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史诗小说)：《青杨树》(９4)

第三十一章

王青山能下地劳动了。

这一天早晨起来，他扛了一把锄头朝村东面的地里走去。他慢慢地走在路上，注意着自己左腿的感觉。走了半里多路，他的左腿伤口处只有些麻酥酥的感觉，没有丝毫疼痛感了，好了！王青山高兴地想。

到了地里，他进了自家的玉米田，迈着沉稳的步子锄起田里的草来。太阳渐渐升起来了，些微的汗珠渗出了王青山的额头，他停了下来，拄着锄把望着田里的庄稼。这玉米已经快齐肩高了，长的郁郁葱葱的，看着喜人。

干了一阵子活，王青山感觉有些乏了，就走出了玉米田，坐在田边的树荫下歇一会儿。太阳的烈度越来越高了，有蝉在头顶的树上鸣叫起来了。由于在家里养伤躺了些日子，好久没有亲近田野了，王青山并不觉得这头上蝉儿的鸣叫讨厌，相反他觉得很受用，他眯着眼背靠在那棵高大的青杨树，想小憩片刻，养养神。

这棵青杨树是他小时候他爹领着他栽在这里的。如今已经长成了，长得高耸入云，是这一块空旷田野里的一个醒目的标志。有风吹来，这树微微倾斜，舒展着自己茂盛的树冠，那些宽大的像手掌般的叶子在风中飒飒作响，看上去挺拔潇洒。这树躯干已快有一围了，就是来了大风，也不能把它损伤丝毫。前年来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风，周围田野里的不少树都被暴风催折了，这棵大青杨依然站在这里。每次王青山来田里干活，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这棵躯干粗壮、树冠巨大的树挺立在晴空之下。看到这棵树，王青山就会想到他的老爹。

这会儿王青山背靠着这棵大树，感觉惬意的很。

忽然，王青山隐隐约约听到从村里传来了一声声兴奋的呼喊声：“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这声音越来越近，喊话的人似乎是朝着王青山所在田里跑来了。

王青山睁开眼睛，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向着发出喊声的方向眺望。

是孙大马，王青山看见他的光头在阳光下闪耀，他像豹子一样从村里窜了出来，向着王青山的方向跑来，边跑边大声喊。

忽然有一股激动的情绪涌上王青山的心头，使得他的眼里涌满了眼泪。是啊！那让人痛苦，让人恐惧不安的日子就要过去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是到把他们接回来的时候了。

孙大马穿过空旷的田野，冲到了王青山的面前，满脸是汗，狂喜地对着王青山说：“青山哥，日本鬼子投降了！”

王青山上前一步抓住孙大马的双臂说：“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是卫镇上的张队长告诉我的，我去卫镇上卖猪崽，碰见了张队长，是他让我回来告诉你的。”孙大马说。

“那就是真的了！张队长一定接到了焕章的通知。狗日的日本人终于完蛋了！”王青山仰天大笑着，脸上泪水纵横。

孙大马看着王青山这癫狂的样子，一下子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王青山这个样子呀！

“青山哥，你咋哭啦？你该高兴才是呀！〞孙大马摇晃着王青山的身躯。

王青山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说〞我是高兴呀！〞

〝那我就回村了，你还锄地吗？”孙大马问。

“回村吧！改天再来。”王青山说完扛起锄头往村里走。

“你的腿好些了？”孙大马问。

“好了，好利索了！能下地了。”王青山回答。

这哥俩一路相跟上向村里走去。进入村里，已经有人涌到街道上来了。看到王青山进了村，村民们靠了过来。有人问：“王村长，日本鬼子真的投降了吗？”

王青山说：“应该是真的，这消息从卫镇据点上的张队长那里来的，应该不会有假。”

“哎呀呀！小鬼子总算要被打跑了！”

“是呀！这些年，咱们中国遭了多大的罪呀！”

“不说毁坏的财产，就光说人，给杀了多少呀！”

“不说别的村，光咱们村就死了十几个人呢！”

“这会儿得让他们给赔！杀人还偿命呢！”

“干脆把交了枪的小鬼子全杀了，给死去的人们报仇哇！”

“这可不行！投降认输的人不能杀，这是规矩。”

“什么他妈的狗屁规矩！杀了人就算完了？”

