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史诗小说)：《青杨树》(１５６)
第八十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中，大街上就响起了“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李吉祥！”“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秦荣庭！”的口号。这口号声此起彼伏，惊醒了村里的人们，也惊醒了李吉祥和秦荣庭这两个村领导。当他们慌忙起身穿衣的时候，院子外的门就被砸得“嗵嗵”响个不停。
李吉祥刚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院门已经被砸开了。几个红卫兵上前扭住他的胳膊，给他戴上昨晚上糊好的尖顶高帽子，不由分说就押着他往村里的大街上走去。出了院门走了没几步，迎面走过来一群人押着秦荣庭。李吉祥和秦荣庭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地低下了头。
村里口号声震天，村民们也不下地干活了，都涌到街上来看造反派批斗李吉祥和秦荣庭。造反派押着李吉祥和秦荣庭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就来到了以前的庙前广场上，就是现在的小学校操场上。不一会儿村民们就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按照昨天晚上合计好的，造反派从小学校教室里搬出来两个课桌，让李吉祥和秦荣庭分别站在上面，接受造反派和群众的批斗。李吉祥抬头看了一下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他现在知道，昨天晚上没有答应鲁小牛，现在看来是错了！看来还是自己的政治敏感性差，没有立即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支持造反派搞文化大革命。这不，要让人家给革命了！真是你不早点革命就被别人先革了命了！看来自己在政治上还是不成熟！就像刘少奇说的，咱是“老革命遇见了新问题！”自己也不知道该咋办？
桌子上的另一个人秦荣庭现在已经吓的小便淋到裤裆里了，他也偷偷抬头看了一下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他觉得这阵势比土改时还要可怕！那时候，罗工作员还允许地主富农们申辩，现在看这阵势没有人给他申辩的机会。看着雷大傻的儿子雷建设把带钢扣的皮带抡得呼呼响，他的小便就不由自主地淋到裤裆里了。他心想，“四清”时可不该得罪鲁小牛，那时得罪了他，把多年的交情给毁了！现在这小子要造我的反，他口头上说的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可谁知道谁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自己算是个当权派不假，可自己没走资本主义道路呀！自己每一步都是按照上面的指示办的，自己一个贫下中农苦出身，哪敢走资本主义道路？不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咋想的？现在咱们贫下中农自己内部杀起来了。你看看，我和李吉祥，鲁小牛和雷建设都是贫下中农出身，没一个地主富农，这不是从内部杀起来了吗？我知道刘少奇走的是资本主义道路，可我没有响应刘少奇的号召呀！前一阵子跟着李吉祥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时，自己还劝他慢些搞，不敢走过火了。再说也不是自己要搞的，还不是上面说咋办咱就咋办。后来上面说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很快就刹车了，没敢搞下去。难道这也算罪证？秦荣庭这样想着，汗水就冒了一头，腿直打哆嗦。
看到村里的人基本上都赶到小操场上了，雷建设就站在大家围起来的空地上讲起了话。他双手叉腰，对着村民们喊：“父老乡亲们，毛主席号召我们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现在我们已经把村里的两个当权派抓起来了。大家既然都来了，就说说他们这些年都干了些啥损害咱们老百姓利益的坏事。现在我们是收集他们干坏事的材料，明天还要把他们拉到县城去游街！大家有啥心里话，有啥苦处现在赶紧说。”
他的话一说完，下面的群众就议论纷纷起来。有人说：“他们这些年来胡干蛮干，瞎指挥，使唤得我们整天白忙活，吃不饱饭！这不都是些坏事？”
下面有一个老汉，就是刘大柱他爹，他的儿媳妇心爱传言说让秦荣庭勾搭过，老汉的儿子刘大柱老实，平日里不敢吭气，老汉也不愿出来把家丑挑开。现在一看来了机会，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烟盒，撕了一块，往上面吐了一口唾沫，走上前去，一下子贴在了秦荣庭的那个独眼上，胡子颤抖着叫骂道：“你当个干部！就知道欺负妇女，学瞎了你！看把你张狂地！你老小子也有今天？”
这当儿，传言老婆也被欺负过的，有同样遭遇的鲁小牛心口上一阵刺痛，他愤怒地振臂高呼，“打倒搞破鞋的腐败分子秦荣庭！”
有个汉子愤愤地说：“说起搞破鞋！现在的干部还不如过去的地主，人家地主要么自己花钱娶个好看的自己受活，要么明着娶个三四房受活！现在的干部倒好，用手里的权力把集体的东西私下里拿给相好搞女人，偷偷搞的还净是咱们老实厚道的贫下中农的女人！毛主席让整治他们对着哩！”
鲁小牛再一次高呼：“把搞破鞋的腐败分子秦荣庭打倒在地，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其余的造反派成员一看头儿这么起劲的喊，也都振臂高呼响应。秦荣庭更吓得双腿哆嗦个不停。这时候下面就有人脱下脚下的臭鞋子往秦荣庭的头上扔，噼里啪啦的，臭鞋子围着秦荣庭落了一地。本来秦荣庭的一只独眼被那个老汉的烟盒纸片给粘住了，一只鞋子打在了脸上把那个纸片给打掉了，他才又重见了光明。
