛边书的心情却跃然纸上。

    当然，也不是什么书都适合印毛边本的，如需快读的小说和流行读物，便不宜制作毛边书。也不是什么人都适宜读毛边书的，如现代人零敲碎打的读书时间，便不宜读毛边本。勤奋读书如“三上”者（车上、枕上、厕上），也不宜读毛边本。毛边书，乃是闲人读闲书，最合适的是“谈书的书”，故一些学者的读书随笔，印毛边书的居多。

    谈毛边党，有两个人不能忘，党首鲁迅当然不会忘，而迟至今日毛边党余孽不绝，有一个人的作用是不能忘的，他就是唐弢，他从民国到建国后，一直推崇毛边书，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阅读毛边书，需要使用裁纸刀。边裁边看，是毛边书的魅力所在。鲁迅1935年在致萧军的信中说：“切光的都送了人，省得他们裁，我们自己是在裁着看。”那么鲁迅是用什么刀裁毛边书的呢？他的文章和日记或书信中，都没有提及，至今恐亦难以考证了。裁毛边书的刀，大致可用纸刀，竹刀，象牙刀，但千万不能用锋利的水果刀之类，锋利的刀一裁，光滑的书边就没有毛边书的味道了，且锋利的刀不够文气，亦容易伤手。

    裁毛边书的刀具，也算是一种新的文房用具。毛边书是泊来品，民国以前中国没有，所以那时可能也不会有专门裁毛边书的刀。以前我国文房用具中有“裁刀”一格，这是指裁宣纸或线装书用的刀。明代高濂《遵生八笺》“论文房器具”一章有“裁刀”一节，称其“古人用以杀青为书，今入文具，似极雅称。”

    我用以裁毛边书的刀有三把，一把是《不裁》一书附的纸刀，没舍得用，仍附在书中。常用的是另两把刀，一把是友人孙立君刻制并送我的竹刀，兼作书笺，竹刀上刻着两枝梅花，沉静而雅致，裁书或插籍，都极为实用。还有一把钢质象牙柄的裁纸刀，家里传下来的，我父母亲这一辈在他们所处的文化环境下肯定没用过这类东西，所以至少应是我爷爷或外公辈使用过的。如今这刀仍在我的书桌案头放着，也算是家中的文脉传承了，哈!

图为：严克勤《仙骨佛心》毛边本。

图为：鲁迅《彷徨》毛边本，民国北新书局版。

图为：“世界最美的书”《不裁》毛边书，附有纸刀。

图为：钱基博《古籍举要》毛边本。

图为：止庵《相忘书》毛边本及竹刀。

本文图文已获得作者授权发布。

本文曾发表于《收藏/拍卖》杂志2016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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