“唉！怪就怪咱们中国太弱，不能在打仗时多杀些鬼子，现在再杀人家就没有理了。”

“是呀！都怪上头那些当官的，没有把鬼子堵在门外边，这些年日本鬼子可把咱们中国人给祸害惨了！”

“都怪那些当官的争权夺利，打内战！内讧！把国家搞坏了，让日本鬼子乘机进来了。”

“都不是一些好东西！只顾自己痛快！”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王青山和孙大马一起向村公所走去，背后跟着一群兴奋的人们。

村公所里外也围满了村民，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这件事。是啊！人们被压迫了太久了！人们受了多少的罪呀！中国人终于熬出头了！这多灾多难的民族呀！

忽然有人嚎啕大哭起来，是个男子汉的声音。这让人们震惊了，大家都停了下来，扭头寻找哭声的来源方向。那是个壮年的汉子，他蹲在村公所门口毫不掩饰地抱头痛哭起来，那哭声像夏日里发洪水时咆哮的浍河所发出的声音，涕泗滂沱呀！

是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受苦汉子李大虎

几年前，日本鬼子进村扫荡追赶程焕章的队伍时，抓住了他那在河边割猪草的小儿子二牛，让二牛给他们遛马。没想到小二牛不小心惊了那马，被鬼子用刺刀给挑了，那时他的老婆哭的昏死了过去，可这个木讷的硬汉子只是在儿子的小棺材入土时掉了几滴眼泪，硬是没有哭出声。现在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被压抑了太久了呀！

有人上前打算劝他，王青山说：“让他哭吧，哭出来好受些。”这话一说出来，不少村民都掉下了眼泪。人们都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每个人都多少有些苦难和心酸。

王青山看到村民们情绪这样低落，就说：“乡亲们，都过去了。咱们还得往前看，活着的人还得过日子。日本鬼子被打跑了，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大家要鼓起劲来，好好干，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也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亲人啊！”

“是呀！咱们应该向前看呀，日子还得过呀。”

王青山说：“多少年了，咱们村里就没有闹过红火，这次日本鬼子被打跑了，咱们闹一会红火庆祝庆祝，好不好？”

村民们一听村长说要闹红火，一扫刚才那伤感的气氛，大家就嚷嚷开了。是啊！多少年了，自从日本鬼子来了后，大家伙儿都只顾得想法活命，那里还顾得上闹红火。这次村长提出来闹红火庆祝庆祝，大伙都兴奋起来。是呀！该庆祝庆祝，虽说不是逢年过节，可打跑日本鬼子是天大的事儿啊！比逢年过节更值得庆贺呀！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议论着如何闹红火。

王青山说：“这次闹红火，我招呼村里的几个大户出些粮食吃喝，大伙儿出力，好不好？”

村民们都说好。接下来大家就在村公所外面嚷嚷开了如何闹红火。其实日本人没来之前村里闹红火就有一套千百年来形成的路数，只不过七八年没闹大家都有些手生了。大伙儿商量着谁闹老虎上山，谁走高跷，谁打腰鼓，谁划旱船。嚷嚷了一阵子后，王青山最后拍板，把各路人马敲定了，决定说闹就闹，红火趁大家兴致高闹起来更红火。由于这些年鬼子的祸害，村里财力大降，就不打算让大伙凑钱置办新道具了，把村公所仓库里以前留下来的旧道具找出来，明儿个就开始闹。这时候村里的另一个大户卢宝祥也过来了，听王青山说要大户出粮食吃喝，卢宝祥又咬了咬牙，说：“日他娘！日本打跑了！庆祝庆祝闹红火应该！我出吃喝，不就是一些粮食吗！村长让咋出我就咋出。”王青山一听他这样说，就高兴地笑了。

