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史诗小说)：《青杨树》(１１０)

　　　　　　　　第四十二章

天渐渐冷了，老百姓都躲在家里猫冬了。这一年冬天浍河平原上无战事，就是全中国也没有大的战事，美国人马歇尔还在国共之间调停，正在南同蒲线上忙活。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国共两党都攒着劲暗地里调兵遣将，准备来年的厮杀哩！中国的老话咋说着哩？“天上不能有两个日头。”人们要对这两个日头做出选择哩。尤其是那些热衷于名利的人就活动的更频繁了，忙着站队，当然一不小心队没站好名利没得上，脑袋就搬家了！

石磨村的孟小彪破产了，大烟瘾闹的他日夜不宁，他又想着卖祖宗留下的地了。他想先去找王青山，他知道王青山刚从蒙古回来，贩马赚了一大笔钱，把土地卖给王青山是再合适不过了。

黄昏时分，下雪了，孟小彪佝偻着身子踩着雪向王青山家里挪去。村里一片死寂，只有不知谁家的鸡狗叫了几声，给村里添了一丝活气。到了王青山家门口，孟小彪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拍打王青山家的铁门环。

王青山正在家里的小火炉子上做油煎烘柿油蛤蟆，听见外面的敲门声，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出来。打开门他看见是孟小彪时，心里有一丝嫌烦的不快，不过他面子上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带着笑意把孟小彪迎了进来。

进了屋，孟小彪闻见了油炸烘柿油蛤蟆的香甜味，便在火炉子边坐了下来。王青山一看这阵势，就把炸好的烘柿油蛤蟆端了一盘放在孟小彪的面前，又拿了一双筷子递了过去。孟小彪接过筷子毫不客气地搛了一个油蛤蟆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这烘柿油蛤蟆是王青山家祖传的一道美味吃 43 34596 43 14939 0 0 1507 0 0:00:22 0:00:09 0:00:13 3146。秋天山里的柿子下来了，王青山的远房姐姐王山菊就让人送来几筐山里的柿子。把这些柿子放到笸箩里放些日子烘软了，到了冬天猫冬在家的时候，把薄薄的柿子皮剥了，将软稀的烘柿汁液同白面和在一起，搅拌匀了，用筷子搛起一坨来放到油里煎炸。炸出来的吃食样子很不规则，像蛤蟆，就起了个名字叫烘柿油蛤蟆。这吃食吃起来外焦里嫩，香甜可口。冬天里围着火炉子吃这个东西是极大的享受。

孟小彪吃了几个油蛤蟆，砸吧着嘴打起哈欠来。王青山一看就知道他烟瘾犯了。孟小彪抹了抹嘴说道：“青山大兄弟，你救救我吧！我这烟瘾又犯了，你能不能接济上我点？我知道你刚从蒙古贩马回来，腰里有票子。要不把我家剩下的那几亩地卖给你吧？”

王青山一听就觉得机会来了！他能够实现祖宗留下来的“每代人要给下一代人留下十亩地”遗训了。他的内心就有些激动。就在这当儿，他想起了前天有个到晋东南山里跑买卖回来的村里人说，太行山里的土改早已经开始了，正在分地主富农的土地哩！心想要是共产党得了天下，手里的土地能不能保得住还说不定呢？咋还敢买地呢？还是稳当点，缓一缓吧。待天下大定了再说。

他思谋了一阵子才说：“小彪，我手里有几个钱这不假，可我不能买你的地。为啥？因为你拿上这钱是去买烟土，这烟土是会要人命的，我的老丈人那么大的家业，就是败在这烟土上。你说这个我能不记在心上？我要是买了你的地，那就是害了你！这事我不能干。再说了，我看这局势，国民党和共产党早晚要打起来，将来谁占天下还难说。要是共产党得了天下，他们一闹土改，我买了你的地也得给分了。到那时我还不是白忙活？！就这一层我更不能买你的地。我还想着卖地呢！我也是直话直说，你不要见怪。”

孟小彪一看王青山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啥话可说了。他低头坐在火炉子前，嗫嚅着：“青山村长，你看我连年关也过不去了，你能不能借我几个钱，让我把这年关过了。”

王青山一看他这个样子，就叹了一口气说：“唉！我给你拿几个钱，不过这几个钱你回去先把老婆孩子的嘴顾了，不要先顾你那烟瘾。不然传出去乡邻们会说我把钱借给你吸烟土，我要遭人骂呢！”

孟小彪一听王青山这样说，心想我先把钱拿到手再说，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说：“青山村长说的是！我一定先把老婆孩子的嘴顾了。”

王青山一听他这样说，就从怀里掏出几张票子给了他。孟小彪接过票子数了数，王青山说：“不要数了，这钱不要你还了，不过你记住，可就这一次！”

孟小彪听见王青山这样说，又点头哈腰地说：“青山村长，我替我老婆孩子谢谢你了，我们一家人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王青山看着他这个样子有些心烦，就说：“就这样吧！你赶紧回去吧，完了把烟戒了，好好过日子。”

