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服刘永华:与古人的神妙约会
刘永华
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绘画教学与中国古代军戎服饰、兵器、车舆马具、仪仗仪典方面的考古复原研究。出版的著作有《中国古代军戎服饰》《中国古代车舆马具》《民国军服图志》《中国民族发饰》等,发表的论文有《中国古代的佩刀佩剑与佩戴方法》《中国古代的车战骑战与作战方法》《中国古代马具的定型》等。
以出土实物、考古资料为依据,以写实的创作手法绘出中国历代服饰复原图,艺术地再现了中国古代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服饰特征、人物风貌以及生活器具状态,并以各朝代重要历史事件为主线反映当时的社会概况,同时,详细说明了图中的形象来源和根据。图中再现的建筑景物、人物服饰、室内陈设等,形象直观、栩栩如生,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
他的风景人物绘画作品曾参加过国内外各种画展,同时从事古代军戎服饰的复制与设计,曾参与解放军总后勤部军服博物馆的部分设计工作,并为首都博物馆与意大利卡萨马尔卡基金会的合作项目《丝绸之路——华夏文物展》中古代服饰出土实物作复原设计。曾为香港历史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的专题展览创作过历史题材的作品。
各朝代的武士们,复活了!
1995年,有福的古代戎装军事迷们,惊喜地接到了一份大大的福利,由刘永华跑遍全国博物馆、历史遗迹而著作,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中国古代军戎服饰》诞生了,除了国家专项基金支持下的学术性,军迷与古代器具收藏迷们,惊喜地看到了刘教授用多彩绚丽的色彩,系统地提炼了中国各朝武士将军戎装的形象,质感、科学而迷人地呈现出彼时军事装束在艺术与多样性上的新感受。
在平面的壁画、纸上绘画中,苦苦寻找古代戎装面貌的广大爱好者与收藏迷们,获得了无穷的满足,也使得影视戏剧中满目的随心所欲,有了一个更有价值的参照。
从此至今,在广大的网络传媒世界,刘永华教授的这些古代猛士们,就不停地穿梭于各个军事迷社区,收藏论坛,与微信微博世界。这些“复活”的中国古代武士们,成为了一种新的时尚。
正如唐永霞在《近十年来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综述》中所总结,“关于中国服饰史方面的著作已经出现了若干种,其内容繁简不一......军戎服饰在古代服饰的研究中,一般按习惯分为戎服和甲胄两部分。1980年代以来,对各朝代甲胄方面的研究已经比较深入,其成果学术价值也比较高。相比之下,戎服研究则略显薄弱,成果也相对较少。刘永华的《中国古代军戎服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一书,广泛搜集考古资料,通过对西周、春秋战国、秦代、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两宋、辽、金、元、明、清等朝代军戎服饰的论述,可使读者对中国古代军戎服饰的发展过程有一个形象的了解……综上所述,近十年来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成绩斐然,主要表现在:其一,研究领域不断拓宽,从不同的角度和高度对服饰进行了多方面的阐述和论证;其二,研究方法可信,研究者多采取用出土文物与历史文献结合考证的形式进行研究,增加了论证的科学性……”
改变我观念的考古现场震感之旅
刘永华教授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在考古现场对古代文物器具零距离观看,而感到的震撼。那次是受邀去山西曲沃春秋大型墓葬文物挖掘现场,挖掘出土文物中有尊贵的车马器具,刘永华作为一个从事舞台戏剧、舞台美术的专家,以前接触文物考古现场的机会很少,“虽然此前也看到过一些发掘完毕的,已经保护好了的文物发掘现场,但是如此近距离接触春秋墓葬文物,尤其是观看到春秋车马器具,看文物发掘现场如何工作,还是第一次”。