雷建设在下面喊：“搞破鞋，这一条给他记上！大家说说还有啥。”有一个中学生红卫兵就拿着准备好的纸笔给记上了。
一个脑子不太够数的妇女说：“他们俩前几年领着我们瞎干，地里粮食收不回来，饿得我都好几个月不来红了，这个算不算？”
底下人一下子哄笑起来，有人说：“算！咋不算？这条才是最严重的！”
“来红是啥意思？”那个年纪不大执笔的红卫兵不知道是啥意思，抬头问。他这一问，“轰”的一声村民们笑得更厉害了。鲁小牛说：“你就记上吧！不要问那么多了。”
“我们饿的都不行，他们私下里吃小灶，这一条也应该记上！”有人嚷嚷着。
“对！这一条也应该记上！”村民们附和道。
“我以前‘四清’时被批斗是冤枉的！”这时候鲁小牛大声叫喊着说。一听到他这么说，他手下的造反派也随声附和：“这两个当权派为了撇清自己，把老鲁抛出来做了替罪羊，其实他们吃的拿的最多！”
“打倒贪污犯李吉祥，秦荣庭！”造反派们呼喊着。
“李书记咋说也是从朝鲜战场上受伤回来的英雄，也没啥大错！我看就不要批斗他了吧？”有人在下面替李吉祥说话。
“不行！这几年李吉祥和秦荣庭合伙把持着村里的权力，胡干蛮干，村里的事他负有主要的责任，哪有我们老百姓说话的份儿？这次必须把他打倒！毛主席说了，要人民群众的大民主！”鲁小牛斩钉截铁地说，看来他是要铁了心要夺权了！
“对，一定要把这两个当权派彻底打倒！让革命群众当家作主！”雷建设附和着说。
“那也不让人家说上两句？土改时还允许人家地主说话哩！不管咋说，他们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刚才替李吉祥说话的人又说道。
“好吧！就给他们点时间，让他们说说。”雷建设说。
鲁小牛本来不想让这两个被打倒的人说话，怕他们再说出对他不利的话，可雷建设已经抢先发话了，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他心里想，过两天村里的权力移交了，可得分出个大小王哩！不能由着雷建设这么抢着说话。再说了，自己年龄比雷建设大，革命资格比他老，村里的一把手应该是自己，雷建设只能做二把手。
桌子上的两个人都没敢说话。鲁小牛发话说：“让你们说话哩！有啥冤屈你们就说，我们革命群众不冤枉你们！”
李吉祥看了看两腿哆嗦的秦荣庭说：“我没啥冤屈的，乡亲们都说得对着哩！我干书记这么多年了，没把村里的工作干好，让乡亲们挨饿，我心里对不起大家！我没啥冤屈的，大家批我批的对，我愿意接受批评，愿意改正错误。”
下面的群众一看李吉祥这么说话，大家就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个态度好！估计毛主席也就是这么个意思，让这些人认认错就行了,还能真把他们打倒？再说了他们都是共产党的老干部！”
鲁小牛说：“李吉祥表现不错！秦荣庭，该你说话了。”鲁小牛想拉拢李吉祥，再说了他和李吉祥也没有啥大的过节。
秦荣庭哆嗦着腿说：“我同意李书记的说法，对大家的批判都接受。可你们为啥不批斗地主富农？为啥批斗我们贫下中农的干部？咋说咱们也是贫下中农一条战壕里的人，咱们怎么从内部杀起来了？这不是让那些地主富农看热闹了吗？”秦荣庭想转移斗争方向。
是呀！往常有运动都是斗争地主富农，怎么现在开始斗争起贫下中农的干部了？下面的人似乎醒过神来了。
“走，把地主富农们也召集来一起批斗！〞雷建设招呼着造反派们说。
“不行！今天不是斗争地主富农的时候。毛主席说了，这次主要是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是批斗地主富农。再说了，咱们村的老地主卢宝祥，王青山都死了，就剩下些老弱，平日里不敢乱说乱动，都老老实实地，已经翻不起啥大浪了，有啥斗头？有空了给他们开开会他们就不敢吭气了。毛主席说了，现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是一些藏在党内的当权派，这才是最危险的敌人，不要转移了斗争方向。”鲁小牛铁了心要夺权，一定不会放过这两个当权派。听鲁小牛这么一说，雷建设才回过神来，他指着秦荣庭的鼻子说：“你老小子想转移斗争方向啊！”说罢就把手里的皮带抡得呼呼响。
秦荣庭一看雷建设这架势，吓得赶紧说：“你们让我说话我就说了些心里话，我不敢转移斗争方向，我接受你们的批评教育。”说罢低下头来不敢吭气了。
“打倒村里最大的当权派李吉祥！”
“打倒走资派秦荣庭！”
“贫下中农要夺权！“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小操场上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喊了一阵口号，该吃中午饭了，鲁小牛就派了几个人押着李吉祥和秦荣庭回家吃饭。怕他们趁吃饭的功夫跑了，吃饭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边坚守看管。他心想要是他们跑了，明天到县城去就没有批斗对象了。吃饭的时候，李吉祥的老婆边舀饭边说：“革命了半辈子，现在到好，让人家把自家的命给革了！这算是咋回事呀？”
李吉祥用眼色暗示老婆不要乱说，小心再招来更大的麻烦。
吃过了饭，造反派们也没有让他们休息，押着他们又在村里游了一圈街，然后就喊着口号押着他们到卫镇公社游街去了。他们大多是些年轻人，精力旺盛，有这么出风头好玩刺激的事，他们都高兴的不亦乐乎。可把李吉祥和秦荣庭这两个半截子老汉给累坏了！鲁小牛没有去卫镇上，他虽说比李吉祥秦荣庭他们年轻几岁，可岁月不饶人，中午不午睡后晌也乏得慌！他在家睡了一下午，一觉醒来他心想，这当了头儿就是不一样，可以不和群众一起行动，想休息就休息！就是自由！这时候造反派押着那两人回来了，他起身赶过去和带队的雷建设商量第二天如何押着两个被打倒的当权派到县里去游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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