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浒:张献忠大西国钱币的前世今生
张献忠大西国钱币的前世今生
朱浒
作者简介:
朱浒,男,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博士,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后,现任华东师范大学艺术研究所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晨晖学者,《中国美术研究》杂志(CSSCI集刊)编辑部副主任。社会兼职主要有:上海市钱币学会会员,现任全国钱币收藏博览会主席团成员、中国收藏家协会钱币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钱币学会专家库成员、《中国钱币》杂志外审专家、东方钱币研习会秘书长。研究方向:美术考古、艺术市场。
张献忠江口沉船宝藏再掀波澜
2015年,随着四川公安破获了涉案金额上亿元的张献忠稀世宝藏被盗掘案,追缴回虎纽永昌大元帅金印等文物千余件,包含“长沙府天启元年”五十两金锭、大量的五十两银锭和金银材质的“西王赏功”钱币等,将公众的视线再次吸引到彭山这个四川的小城,也引发了钱币收藏界的震动。“西王赏功”这一声名远扬的古钱币“五十名珍”,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
图1 金质西王赏功 上海博物馆藏 蒋伯埙旧藏 朱浒摄
图2 银质西王赏功 上海博物馆藏 罗伯昭旧藏 朱浒摄
图3 铜质西王赏功 上海博物馆藏 孙鼎旧藏 朱浒摄
早在2011年,即中国艺术品市场勇攀高峰的一年,嘉德拍卖中出现了金质、银质“西王赏功”钱币各一枚,金质以230万元成交,银质以55.2万元成交,天价成交的消息让“西王赏功”备受关注。当时已有传言,这批钱币出自彭山江口沉银遗址,但并未引起足够的注意。
此后的两、三年间,在数个中国的网络平台,也时常出现“西王赏功”钱币的身影。银质“西王赏功”的价格,也依从市场规律,从五十多万元逐渐回落到了五万元左右,一时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觉。
补图1 银西王赏功
2015年公安开始调查张献忠宝藏被盗案时,很多钱币收藏家手中的“西王赏功”钱币被追回。2016年6月,国家文物局批准四川省文物局对彭山“江口沉银遗址”考古发掘工作的申请。据今年3月20日召开的“新闻通气会”,该遗址出水文物超过一万件,确认了此处就是张献忠“江口沉银”的发生地。在官方公布的新发现中,除了金册、金银首饰和金银材质的“西王赏功”外,还有铜质的“大顺元宝”。
让我们拨开迷雾,步入神秘的大西国钱币的世界。
金银材质的赏功信物
金银,自古以来都是财富的象征。然而中国古代却很少用金银铸造方孔钱。翻开《史记•平准书》,清晰地记载着“金有三品,或黄、或白、或赤”,这里的赤金是指铜。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刀布圜钱,秦始皇统一货币为“半两”,直到清逊帝溥仪铸造的“宣统通宝”,中国人沿用了两千多年的铜钱。
在古代中国的大多数时光中,铜钱几乎成为钱币的代名词。中国的铜钱曾被整船整船的运到日本、韩国和东南亚地区,成为整个东方世界的“通用货币”,行使着同今日美元一样的国际货币职能。中国铜钱与采用“打压法”制作的古代西方金银货币大相径庭。
唐宋时期,从文人笔记和史料中的一些零碎记述可知,宫廷偶尔使用金银铸钱,如“开元通宝”“宣和元宝”等,但主要用于赏赐、洗儿、撒帐等纪念活动,并没有成为主流货币。在著名的“宋嫂鱼羹”典故中,“遂命宋五嫂进其鱼羹,太上(宋高宗)食而美之,遂赐金钱十文,银钱百文,绢十匹”。这里,金银钱纯为皇家赏赐之用,并非通用货币。
在明末清初的乱世中,“西王赏功”钱采用金、银、铜三等材质铸造,同样不用于流通。从钱文反映的钱币功能看,应是“西王”对有战功者的奖赏。
图5 近年来在江口沉银遗址发掘的西王赏功钱币
“西王赏功”钱币上的“西王”,无疑指代张献忠本人。其由来可追溯到公元1630年张献忠追随王嘉胤在米脂起义之时,曾自号“西营八大王”,是当时农民军中三十六营中最强劲的一个营。1643年,张献忠入湖北武昌之后,“据楚王第,铸西王之宝,伪设尚书、都督、巡抚等官,开科取士。”次年,“遂进陷成都,……献忠遂僭号大西国王,改元大顺。冬十一月庚寅,即伪位,以蜀王府为宫,名成都曰西京。”“西王赏功”钱当是张献忠用搜刮来的金银于此时所铸。
“西王赏功”钱分为金、银、铜三个等级,并非张献忠首倡。南宋时,金银钱币就曾作为义军凭信。据传南宋大将刘光世曾铸造“招纳信宝”钱,有金、银、铜三品,乃是当时招纳降卒用的暗号钱。“招纳信宝”钱传世数量极少,非常珍贵。后来,明成祖朱棣在永乐初年定“奇功、首功、次功”三等功制,明英宗在正统十四年(1449年)开始铸造“奇功、头功、齐力”三等赏功牌。张献忠在崇祯十七年入蜀后,“一应典章文物悉仿明制”,设立金、银、铜三等赏功信物时,并没有采用明代沿用二百多年的赏功牌,而是采纳了南宋“招纳信宝”的钱币样式。
除了钱币类的赏功信物外,上世纪80年代四川彭山曾发现流散民间的几件鎏金银牌(实为银箔),纵19.5厘米,边缘厚0.3毫米,上部为虎头形,下部略呈椭圆形,正中錾刻“赏功”两字,左下角还有“重一两”字样,据专家推测也与张献忠有关。