给刘永华印象深刻的是看到了古代车具的彩绘状态,山西曲沃春秋大型墓地属春秋后期,距今两千多年,从车具清理的表面,刘永华惊奇地发现,显露出来的竟然是非常绚烂鲜亮的油漆彩绘漆片,宛然如刚刚涂上去的一般,让人咋舌不已。
“太鲜亮了!不可思议,我得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看,好像要把它完整真实地拷贝到我脑海里似的。我看到的是一块鲜亮的漆片,是文物考古工作者刚刚挖出来的,他们用纸密封覆盖着它。怕让漆皮见光而褪色,他们问我,你能不能把这块漆皮上的图描下来,我答应了,我用了三个多小时,把这块漆皮的图案用铅笔描画下来”。
“由于类似出土物件怕照相机的强光拍摄会对物件形成损伤,而如果只是用自然光拍摄,那么墓葬空间非常昏暗,拍摄出来的效果就无法真实反映物件的状态,所以考古工作者就需要用手绘的方式来记录文物信息,它要求专业得绘画能力,要一笔笔地描下来,这样的工作其实是不容易的,也是一种考验。对我来说印象非常之深。”
让刘永华同样印象深刻的另一次考古现场,考古人员在工作中忽然大声地喊道:“有发现!有发现!”,有发现,这三个字在考古人员的耳中,堪比惊天得春雷,每个参与考古挖掘的人,经历枯燥平淡的每一天,就企盼考古挖掘发现新的有价值的文物,重新注解历史。所以大家一听见有发现,纷纷兴奋地跑了过去,刘永华也不例外,他过去一看,竟然是古代车厢上覆盖着的皮革!可以看见,牛皮上面覆盖着泥土,现场看得非常清楚,表面有0.5厘米厚的尘层,呈很细的粉末状,它们是皮革存在的遗迹,但是这个遗迹无法保留下来。“当时我马上用笔迅速把他的形状色彩花纹勾勒了下来,不久,这个皮革粉末的颜色马上变得跟泥土粉末的颜色差不多了。”瞬间鲜艳之花的美丽绽放,立即归入平淡的泥土之中,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这些皮革粉末就算用嘴好的照相机摄影,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可能取代肉眼现场注视的那么真切与惊心动魄。刘永华从此逐步体会到,考古现场挖掘出来的物件,本身具备很强的说服力,但是这种说服力只有近在咫尺的考古工作人员自己才能真切体会到。这样的状态与感受无法转述,也无法真正还原。从目前技术的水准看,对出土文物的保护,手段还是有限的,很多稀世珍宝,一旦见得天日,也许转瞬灰飞烟灭,这也是我们国家文物考古挖掘以抢救挖掘为主的理据。更不用说,文物在墓葬中的具体陈列,都系统地不可分割地体现了彼时先民的完整的思想、文化与生活信息。
刘教授至今感慨的是,在考古现场感受到中国几千年前的造车技术,包括铠甲的制作技术实际上已经完全了,“比我们现在想象的要完备得多,我们现在掌握的可能只是当时技术的一部份,很多技术与整体的把握,我们现在可能都无法掌握或不甚理解。到考古现场亲眼得见故代舆服车具,对我以后的对中国故代器具的整个研究,都是一种极大的唤醒与刺激”,刘永华也不无遗憾地说:“可惜这样的机会是很不容易得到的”。
刘永华教授创作古代舆服复原图
中国古代的伟大技术与艺术值得我们去探求复原
如何在自己熟悉与喜爱的古代器物领域,发挥自己多年的舞台美术与艺术创作的特长,独辟蹊径,为古代舆服的还原做点事情呢,刘永华教授逐步有了自己的思路:“最初我对古代舆服的绘画方式,就先择了比较写实的画法来表现资源对象的图形,最主要考虑,是能给现代人一个直观的关于古代服饰或车舆马具的印象”,我们看到的大多数传统古画、壁画中的服饰器具大多是线描的、平面的,而且这些这些形象都受到当时艺术家与匠人个人艺术风格的局限,这些描绘所呈现的形象,与当时现实中的器具形态与服装形态,是有一定距离的,这种有距离的形象或许会给现代人乃至后人造成误解。
“现在出土的不少古代衣服,有些是很完整的,这种衣服如果现在让裁缝还原出来,穿在真人的身上,那么其状态与我们看到的同类古代艺术作品中的形象,差距是很大的。”如果要给当代人一个古代服饰与车马具准确形象的话,“只有根据出土的古代服饰的制作方法与大致尺寸,然后套用在一个有具体动作形态的真人身上,这样模拟绘画出的形象,才是古代人们真实表现的具体形象。
”这样的做法并不容易,这种画法必须反复试验,才能逐步完善,形成自己的特色,达到预想的目的,刘永华把这样的画法称为“照相式的画法”,因为无论什么朝代,衣服都是有褶皱的,材料都具备自身特殊的质感。