当天下午，孙大马就领着一帮人把老虎上山的架子给搭了起来。这老虎上山得好好说说，这晋南地方逢年过节不时兴舞龙，也不时兴舞狮，时兴玩老虎上山。这老虎上山就是用木料搭一个高一二十米的架子，顶上放置一把太师椅，这架子四边用粗绳子固定住，每边两根粗绳子。玩老虎的两个人披着道具老虎皮，顺着两根颤巍巍的粗绳子爬上去，爬到架子顶上老虎坐上太师椅才算上山成功。下山时就更危险了好看了，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顺着两根颤巍巍的绳子再爬下来很不容易。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需要两个胆大心细的高手才能爬上去。孙大马是这一方面的高手，他的拿手好戏是在前面举着老虎头往上爬。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开始了闹红火。划旱船的划旱船，踩高跷的踩高跷，大鼓腰鼓敲的震天响。全村里人都聚在空地上庆祝小日本被打跑了。虽说道具破旧些，大伙儿手也生，可大伙儿那是真高兴啊！还有人找出来家里存放的鞭炮燃放了起来，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闹红火的高潮是孙大马和郭老七两个人玩的老虎上山，这两个人顺着架子南边的绳子晃晃悠悠地向上爬去。王青山卢宝祥和高老汉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看着那两个人危险的动作，生怕他俩多年没玩失手掉下来。没想到经过一阵子紧张的等待，这两个人终于顺利地爬了上去。

这是闹红火的高潮，全村人都欢呼起来了。

中午，村里人都聚到几个大户人家里吃饭，这才是真正的吃大户！大伙儿吃的兴高采烈。热闹极了。

吃过饭，村里人都聚在村公所一起纷纷议论着将来怎么过日子。午后，村民们慢慢地散了，各自回家去了。

村公所里就剩下王青山、孙大马和郭老七了，王青山说：“老七，这几天你在村公所当值，我去趟山里，把你嫂子他们接回来。”

郭老七说：“村长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孙大马说：“大哥，接嫂子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忙家里的事吧，鬼子投降了，这一路上都是咱们中国的部队，安全地很。我一个人去，过两天就回来了。”王青山说。

孙大马说：“那好，家里你就放心吧，有我哩。”

王青山想了想说：“你们两位都在这里，我有个事想给你们说说，完了你们想一想该咋办。”

孙大马说：“大哥你说吧。”

王青山说：“这不，鬼子也投降了，咱们该好好地谋生计了。我呢，过些日子想去蒙古贩些牲口回来，这是我祖宗留下来的行当，我不能给丢了。鬼子在这里这些年把咱们这一带的牲口杀的吃了不少，以后要恢复生产，牲口不能缺了。我年轻的时候跑过蒙古，现在年纪有些大了，想趁现在还能跑，想再干上一回，以后年纪大了就不跑了。我这一走，来回最少也要两个月，村里是要有人照应的，我想在你们两个人中选个副村长干，你们两个谁想干，你们就直说，咱们都是兄弟，不见外。”

孙大马说：“大哥，让老七干吧，我和你去蒙古贩马。”

郭老七说：“村长，让大马干吧，我和你去蒙古贩马，我还没见过蒙古草原呢。”

“还是你干吧，你在村里当值的时候多，村里的事情你比我熟套。再说了，我不喜欢干公家的活，我愿意自由自在地干些活。”孙大马对郭老七说。

“谁不愿意自由自在地做活，要不是青山哥照应我让我干这差事，我也不想揽这官差。”郭老七说。

王青山看他们争得不可开交，就说话了，“我原以为你们会为了副村长这个位子争得面红耳赤，这下好了，你们不争这个位子，我来安排这事，你们看咋样？”

“好，好，我们听大哥的。”两人都这样说。

王青山说：“我原先让老七在村公所当值，确实是为了照应他。他哥为了粮食被鬼子害了后，我就有意要照应照应你。毕竟在这里当值每月能领两个钱，补贴一下家用，能够赡养老母，将来也有个前程。我老了，石磨村就交给你了。”

听王青山这么说，郭老七的眼圈就红了，他说：“我知道青山哥的意思了，那你们去吧，我在村里照应着。”

王青山说：“这次我带大马去北边贩马，也是想让他赚几个钱，回来和桂花成个家。既然相好就好好地成个家过日子。大马年纪也不小了，不要老是私下里来往，让别人说闲话哩。再说那秦荣庭也盯着桂花哩，不要以后再为了这事闹架，让村里人看笑话哩！大马你说是不是？”

孙大马红着脸说：“是！是！大哥考虑的周全。”

王青山又对郭老七说：“我会交代高大叔经常过来，我走后，村里有啥事你就和他商量着办，有事好让他帮衬着你。”

郭老七说：“村长你就放心吧，我会把村里的事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