“西王赏功”收藏佳话
“西王赏功”既然是张献忠所铸的赏功钱币,其最初的发现却纯属偶尔,现在听来仍饶有趣味。
据著名川籍钱币收藏家罗伯昭先生回忆,第一枚“西王赏功”金钱在四川发现。光绪末年,一个叫张扫巴的人以八十文的价格在成都五洞桥一个摊位上无意中购得“西王赏功”钱币一枚。张氏不懂,狠狠地在地上磨了磨,发现露出黄灿灿的金色,欣喜若狂,便向友人炫耀此事。古玩商闻讯后跑到他家去买,却发现该泉已经被他熔化成了二钱金子,令人后悔不已。
图9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李自成、张献忠钱币
已知的第二枚西王赏功金钱现藏上海博物馆,为钱币收藏家蒋伯埙先生旧藏。蒋伯埙于1927至1932年在四川重庆邮政局工作时,在成都获得此珍钱,视若拱璧,精心收藏了三十多年,在1963年捐售予上海博物馆。其拓本曾发布于《足斋泉拓》与《寿泉集拓》二集之中。
“西王赏功”银钱的存世量虽然比金钱大,但在上世纪总共发现也就寥寥数枚而已。罗伯昭先生作为川籍钱币收藏家,耗费毕生精力,只收藏了两枚银质“西王赏功”银钱,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第一枚系罗伯昭先生于1933年3月从宋孝齐手中购得,曾在1940年中国泉币学社第14次例会上展示过,后被罗伯昭先生捐赠给中国历史博物馆(今中国国家博物馆)。另一枚由罗伯昭先生子女于1979年捐献予上海博物馆。
“西王赏功”铜钱发现较少。关汉亨在《中华珍泉追踪录》中指出铜质西王赏功钱曾发现三枚。首枚由成都龚熙台收藏,后售予张叔驯,应被张氏带去美国,现不知所踪。次枚由上海实业家孙鼎收藏,后捐献上海博物馆。第三枚则保存在天津历史博物馆。近十余年间,民间也有一两枚零星发现。
图4 银质 赏功至宝背西营
值得一提的是,2014年,北京某知名钱币网站曾披露了一枚珍稀钱币,面文为“赏功至宝”,背后为“西营”二字。此枚古钱币直径为29.9毫米,厚1.9毫米,重9.71克,钱郭上带有明显的打磨痕迹,包浆色泽与银质西王赏功接近,但钱文书风更加粗犷。且钱体不及西王赏功精整,尺寸也小了许多。但其背后的“西营”二字,表明其可能是属于张献忠早期铸造的赏功钱,即张献忠入蜀之前,还在称“西营八大王”时期的产品。关于这枚钱币,目前还有很多未解之谜等待揭开。
命运不顺的“大顺通宝”
这次在“江口沉银遗址”考古发掘工作中,考古工作者还发现了一些“大顺通宝”。“大顺通宝”是张献忠铸币,系仿照“崇祯通宝”所铸造的小平钱,用于正常流通,但直径比一般的“崇祯通宝”大,铸造较为精美。
补图2 江口沉银遗址发掘的四川版大顺通宝
彭信威在《中国货币史》中指出:“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曾铸钱。李自成于崇祯十七年在西安称王,改元永昌,铸永昌通宝,分小平和当五两种。张献忠于同年在成都即位,改元大顺,铸大顺通宝。背有工字和川字。”旧泉谱上确实有“大顺通宝”背“川户”二字钱币的拓片,但实物多年未见,背“工”“户”者均多见。
大顺通宝川版背工 (1)
大顺通宝川版背工 (2)
大顺通宝川版背工 (3)
大顺通宝川版背户 (1)
大顺通宝川版背户 (2)
大顺通宝云南版背工 (1)
大顺通宝云南版背工 (2)
兴朝、大顺通宝云南版比较图 (1)
兴朝、大顺通宝云南版比较图 (2)
兴朝通宝云南版背工 (1)
兴朝通宝云南版背工 (2)
大顺通宝铜质较精,据说铜料是张献忠熔化蜀王铜器和佛像所得。《蜀碧》卷二载:顺治元年(1644)冬十月,“十六日,流寇张献忠踞藩府称帝,僭号大西,改元大顺,以成都为西京。贼僭位,置丞相六部以下等官。……是时,贼设铸局,取藩府所蓄古鼎器玩及城内外寺院铜像,熔液为钱,其文曰 ‘大顺通宝’。令民间家悬顺民号帖,以大顺新钱钉之帽顶。……贼钱肉色,光润精致,不类常铜。至今得者,作妇女簪花,不减赤金。”
从文字看,“大顺通宝”面文主要有两种变化,钱币界一般称之为四川版和云南版。四川版的“大顺通宝”面文端庄娟秀,通字头做“三角通”,顺字“页”最后两笔呈“八”字分开状。另一版较为遒劲,通头做“方头通”,写法同张献忠义子孙可望入滇后铸造“兴朝通宝”背工小平钱完全一样,故称之为云南版。此版顺字“页”最后两笔相对垂直。从背字看,四川版背“工”“户”和光背存世量都不少。云南版则主要以背“工”为主。
有幸的是,“大顺通宝”当年的铸造量确实可观,虽然清朝收缴销融了不少,但至今仍不少见。不幸的是,张献忠本人没有因钱币上的“大顺”二字而带来好运。从1644年11月16日张献忠在成都称帝,改元“大顺”,到1646年在“江口”被杨展击败后不久,就在西充凤凰山被清兵射杀。今人偶然在古玩市场淘得的“大顺通宝”,竟是对大西国那段短暂而激荡的历史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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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为作者提供
本文曾发表于“澎湃”新闻2017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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