孟小彪站起来往外走，眼睛还瞟着盘里那几块没吃完的油蛤蟆。王青山又从油锅里搛了几块油蛤蟆把盘子填满了，对孟小彪说：“把这个盘子端上，回去给老婆孩子吃上点，这也算是个稀罕吃食。”

孟小彪接过盘子说：“完了我让大小子把盘子给你送来。”

王青山说：“行。”

说罢王青山把孟小彪送出了院子，回到家里坐在小火炉子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人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完了！”

李玉搂着孩子在火炕上坐了半天了，刚才的场景她都看到了。看到王青山坐在火炉子前叹气，她想起了她的爹，就是让烟土给害的，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掉下泪来。她怀里的小儿子问妈妈：“娘，你为啥哭呀？”

李玉说：“哭你姥爷，就是让烟土给害的。”

“刚才我爹为啥把咱家的东西给了别人。”小儿子问。

李玉说：“你爹那是行善哩！”

“啥叫行善？”小儿子问。

李玉说：“就是做好事，帮助有难处的人。”

王青山听到儿子这样问，就扭过头来对儿子说：“娃呀！你祖上就是因为为人好，才在石磨村站住脚的。积德行善是咱家的立身之本，你要记住呀！”

小儿子懵懂地点了点头。

孟小彪怀里揣着票子，手里端着油蛤蟆回到了家里。他的老婆孩子一看拿回来好吃食，都过来抢着吃。孟小彪放下盘子，说了声：“我出去有点事。”就出门找烟土去了。

几天后，孟小彪手里的钱没了，他的烟瘾又犯了，他没有再到王青山家来，而是跑到另外一个大户人家卢宝祥家去了。

这卢宝祥是石磨村最大的一个户，光土地就有二百多亩，家里住的却不怎么样，只有十几间破旧的矮小老房子。这家人从祖上传下来的一个想法就是不断地置地，不咋地置办房产。但因为为人吝啬，一般人不是走投无路不会到他家来的。

这孟小彪进了卢宝祥的家门就哈欠连天，卢宝祥一看好买卖来了。以前他买过孟小彪的两块地，知道怎么对付这种又懒又馋还吸上烟土的败家子。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接过老婆递过来的旱烟杆，不紧不慢地吸了两口，说：“小彪兄弟，咋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孟小彪见卢宝祥连让座的意思都没有，便蜷着袖子蹲在了地上，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说：“唉！我还不是没办法了吗！”

卢宝祥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看到孟小彪耷拉着眼睛蹲在地上的那个怂样，不由得心里极度鄙夷这个人。他心里想：“这不是你祖上耀武扬威的时候了，那时候我祖上给你家抗长工，可让你祖上给欺负死了！现在风水转过来了！”他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搭李大成的茬。他一看孟小彪抬起眼看他了，马上把眼皮子放了下来，又吸了两口旱烟。

孟小彪祈求地看着卢宝祥，他又打起哈欠了，他难受的要命，大烟瘾一犯，似乎有千万个小虫子往他的骨头里钻。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腆着脸说：“宝祥兄弟，我实在是难受的不行了，你把我那块地买去吧！我手头需要几个钱。”

卢宝祥这才抬起眼皮子，把旱烟管在桌子腿上磕了磕说：“哦，你想卖地呀，可我手头钱也紧呀！再说又快过年了，寒冬腊月地，我们的日子也难过呀！”

孟小彪又咽了口唾沫说：“宝祥兄弟，你就是手头再紧也比我日子好过，我实在是没办法啦！才到您门上求您，唉！”

卢宝祥说：“那你出个价吧。”

孟小彪说了个价。卢宝祥一听这个价就说：“按说这个价是不贵，可我手头紧，又要过年，我手头总得留些买年货的钱，你说是不是？”

孟小彪一声不吭地蹲在那里，心里一百个不满意，他心想：“你卢宝祥他妈地的心也太黑了！给你这个价你还要压价！”可他心里再恨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闷着头蹲在那里不吭气。

卢宝祥一看他这样子，心想也不敢把价压得太低了，便说：“这样吧，你再给我低两成，我就把你的地接过来，我也好留些钱过年用。”他说完了便盯着蹲在地上的孟小彪看。

孟小彪还是闷着头不吭气。卢宝祥一看这样子，就假装发怒了，说：“那你走吧，这地我也不要了，又不是我求到你门上的。”说罢站起来要撵人出门。

孟小彪站了起来，长叹了一口气说：“就按你说的做吧！”

卢宝祥说：“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卖个地还找这么多不痛快！那你回去拿地契去，来了咱们办手续。”

孟小彪从怀里掏出地契来递了过去，原来他的地契就一直揣在怀里，只要有人要地他随时都能拿出来。

他这一掏地契把卢宝祥给惊住了，卢宝祥心想：“人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