古代的车辆,有青铜材料,有木质材料,有的表面涂漆,有的表面还用其他材料加工,比如彩绘,所以我们当代人,必须把全部的图像材料形态色彩整体地还原出来,才能看清楚古代物质整个的文化含义,“我的工作,就是希望让大家通过比较零碎的碎片和残破的物件,通过我们系统的完整的艺术修复,能够尽可能地完整地呈现出来。”
所以,刘永华教授在绘制古代舆服时,一定是采用真人比例,与真人感觉的服装进行创作,这样才能配合创作还原一个真正可感觉的器具。刘永华开始的直接动机,是给包括影视制作行业的人们,提供一个古代的最直观的生活器具印象,“各种古代服装可以根据剧情与艺术需要进行适度夸张,这个权利在剧组,但是我提供的是我认为的相对来说接近那个时期的本来的器具状态。这个是我的创作的出发点”。
刘永华教授创作古代舆服复原图
复原,是一种永远遗憾的美丽事业
刘永华教授把情感投入了笔下的古代人物,车马,服饰之中,因为复原本身,就是创造。而还原古代器物的旅程,注定是一份永远迫近真相但永远无法达到彼岸的甜蜜的苦役,也是戴着镣铐跳舞的美丽事业。
刘永华创作中最困苦的时候,是面对古物中残缺的部分,如何合理地还原。“古器具某一部分的实物残缺,或者同一时期的同类资料阙如,这就是考验的时候了,比如西周时期的车辆,目前考古出土的不在少数,但是器物各部分的零件,每个墓室出土的都不全,没有一个是完整的,不缺这个就缺那个,面对这样的窘境,我在复原器物的时候,须花费很多的时间去梳理各类公布的考古发掘材料,注重断代的资讯,比如说要复原的车辆是西周早期的,那么西周中期、西周晚期的旧不能作为参照,在这个基础上,通过出土现场的遗迹,提供物件的基本形象,形成一个基本框架”,框架有了,还得有细节,比如轮子上的一个具体部件,也许在出土的空间中缺失了,但是刘永华在复原古代器具的时候,无法存缺,艺术呈现的要求,必须保持器物的完整性。
刘永华教授创作古代舆服复原图
刘永华说,在寻找缺失部分的同期物件的比对过程中,花费的功夫特别多,耗费的时间特别长,“大部分考古出土的西周马车都在安阳,但是南方地区也出土了一些周代马车,但是又不能用广东出土马车的款式零件比拟于北方,因为地域文化属性差别很大,所以不能冒张冠李戴之险,我的做法,是想办法把本地出土的资料尽可能系统科学地装载在一起,以期待基本符合当时物件的面貌,在同一个地区出土的大型器物,很难做到完整,最紧凑的做法,就是尽量把彼此物件的年份拉得近一点,比如说,找不到公元前300年的器具,那就适当地去找公元前310年,或者前320年的同类,年代差距到七十年八十年的,那就不予采纳了”。
刘永华教授部分著作
刘永华坦陈,文博专家对他的复原工作意见不一,赞同的有,持不同意见的也存在,文博领域对出土古物的倾向意见是,器具现存多少,就是多少,尊重物件的现有呈现,但是这样也导致不少古代器物形象无法完整呈现出来,文博专家可以尊重阙如,但是刘永华教授无法做到,因为他的工作就是要还原一个完整性,无论是舞台美术的需要,还是将古舆服呈现给当代人的理想,都促使他前行。
在比拟还原的过程中,也会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是可以通过新公布的考古资料不断加以修正,这也是一种严肃的创作态度,在目前能掌握的资料中,尽可能接近真理,在缺憾的艺术中不断地永远追求完善。
研究,分析,比对,提炼,创作,再提炼,再创作,把不同的现存的古代形态,通过提炼,普遍集中到一个或几个角色上,从古代的普遍存在的平面艺术展示,转为立体的、色彩还原加强的呈现,这是一种有价值的创造。这样的作品是一笔笔画出来的,包含了刘永华教授的心血,“纹饰多的话,一张画需要两三天完工,如果是长卷组画的话,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完工。”刘永华教授说着,脸上浮现出很享受的神情。
部分刘永华教授创作的广为流传的中国古代军戎服饰图
本文已获得作者授权发布。
本文曾发表于《收藏/拍卖》杂志2016年1-2合刊
如愿意接受本微信号信息,可按右上角“乐艺会”订阅。更多精彩艺术生活鉴赏与创造见证与您分享。 欢迎转发。欢迎关注订阅。 微信公众号转载请联系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